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元

和家人一起過完年後,花滿樓回到了他的小樓。

年節過完,很快就是上元。浥塵回師門過年去了,已有數月未曾見她。

不過她來了信,詢問人間的上元風俗。花滿樓詳細地寫下了他所知的一切,把回信系在檐角——這是浥塵說過的,風雨燕聲,都是她的信使。

明晚上元燈會,他要不要去呢……花滿樓有些糾結。他對這些廟會燈會并不是很熱衷,太過喧鬧的地方和煙花爆竹的氣息都會削弱他的感知。

可是……或許她會去。

浥塵說,她很快就會成為峰主,之後便很難來人間了。峰主是她一直以來的理想,她不會因為任何阻礙而放棄,這是她的堅持,也是他的願望——他希望她諸事順遂。

所以,能多見一次是一次吧。

畢竟浥塵不似塵世中人,其心已在方外。人間……是一個太過遙遠的稱呼,雖然她沒明說,但是花滿樓已然明了。

月上柳梢,華燈初放,柳枝在晚風中輕舞,花滿樓沿着河邊一條僻靜的小路緩緩向燈市走去。燈市設在昙華寺所在的山腳,河流的源頭就在那裏。

漸漸地這條小路也開始熱鬧起來,而此時遠處幾條街道上應該已經有花燈陸續亮起了。花滿樓早已不記得幼時見過的燈市上的細節,但也可以根據詩詞進行想象——“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如此景致,自然不會差的。

不過他就不去湊熱鬧了,去寺裏走走就好,或者給家人求個平安符什麽的也不錯。

若遇不上……那便遇不上吧。

一路向山上前行,不遠處龍燈喧鬧吸引了更多人去圍觀。人們一路笑着鬧着,也有不少小孩子在人潮中追逐沖撞,人群中又不好用輕功,花滿樓一路雖是極小心,但還是被幾個小孩子撞到過。

最後花滿樓投降了,他繞進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準備找個店坐一坐,等耍龍燈的隊伍過了再走。

突然,一個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聲從前方的小巷裏傳到了花滿樓耳中——“我錯了……大姐姐你的傷口疼不疼啊……”

有人受傷了嗎……花滿樓蹙眉,循聲走去時卻突然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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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浥塵。

她遠遠以特殊的拍子擊掌七次,那是他們約定好的暗號——花七。聽聲音浥塵現在應該就在那個小姑娘身邊,那是她受傷了?可是并沒有血腥味……花滿樓急急上前,心中莫名焦灼。

等到了近前,熟悉的玉笛擡起了他的手,在手心快速寫到:[我沒事。小姑娘和她母親失散了,她已經和我說了她母親的情況。你先看着孩子,我大概算到那位母親在哪裏了,我去找。]

竟是如此……沒事就好。花滿樓長舒一口氣,聽得浥塵蹲下身來和小姑娘解釋了什麽,随即轉身欲走。

“路上人多,多加小心。”

擊掌聲傳來時已在屋頂,一聲,那便是“是”了。

小姑娘還在抽噎着,但已逐漸平靜下來。花滿樓蹲下身來幫她輕輕拍着背,有些遲疑地問到:“我是方才那位姐姐的朋友,可以告訴我……剛剛發生了什麽嗎?”

不說還好,一說小姑娘又開始哭了。花滿樓連忙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又帶她去路邊的店裏請了一碗赤豆元宵才哄好。過程中他大概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小丫頭貪看花燈沒注意躲避人潮,結果母女被沖散了,她不知怎麽摸到了這條巷子裏。還好這家店老板人好說話,還請了人準備幫忙找小丫頭的母親。偏巧這時浥塵從對面屋檐上跳了下來,結果就被小姑娘當成仙子了,找人的活也就落到了浥塵身上。

浥塵願意幫忙,可正準備去找人的時候,一陣風吹開了她的幕籬,小姑娘又正好奇地盯着她看,就看見了她脖子上的舊傷。

浥塵當年的傷如此之重,傷口難免猙獰,一點也不意外地小姑娘被吓哭了。然後就成了花滿樓看到的場景。

花滿樓一時哭笑不得,心中竟有些心酸。其實若是他自己如此,可能還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可若是換成浥塵,一切就不同了……

“大哥哥……大姐姐的傷口會不會很疼啊?雖然她說已經好全了,可她明明還不能說話……母親傷過腿,雨天總是腿疼,大姐姐呢?真的已經不疼了嗎?”

