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蘇秦和袁玉返京已經是深夜了,西區的別墅卻還是燈火通明。
碩大的客廳內,袁然手裏掐着雪茄,穿着睡衣坐着。
“哎呀呀,阿秦和玉兒這麽晚還沒吃飯吧,徐媽,你去把飯菜趕緊做出來,對,那個糯米糕,玉兒最愛吃,一定別忘記!”蘭芳又是興奮又是激動的,她連連看表:“怎麽還不來,飛機晚點了?”
話音剛落,門被一把推開,人還沒進來,就聽見袁玉的高聲歡呼:“老頭子,老太太,我袁玉又回來了!”
那架勢,不知道的以為土匪進村了。
“瞧瞧你。”蘭芳迎了上去,嘴上雖然抱怨着,可臉上的笑擋也擋不住,她接過袁玉手裏的行李,“呀,瘦了。”她的眼眸一轉,看着蘇秦:“阿秦也瘦了,這趟沒少折騰吧。”
袁玉撅着嘴,撒嬌的摟住蘭芳的脖子:“可不是嘛,老太太,你家寶貝女兒差點就被阿秦給留在那可怕的地方住一晚上,那我非得死,哎呀呀,我要吃飯,餓死人家了。”
“好好說話。”袁然冷哼一聲,袁玉吐了吐舌頭,連忙去洗手吃飯。
蘇秦看起來有些累了,她對着袁然和蘭芳點了點頭:“爸,阿姨,我不吃了。”
蘭芳直搖頭:“那怎麽行?都折騰這麽久了,我特意吩咐給你們做了愛吃的東西,你多少——”
“好了。”袁然打斷蘭芳的絮叨,他碾滅煙:“去吧。”
進了房間,蘇秦洗了澡,吹幹頭發躺在大床上。這幾日的連續奔波讓她有些失眠,明明困倦的不行,大腦皮層卻意外的活躍,怎麽也睡不着。
屋外,傳來袁玉的笑聲說話聲,袁然雖然話不多,但氣氛明顯的愉悅,蘭芳更是被女兒哄得笑聲連連。
多麽幸福的一家三口,她不在就對了。
蘇秦嘆了口氣,她轉身,用被褥蒙住了頭。
日子如常進行,蘇秦并沒有把資助的事兒放在心上,只是固定安排人每個月打錢彙款,偶爾的,她也會收到蕭風缱的來信。
閑下來的時候,蘇秦會看一看,那娟秀又藏着幾分個性的字總會讓她想到那個瘦瘦倔強的小女孩。
蘇秦工作的時間并不久,因為是家族生意,袁玉的性格要是讓她安靜的坐在辦公室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所有的重擔都落在一人身上。她那段時間壓力很大,黑天白夜的忙工作,根本無心去顧忌其他。
如常的,蘇秦坐在辦公室裏,認真的看着土地審批材料。袁秦集團最近買下了一塊地皮,趁着當下育兒産業鏈發展迅速,準備建立一個大型的親子商城,這段時間,蘇秦忙的焦頭爛額。
門被推開,有人踩着高跟鞋走了進來。
沒有通報就這麽進來,蘇秦不用擡頭也知道是誰。
袁玉徑直走到沙發前坐下,翹着二郎腿翻看着手裏的信件,嘴中還嚼着泡泡糖:“哎,你說我好賴資助了三個孩子,這怎麽一個争氣的都沒有?”
蘇秦擡起頭,看着袁玉。
袁玉皺着眉:“這才多長時間啊,走的時候剛留的錢,你看看——”她煩躁的揮着信封:“咱是不差錢,可也不能這樣啊,感覺怪怪的。”
千篇一律,都是各種借口索要彙款的,什麽房子塌了、爸媽病了、自己又怎麽了的…
蘇秦懶得理她,低頭繼續看審批材料。
袁玉嘟囔了半天沒有回音,她起身走到蘇秦身邊,“休息一下吧,阿秦?”
蘇秦的反應很冷淡:“走開。”
袁玉笑嘻嘻的不以為意,她盯着蘇秦看。蘇秦今天穿的是正裝,白色的襯衫襯得肌膚如雪,黑長發盤起,幹練精致,淡妝更是體面得體,只是唇色有些淡。
“我給你買得補血的滋補品你吃着呢嘛?”袁玉随口問,她的視線被蘇秦桌子上的信封吸引到了,“這是啥?下窪村——”袁玉的眼睛轉了轉:“是那個——恩,蕭風缱寫的?”
