第35章 不同的溫暖
林瑞和厲天當天晚上回去之後跟着網上的視頻做了糖醋小排,兩個人通力合作,除了一開始有點手忙腳亂之外,總體還是十分成功的。第二天早上,厲天做了早餐,兩個人一起吃完,然後一起出門,各自上班。
開車上班途中一如既往的堵,一個紅燈走走停停開了十幾分鐘。倒是給了林瑞思考的時間。這種一同起床吃早餐,一起出門上班的經歷對他來講很新鮮,在兩人出門交換goodbye kiss的時候,他甚至有了一種兩個人已經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錯覺。感覺嘛,還不壞。
到了辦公室,林瑞煮好咖啡,開始澆花。聽見有人敲門,他随意的喊了一聲“請進”。
門開了,周岩的大嗓門傳了進來,“诶呦!好久不見!想死你了。”
林瑞無奈的回頭,“是啊,這都兩個星期沒見你人了。”
周岩在他辦公桌上的糖盤兒裏挑挑揀揀,沒看見最喜歡吃的牛奶巧克力,“啧”的撇了一下嘴,撿了一塊兒牛軋糖,嫌棄的放進嘴裏。“這兩周去港大給個seminar,這不,昨兒晚上才回來。”
林瑞有點吃驚,“你不是在系裏還講着課麽?”
周岩咧嘴一笑,“是啊,所以上兩周請了guest speaker來代課。”
說完,看了一眼門口,确定門關好了,回頭無奈的對着林瑞笑了,“唉,港大那邊兒新開的課,掙點兒外快。”
林瑞這下真的驚訝了。系裏是有明文規定的,這樣“軋課”是不允許的,更何況,周岩作為堂堂一個金融系教授,他真沒覺得對方有什麽理由這麽缺錢。
看着林瑞瞪大了眼睛驚訝的看着自己,周岩自嘲的笑了,“唉,也就是你,我才說的。那什麽,小野,哦就是我女朋友,我準備跟她求婚。所以想快點攢錢,買房子。”
說實話,林瑞不是脫離國情一問三不知的假洋鬼子,也不是不懂北京的房價到了什麽程度,可是“一個名牌大學海歸金融系教授付不起首付”這件事情還是讓他驚掉了下巴。他只是回來一個學期,屬于短期外聘客座教授,自然跟“常駐”教授薪金不同,也無從比較。他以前又從來沒有認真做過長期回國的打算,所以這些實際的問題他都沒有想過。
周岩那邊繼續給他解釋,“你就這麽算吧,跟你們比,我一個已經tenure的教授,薪資水平是你的1/3,還得算稅前。房價按中期價位算,大概是你的四倍。小野他們家呢,挺傳統的,老太太希望女兒有自己的房子,将來結了婚生了孩子,還得考慮學區房的事兒。至于學校福利,根本不用想,太多人排着呢。我家裏你也知道,根本指望不上,就算能,我也不能三十大幾了還啃老不是。”
林瑞一直沒有講話,他靜靜的聽着,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他們這些人,說出去名字好聽的很,人人都覺得大學商科教授待遇好,有面子,又很悠閑。可是實際情況卻完全不是這樣。
周岩看着他緊皺眉頭的樣子,笑了,“嗨,你啊,也不用想太多,我這些年倒是也攢了些錢,雖然沒有房價漲的快吧,但也不是說完全無能為力,再努力一下,年底就差不多能買個差不多的了。不過我今天來找你有另外一件事。”
說着,周岩又伸手在林瑞的糖盤兒裏繼續挖寶,挖到一塊酒心巧克力,很開心的剝開,放進嘴裏,吐字不清的說,“诶,就咱們現在做的這個paper,你看了最新的版稿,覺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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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研究,林瑞終于有點放松了,剛剛陰郁的情緒也有點好轉,他微微笑着說,“我昨天又過了一遍,也把初稿給LA的同事看過了,反響不錯,最後再改一遍,我覺得下周就可以投了。”
周岩問到,“太好了!投哪兒?”
林瑞有點愣,“JF啊,之前不是說好的嗎?”
周岩把嘴裏的巧克力咽下去,緩緩的說,“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投Management Science。”
林瑞懷疑自己聽錯了,盯着周岩看了半天,确定對方并沒有跟他開玩笑的意思,才問到,“為什麽?”