小姑娘的聲音喚回了花滿樓的思緒,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讓她不要多想,“她十分喜歡雨,應是……找出了不受風雨影響的方法吧。”

其實她的武功應該有療傷之能,只是怕也幫不了小丫頭的母親。

“我原本不想亂跑的……可是我看見了一盞母親以前特別喜歡的燈,我想去找,結果就找不到了”,吃完元宵的小姑娘托着腮一臉愧疚,花滿樓正想安慰她幾句時她又轉移了話題:“我還看見了一個很好看的燈,上面的燈謎我在父親的書上看過,等我猜了謎就把燈送給大姐姐。嗯……大哥哥也要有一個,到時候再找找。希望還沒被人拿走吧……爹娘都說過,做人要知恩圖報~”

這個小姑娘啊……确實是個很懂事的孩子。雖然才四五歲的樣子,倒也開始知書識禮了。不過她既說她母親腿腳不便,浥塵也不太會帶着人使輕功,估計等她們過來需要很長時間了。

就在花滿樓也準備加入托腮發呆的行列時,浥塵扶着小丫頭的母親過來了。

母女重逢激動不已,一邊浥塵也坐下來并順手接過了花滿樓倒的茶。

[果然我只适合走屋頂……簡直擠瘋了好嗎!以後再也不湊熱鬧了!!]

可顧及那位母親最後還是挑小路繞過來了……花滿樓合上折扇,笑而不語。

花滿樓和母女兩人寒暄了幾句,最後說好先送她們到寺中避開人潮,再找路下山。

他們繞了旁邊人少的巷子,趁着客棧店家的燈火悠悠前行。小姑娘攙着她母親走在前面,花滿樓和浥塵緩步行在她們之後,若有岔路或是苔痕濕滑之處,便由花滿樓出聲提醒,浥塵也常去确認前方路況。

“浥塵此行何事?”花滿樓起了話頭,聲音很快就在被燈火溫熱的風裏彌散,他知道她在聽。

浥塵從牆頭跳下,先去和母女二人說了什麽,然後才來到花滿樓身邊,寫到:[說來話長……寺裏再說。]

花滿樓一愣,不由輕哂。是啊,寺廟的香火和獨有的檀林已經不遠,他自是分辨得出。可偏偏不遠處有人放着煙花,他又一直被浥塵分了心神,所以明明感知到了,卻沒在意。

如此一來,倒是有些不妥了。

“抱歉,方才竟未注意……”

[無妨,左右我在。]

是啊……她在。

她在的地方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安心下來。雖然相識不到一年,可對她的信任竟已深入骨髓,但相較其他友人又大為不同。

真的是,沒藥救了。花滿樓有些無奈地擡起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好似要讓自己淡定下來一般,等放下手了卻又自覺方才舉動有些稚氣。不過浥塵上前去了,是否回了頭他也不清楚,權當他什麽都沒做吧。

寺中已布下了許願的孔明燈,待龍燈歸位後百姓就會回來放燈祈福,供上香火,或是求簽問蔔。只是這寺裏的一部分燈也是有謎的,或是禪偈,或是佛理,也有歷史民俗,比之山下又不相同,往往難上許多。最大的燈鮮有人揭得謎底,往往是由主持在燈會最後放了,為衆生祈福。