蘇秦不理她。
袁玉打開來看了看。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她鼻子差點氣歪了。
這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先不說別的,就光說這女孩的字,簡直了,太漂亮了,一手行楷比她的還要棒。
第一印象就給人清晰的感覺。
再往下看。
人家可沒有提要錢的事兒,信的內容簡單幹練,分別是近期的成績情況與家內花銷支出,筆筆都計算在其中,甚至把結餘都算出來了。
袁玉咋舌:“這姑娘可以啊,比我還強。”
蘇秦擡了擡眼:“你也知道?”
袁玉:……
這是幹嘛,歧視人嗎?
袁玉的大腦轉的飛快,她笑嘻嘻的湊近蘇秦:“阿秦,跟你商量個事兒呗。”
蘇秦嘆了口氣,放下文件,靠在老板椅上看着她。
袁玉連忙說:“這老頭子不是一定要讓咱們培養愛心資助人嗎?說是什麽他也是過過苦日子的人,渴望有人幫助,既然是幫助,就不分你我了吧?”
蘇秦盯着她:“你要說什麽?”
袁玉谄媚的笑:“我拿我這三個孩子跟你換蕭風缱行不行?你也知道我很懶,不善于打點這些,老頭子還總是時不時的問一嘴,反正也是幫忙,你讓讓我呗。”
這笑容夠甜美,語氣也是嗲到人心裏。
可蘇秦卻不為所動,簡單的兩個字:“不行”擊碎了袁玉的心。
心碎的不只是袁玉。
千裏之外的蕭風缱過的也不是很好。
奶奶的咳疾愈發的嚴重了,村裏的醫生都看遍了,開了不少藥也都吃了,卻始終不見效。
甚至在村長的幫忙下,隔壁的大牛哥還騎着摩托車帶着奶奶去了一趟鎮子裏的醫院,錢花了不少,卻都不管用。
天蒙蒙亮,蕭風缱從被窩裏爬了起來。她先看了二十分鐘的書,背了些英語單詞。因為家庭的原因,她不得不花大量的時間照顧,成績雖然不是很差,但也一直在中游徘徊,之前沒覺得什麽,可自從見了蘇秦之後,蕭風缱就像是被什麽戳中了心坎一樣,拼了命的努力。
背完單詞,她披上一件外套,去院子的井旁打水。
奶奶生病沒有力氣,妹妹更是靠不住,她要把家裏一天的用水打出來。
打好水,把家裏的豬喂了,她又去雞舍撿了一枚還熱乎的雞蛋。
家裏就只剩下這一只下蛋的母雞了,其他的這段時間都賣了給奶奶治病看身體了,基本的生活費是不能動的,其他的……
蕭風缱嘆了口氣,她把柴砍好堆放整齊,去廚房生活做飯。
把昨天的米湯稍微熱一下,蕭風缱非常奢侈的用豬皮擦了擦鍋,沾染了少許的葷腥,她把這幾天積攢的雞蛋給妹妹炒了一個飯,又給奶奶炖了雞蛋羹。
“大丫,咳咳咳——”奶奶聽見聲音推門而入,蕭風缱回頭:“奶奶你出去,這裏煙大。”
蕭奶奶咳嗽不停,“咳……你去睡兒,奶奶來……咳咳咳。”
蕭風缱快速翻炒着雞蛋,連忙熄了火,她先扶着奶奶出了廚房,又把雞蛋羹端了出來:“奶奶,你吃。”
蕭奶奶看着那雞蛋羹,笑了:“奶奶不吃……咳,奶奶喝粥。”
“不行。”蕭風缱很固執,“你病了好久了,要補充些營養。”
蕭奶奶固執起來也是可怕,她說什麽也不吃,到最後甚至有些發脾氣了。
蕭風缱沒辦法,她端着蛋羹進屋,把還在被窩裏睡覺的妹妹提溜出來,喂了下去。
一大早就吃了這麽一碗香噴噴雞蛋羹的蕭風逾美壞了,她哼着小曲,瞅着鏡子裏的姐姐給自己梳辮子:“嗨~~~開心的鑼鼓敲出年年的喜慶,好看的舞蹈送來天天的歡騰~”
清脆清脆的童音,天真浪漫。
這一刻,蕭風缱的心是溫暖的。
紮好鞭子,蕭風逾抱着姐姐使勁親了一口:“mua,姐姐,我最愛你了!”