周岩沒有看他,低着頭盯着手裏折成紙飛機的糖紙,“JF呢,回來的比較慢,接受率很低,咱們學校吧,JF跟Management Science一樣,都是A類雜志,沒什麽區別,但是後者比較穩妥,速度也比較快。你也知道,我明年就要上Full了。”
林瑞沒有說話,他實在不知道接什麽比較好。事兒其實不大,發哪裏他都很開心,只要他的研究有雜志接收,有人讀,那就是有意義的,他就是高興的。他難過的是,他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況,投哪一個雜志,不是取決于paper和雜志之間的契合度,而是取決于這樣的一個實際的原因。可是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太過實際,他反而實在找不到理由去拒絕。
林瑞看着周岩,這個當年意氣風發的青年,什麽時候也有了這麽多無奈的考慮了呢?他不知道應該欽佩這些義無反顧回來的同伴,還是該心疼他們。繼而又覺得,他其實既沒資格去評論,也沒資格去心疼。他要是回來,也要面對一樣的局面,而要是不回來,作為一個“離家出走”的孩子,他有什麽立場評論什麽呢?
林瑞哽在那兒,半晌,他聽到自己說,“好。你決定就好。”
林瑞接下來要去上課,所以根本沒什麽機會去消化這些情緒。以至于到了晚飯後,他還是覺得心裏堵得慌。很想找人聊一聊。
他拿起電話,撥給了厲天。電話響了幾聲,沒人接,轉去了留言信箱。林瑞不知道對着留言信箱要說什麽,所以悻悻的挂了電話。他拿着手機,在通訊錄裏面找到海明的名字,躊躇了許久,還是撥了出去。
“嘟嘟”的聲音響起,林瑞突然有點緊張,他甚至有種想要立刻挂斷電話的沖動,可是三聲以後,海明的聲音響起,“喂,林瑞。”
海明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即使看不見,也能感覺到,他一定是微微的帶着笑意的。
林瑞的聲音有點幹澀,“海明,忙不忙?”
海明那邊輕輕的笑了起來,“對你總是有時間的,怎麽了?”
林瑞一哂,“哦,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是工作有點累,所以給你打個電話閑聊天。”然後立馬又強調一遍,“真沒什麽大事兒,就是随便瞎聊,你要是有事兒就去忙吧。”
海明那邊傳來一連串的笑聲,“我這邊也沒事,逗你呢,哪有那麽多忙的。我也想跟你聊天了,聊點兒什麽?對了,腳沒留下什麽後遺症吧?有沒有好好吃飯?你啊,一忙起來就。。。”
海明絮絮叨叨的說着,聲音溫柔,聽得出是真的很關心他。林瑞覺得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他慢慢的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杯熱茶,聽着海明的巨細無遺的囑咐,時不時回一句,“嗯”。
等挂了電話一看,倆人居然聊了40多分鐘。林瑞其實沒有把今天的事跟海明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這樣的溫暖是他渴望已久的,他不想用現實的俗事去破壞氣氛。更何況,這樣被關心的感覺真的挺溫暖挺窩心的。
正想着,電話又響了,一看是厲天打了過來。林瑞無奈的笑了,接起電話,厲天那邊有點吵,似乎是在外面,然後突然安靜了下來,估摸着他是找了一個相對安靜的空間來通話。
“林瑞,我剛剛沒聽見,怎麽了?”
林瑞覺得好笑,這還真是直接了當,符合厲天的風格。“哦,沒事兒,就是随便打一個電話給你。你去忙吧。”
厲天那邊爽朗的笑聲傳了過來,“忙完了,現在是私人時間,那咱們就‘瞎聊’一下呗。”
林瑞被他的流裏流氣的話逗笑了,“行啊,那就‘瞎聊’五塊錢的。”
厲天那邊狀若無所謂的問,“今天上班兒怎麽樣?累不累?腰疼不疼?”
林瑞臉一紅,“胡說八道什麽?”
厲天無辜的說,“啊?怎麽是胡說?你一今天上課,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腰不疼?腿不酸?”
林瑞氣到,“你故意的吧?”
