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泛黃的一切
最終林瑞還是把一切都告訴了厲天。
經過這件事,兩個人都意識到,很多時候,成年人的處事方式固然有好處,但也有其弊端。就好像這次,如果是兩個十幾二十歲的小孩兒,兩個人面對面互相一嚷嚷“你誤會我了!”“我受委屈了!”
盡管drama了些,但是很快便水落石出。
哪像他們兩個,你沉默,我也不說,端得是一身好架子。
厲天陪林瑞在床上躺着,他覺得這件事把林瑞折騰的不輕,一個三十大幾的男人哭得稀裏嘩啦的,可見剛剛那一刻他有多絕望。等林瑞終于睡着了,便蹑手蹑腳的爬起來,重新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用僅剩不多的腦細胞思考着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在厲天心裏,林瑞其實是個非常單純的人,倒不是說他有多天真,只不過,他那點兒心思都花在了學術上,在人際關系方面,他充其量就是個小學生。
這件事本來就不複雜,換成任何一個有些社會經驗的人,一看就知道,林瑞要麽是站錯了隊,要麽是擋了誰的道兒了。可他一個沒背景沒關系的“外來戶”,跟系裏誰都不熟,肯定不是前者,那就是後者了。。。
厲天有個不好的想法,他對于周岩這個人略有微詞。可上次他們偶遇後他在車上稍稍透了一點口風給林瑞,對方明顯是完全沒明白他的意思。再說,每個人都有自己交友的私人空間,沒憑沒據的,他決定還是不要在這件事上讓林瑞覺得自己在幹涉他。況且,是誰并不重要,現在關鍵是解決這件事。
姜主任的建議是出于好心,但依着林瑞的個性,怎麽都不會采納,而且此地無銀,治标不治本。
其實如果讓他想,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林瑞換工作。
只要不在學術圈,那麽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新圈子,新朋友,誰在乎你那點兒八卦啊,你又不是明星。林瑞可以工作的範圍其實很廣,他的大部分研究都和實際緊密接軌,可以去公司做個顧問,再不行還可以自立門戶,做個小型的投資公司。
但他沒有開這個口,因為他覺得,林瑞內心深處應該還是喜歡簡簡單單的做他的研究。
這麽看起來,他說陪林瑞回美國,還算是歪打正着,幾乎是林瑞的最優選擇了。
厲天把頭靠在沙發靠背上,用手揉着太陽穴。有些話既然說出了口,自然就得算數。可是具體怎麽做,他還得好好想想。
公司怎麽辦,他過去後工作怎麽辦?他三十幾了,真的要在一個全新的環境重新開始麽?他的父母怎麽辦?樁樁件件,都要想清楚。
厲天拿了煙和打火機,輕手輕腳的走到陽臺。十月底的北京,夜涼如水,凍得他幾乎是立即打了個寒戰。可是頭腦卻一瞬間清明了許多。這樣抽完了兩支煙,總算是理順了一幹事情的先後順序,想着下周就着手準備,便走回卧室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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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早上,厲天一睜眼,已經是下午一點了。他翻了個身,看到林瑞居然還在睡,不由得覺得好笑。他枕着一只手臂,仔細的觀察着林瑞,這人睡着的時候還不忘皺着眉頭,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膚色很白,兩頰卻紅紅的,呼吸熱熱的。。。等等?
厲天突然反應過來,伸手放在林瑞額頭上一摸,“啧”,發燒了。
他一個翻身下床,走去廚房,過了一會兒,端了杯檸檬姜茶,“林瑞,林瑞?”
林瑞被搖醒,緊緊的皺了皺眉頭,張開了眼睛。一夜過後,他的眼睛腫的更厲害了。一瞬間的發懵過後,他終于看清了眼前的厲天。
“早。”話一出口,才發現沙啞的厲害。
“你發燒了。”厲天用一只手扶他微微坐起一點兒,“把這個喝了,發發汗,我去煮個粥。要是下午再不好,咱們去小區診所打一針。”
“嗯”,林瑞應着,鼻音很重。
一杯姜茶下肚,林瑞覺得整個人都暖了起來。他裹着被子躺了一會兒,聽着廚房傳來的鍋碗輕碰的聲音,怔怔的想着,這樣的一個溫柔深情的男人,他是有多幸運才能遇得上。
昨晚厲天離開的那幾個小時裏,他心慌的很,也就是那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離不開對方了。
都說愛上一個人是從失去他的那一刻開始,這話并不誇張。
不失去一次,他就不會懂得錯過了什麽。還好,一切還能挽回,他只是虛驚一場。
厲天說陪他去美國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他知道,這樣做厲天将會為他放棄什麽。事業,親情,朋友圈。。。可能還有更多。。。
他覺得欣慰,覺得幸福,可也覺得心疼。
林瑞盤算着,他還是先看一看在國內工作的可能性再說。其實面子這東西,或者說名聲,并不一定有那麽重要。
正雜七雜八的想着,厲天推門進了卧室,把手放在手臂上暖了一下,然後摸了摸林瑞的額頭,“啧,還是燒。不是特別熱,咱們先別吃退燒藥,對身體不好。先起來喝點粥,再觀察觀察。行麽?”