這僧不僧俗不俗的規矩一開始也受人诟病,後來倒成了本地一大特色。再加上一山千巷,商賈聚集,也有人戲稱這裏為“小相國寺”。

小姑娘拉着母親去挑選猜得出來的燈謎,身影在燈海中影影綽綽。

寺中檀香帶着梵唱沁入花滿樓心中,檀林濤聲陣陣,此時也顯得安和悠遠。

[寺中昙花過幾天就要打苞了,想來今年要提前開放,本想到時邀你一同來看,結果今日就見到你了。你怎麽來啦?太過喧鬧的地方會幹擾你的感官呀。]

熟悉的字跡,熟悉的語氣,花滿樓的眉頭不由舒展開來,嘴角也微微揚起:“今日……閑來無事罷了。而且,你既來信詢問,想必這個上元節會有不同之處。”

比如,她在這裏。

“你呢?”

[月餘後師尊做壽,我想只有畫沒送過,便想送幅畫像,可我不擅人物,又想讓畫生動一些,不如來這裏臨摹。而且這裏的風土民俗也很有意思啊!那裏的燈也很好看~]

“這裏的昙花我也曾聽過,寺名‘昙華’,也是由此得來。數百年前本還有一株梅與昙花相伴,後來廟宇為兵燹所毀,二樹皆枯。也是一甲子之前昙樹枯枝才生了新芽,只是一直不曾開花,我也未曾聽說過今年即将打苞的消息,不想你竟看出來了。”

花滿樓循着泉聲和浥塵的腳步聲走向昙花所在的方向,泉眼在昙花之後的檀林裏,泠泠之聲一路傳來,格外動聽。

不得不說,比起山下,花滿樓還是更喜歡這裏一些。感知清晰之後,對周邊的環境人物也更能掌握了。

[可惜離得遠了一些……不知道今年昙花盛放還看不看的到。]

一語雙關。

花滿樓眉間一蹙:“是因為你師父的壽誕嗎?”

[壽誕之後我将成為峰主,已選定了末浔之峰,以後便很難過來了。不過你應該可以看到,畢竟昙花一現,錯過可惜。]

這是何意?花滿樓一時竟不敢相信浥塵語中暗藏之意,只是停在原地,默然失神。

一只微涼的手拉起花滿樓的手搖了搖,撒嬌玩笑一般将他喚醒。

[之前沒有把握,不想讓你失望就沒說。我已經找到了讓你複明的辦法,成功率大概七成左右。別告訴我你不想複明啊……]

見花滿樓仍沒有答複,浥塵一只搖着他的手,像要糖吃的小孩子一樣,另一只手還不忘寫寫畫畫:

[真不要?我會很傷心的……]

[很傷心很傷心的!]

花滿樓心中有無數情緒激蕩,又逐漸在浥塵的手中變得平和安然。心緒繁亂之下他其實并不清楚她寫了些什麽,可那一瞬間,她微涼的手就是他和世界的牽系。

他突然反握住了浥塵的手,就像當初她拉住他一般。他感受到了浥塵的驚訝,只是她并未把手掙開。

“你……為何?”

[因為花滿樓是一個極好的人,值得這個世界溫柔相待。]

“如此……而已?”

對面的人怔了一會兒,極認真地寫到——

[如此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寺廟的問題可糾結死了,最後寫了個四不像。

上元是由佛教的燈節演變過來的,然而我并不清楚具體寺廟裏是怎麽做的。如果有盆友知道的話還望不吝賜教。

大相國寺是開封的皇家寺廟,商賈聚集,異常繁華。

山上的巷子參考麗江大岩古鎮寫的,對于路癡而言在那裏找路的唯一方法就是找木府。

昙華寺是真的有,只是上世紀改建了花圃,雖然後來改回來了。現在那裏沒有供香火,就是一個大的花園,每年還有牡丹展,花真的超級多。

元梅和優昙是曹溪寺裏的,元梅已死,優昙是後來發的新芽。曹溪寺建築風格可以追溯到宋朝,現在那裏好像也破敗了不少,也就新年的時候有不少人去上香,尤其是做生意的,求個平安什麽的。但是我并沒有去過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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