在厲天的“花式打岔”的深厚功力下,林瑞放下了一開始的緊繃,随意的跟厲天聊着,慢慢的就放松了,出口之前也不再考慮再三,字斟句酌,而是想到什麽說什麽。不自覺地,林瑞就把今天跟周岩的對話講給了厲天聽。
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的林瑞有一點點氣急敗壞,“你故意的吧?故意套我的話。”話一出口,卻帶着點兒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撒嬌語氣。
厲天那邊兒笑了好一陣兒,才停下認真的說,“你們原來選雜志都是看paper的受衆麽?沒有策略性考慮麽?”
林瑞一愣,“當然不是啊,還要考慮editor啊,reviewer啊,有時候還要看自己其他在審的paper啊,之類的。”
厲天笑了,“哦,那跟周岩的考慮,有什麽不同呢?都是策略性的原因,現實性的原因,不是麽?”
林瑞沉默了。确實,他剛剛似乎太過敏感了,因為陷在一開始的情緒裏,所以就覺得這件事有着多麽深的無奈的意味。仔細想想,其實不就是一個策略性考量而已。多大點兒事兒。
厲天聽他不說話了,就繼續說到,“再說工資的事情,這确實是很現實的問題,可是周岩他是個有計劃的人,這些現實的問題他回來之前一定都想好了,但他還是回來了,說明這裏有些東西是對他更重要的,比房子更重要,比空氣更重要,比工資更重要。所謂求仁得仁,我總是覺得,選擇沒有對錯,知道自己要什麽的人都是令人欽佩的。”
林瑞突然想通了,是啊,周岩說過,他是一個“外出求學的孩子”,他要的就是回到自己的家裏的“相關性”,這就是他要的。所有的選擇都有代價,衡量之後的選擇而已,又有什麽可值得他一個外人去評價的?
想到這兒,林瑞笑了,“诶,厲天,我突然明白為什麽你可以做這一行了。你太會說服人了。”
厲天的聲音突然間放輕了,他嘆了口氣,語氣缱绻,“林瑞啊,我不是善于說服人,而是在用最大的心思讓你開心。我想讓你心情愉悅,想讓你更好的融入這個環境,自然就肯花心思。”
表白來的有點猝不及防,林瑞覺得自己臉一定又紅了,但死鴨子嘴硬,“行了,就當個知心哥哥,還不忘表功。”
厲天那邊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那是啊!我還在追你呢,當然得抓緊一切機會刷好感度啊!”
林瑞剛想怼他一句,就聽見厲天那邊一陣雜亂的聲音,好像有好幾個人到了厲天身邊,估計他其實還有得要忙,馬上說,“好了,朕已經被取悅了,你跪安吧。”
厲天似乎根本不避諱他周圍的人,“行!那我就去努力賺錢養家了!賺到錢給你買買買!”
林瑞幹脆的不再理這個二貨,果斷挂了電話。
林瑞晚上心事重重的也沒吃下什麽東西,現在心情好了,就準備去廚房找點兒零食吃吃。經過客廳的鏡子,他無意中一回頭,看到自己的表情,不由得停下腳步。
他臉上挂着明顯的笑容,兩頰有點泛紅,看上去有點兒傻,整個人都洋溢着快樂的氣息。林瑞跟鏡子裏的自己對視,默默的想着,原來海明和厲天還是不同的。
海明是關心他的,就像家人。他會絮叨你要穿秋褲,會囑咐你要好好吃飯,會心疼的說,你要早點休息。他在海明身邊總是感到溫暖,因為他被心疼着,被照顧着。就像他受了傷,海明會背着他往前走。
而厲天完全不同。在厲天的心裏,他林瑞首先是一個男人,一個跟對方自己一樣自立的男人,厲天相信他可以走自己的路。厲天不會勸他不要太累早點休息,而是會陪他一起忙,然後在需要的時候幫他找到更有效的處理數據的方法,讓他可以加快速度。厲天不會勸他好好吃飯,卻會每一次約會盡可能的帶他一起做飯,跟他一起學習熟悉既快速又營養的晚餐的做法。這種模式就像戰友。他想,如果他受了傷,厲天大概會幫他包紮,幫他療傷,然後兩個人都站起來,一起往前走。
一個二十歲的男孩兒可能會偏好前一種溫暖,而作為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他會更喜歡後一種溫柔。
林瑞第一次意識到,也許厲天才是那個在心靈的距離上跟他更近的那個人,至少是有可能更近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