林瑞點點頭,厲天回身從衣櫃裏拿出一個厚衛衣,“來,你把這個套在睡衣外頭。我把窗子打開,透透氣。別凍着了。”
林瑞刷了牙,跟厲天坐在飯桌上。厲天給他盛了一碗粥,林瑞仔細一看,裏面有姜絲和白白的魚片,但看得出厲天盡力了,雖然姜絲仍然是粗細不均,但只要是粗一些的都被他切成了丁。桌子上擺着幾個醬菜,簡單卻溫馨的很。
倆人一人吃了一大碗粥,都覺得通體舒暢。林瑞覺得自己的鼻子有點通的跡象了,厲天便沒有讓他再回卧室睡覺,而是拿了條毯子出來,兩個人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厲天靠着沙發一邊的扶手,給林瑞把毯子蓋上,然後呢讓他窩在自己懷裏,抱着他。陽光灑進來,照的一室暖陽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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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無可奈何的到了,林瑞硬着頭皮回學校上課,厲天也必須回公司。沒有人有那種luxury自由放飛自我,休假療傷。
講完課,林瑞覺得整個人行将就木了。回到辦公室,坐在椅子上,從背包裏掏出一只蘋果。厲天早上塞在他包裏的,說讓他補充些維生素。
正小口小口的吃着,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
林瑞咽下嘴裏的蘋果,把剩下的半只放在桌子上,清了清喉嚨,“請進。”
門開了,周岩走了進來。
與以往不同,他臉上帶着明顯的擔憂,眉頭鎖的緊緊的。一進來,關好門,坐在林瑞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急急的問,“林瑞,你還好吧?”
林瑞看着周岩,他臉上的擔憂不是假的,眼裏充滿了血絲,還帶了黑眼圈,一看就是沒休息好。
林瑞微微的點點頭,“嗯,還活着。”
“啧,都現在了還開什麽玩笑!我都聽說了,嗯,你,你打算怎麽辦?”周岩的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拄在桌子上,一臉緊張。
林瑞看着他,語氣平緩,“嗯,沒準備怎麽樣。就把課上完,然後哪兒來的哪兒去。”
周岩一臉的氣憤,“這叫什麽事兒啊!真孫子!”後一句明顯是在說寫信的人。
林瑞到沒有顯得像他那麽氣憤,“其實,他也沒說錯。我确實是同性戀。”
周岩明顯是沒有想到林瑞認得這麽直接了當,梗了一下,又立馬着急的接下去,“我,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你了解我的,我不會因為這個瞧不起你的。唉,不是,我在說什麽,我是說,我不會帶有色眼鏡看你的。”他低着頭,梗着脖子,明顯的有點憂傷。
林瑞看着周岩,是啊,他是了解周岩的。他們合作過這麽多paper,讀博,拼tenure,一路互相扶持走過來,他太了解周岩了,以至于對方的一個表情一個動作他都能懂得。
就好像剛剛,周岩的氣憤不是假的,那句“不會瞧不起你”也是真心的,可是聽他說到“哪兒來的哪兒去”之後瞬間的輕松也是實實在在的。
林瑞看着桌子上半只蘋果開始微微的發黃,他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臉上卻緩緩的笑了,“嗯,我知道,你不會瞧不起我的。”
周岩用力點點頭,就聽林瑞接了下去,
“我知道,你不是因為瞧不起我才這麽做的。”
周岩猛的擡頭看向他,“你,你。。”他一下子站起來,“你懷疑是我?!”
他的臉很紅,脖子上的青筋都顯露出來,雙手握拳,顯得異常的憤怒。
林瑞平靜的看着他,沒有說話,目光複雜,有失望,有憐憫,看不出有沒有憎恨。
兩個人一站一坐,對峙許久。直到周岩慢慢的坐下來,血色退去,留下一臉頹然的蒼白。
周岩想跟林瑞說,他不是針對他,可是他別無選擇。他兢兢業業,來的最早,走的最晚,教的課最多,開會一次沒落下,為了一個Full他等了這麽多年。終于資格老的都已經有着落了,明年就該輪到他了,突然有人告訴他,他要再等一下,因為這個名額要給別人了。林瑞什麽都沒做,一個空降,就要拿走他等了這麽多年的東西,憑什麽?!
可他一個字都沒說出來,林瑞看他的眼光讓他心寒,周岩心想,這個看上去很傻很天真的人,其實什麽都知道。
那天,周岩從林瑞的辦公室出來,沒有道歉,兩個人也沒有說再見。因為有些事情不是誰對誰錯能說得清的,有些情分,也不是再不再見就能挽回的。跟時間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