這大概是蕭風缱內心中為數不多的幸福吧。
妹妹還沒有到上學年齡,農村跟城裏不一樣,并沒有幼兒園以及各種補課班。
蕭風逾牽着奶奶的手把姐姐送到了門口,這才戀戀不舍的回家了。
蕭風缱的家距鎮子裏的學校有十公裏的山路,她就算是熟悉抄近路也要一個多小時。
剛走到半山腰,她碰到了隔壁的大牛哥,大牛哥騎着摩托車停下了,他撓了撓頭憨厚的看着她:“風妹妹,去學校嗎?我載你吧。”
因為是從小就認識,蕭風缱并沒有拒絕,她笑着說了聲謝謝就上車了。
路上,大牛哥問:“蕭奶奶的咳疾好了嗎?”
蕭風缱嘆了口氣,“沒有。”
大牛哥:“風妹妹,我聽隔壁班的同學說,咱們山上有一種草藥,好像叫天葵的,必須是野生的,跟醫院開的不一樣,治療咳疾特別管用。”
蕭風缱眼睛一亮。
這會她已經頗有些有病亂投醫的感覺了,只要是能對奶奶的病有用的,她都願意試一試。
到地方的時候,大牛把後座的袋子遞給她:“你回家給奶奶試試,這是我順路采的。”
“謝謝,謝謝。”蕭風缱不疊的謝謝,直把大牛說的臉都紅了,“沒事兒,沒事兒。”
蕭風缱可是村裏出了名的美人,小小年齡,已經出落的如此水靈,不知多少家人惦記着,要不是奶奶堅持,早就被定出去了。
當天晚上回家,蕭風缱給奶奶用天葵熬了水喝,她本來沒抱多大信心,可第二天,奇跡的,奶奶的咳疾好了很多,就連妹妹都感覺出來了。
這讓蕭風缱欣喜若狂,她跋山涉水的去東邊的山頭采藥,可因為采摘的村民太多,剛開始她還能采到一兩個,後來幹脆就找不到了。
蕭風缱是個獨立的人,她原本不愛求人,可這會兒為了奶奶,她去央求隔壁的大牛哥了。
大牛有些為難,“西邊的半山腰上的确有,但那太危險了,不能去。”
那都是懸崖峭壁,少有人煙。
“求求你大牛哥。”蕭風缱的聲音顫抖,她現在一心就想治好奶奶,危險她并不害怕。
受不了央求,大牛只能帶着蕭風缱去了半山腰,路上,他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小心,那山太陡峻了。”
蕭風缱點頭應了,功夫不負苦心人,到了半山腰,他們的确有了新的發現。
蕭風缱幹活非常幹練,年齡不大,卻頂的上一個壯勞動力。
大牛一邊找尋草藥,一邊心不在焉的看着蕭風缱,總覺得這輩子要是能娶到這麽一個能幹又漂亮的媳婦就不枉此生了。
“風妹妹,差不多了,日頭太毒了,咱們走吧。”忙碌了一上午,倆人采了大半袋草藥,除了天葵還有其他的必須草藥。
蕭風缱滿頭的汗,她點頭應着眼睛卻還在尋找,就在山棱的上側,正正好好的看到幾顆山葵。
她開心的往過走,腳剛瞪了上去,腿就有些打晃。
太陽太毒了,她暴曬了大半天,近日來又連續的熬夜,早就體力不支了。
在大牛的驚呼聲中,她腿下一軟,身子不聽使喚的往旁邊歪了過去。
大牛眼疾手快拽了一把,但沖力太大,到底是脫手了。
直到失去知覺的那一刻。
蕭風缱還在想,是要死了嗎?
她不能死,她還要照顧奶奶和妹妹。
還有……她還沒有謝謝她……
不知過了多久。
朦朦胧胧間,她聞到了一陣似有若無的薄荷香,周圍很安靜,卻依舊是漆黑一片。
她想睜開眼睛,卻怎麽也不聽使喚。
一直到下午,蕭風缱的身體才能動彈,她的眼睛不能完全睜開,卻已經可以看到模糊的身影。
她有些疑惑……她是死了嗎?
蘇秦坐在蕭風缱床邊的椅子上,主治醫生正把診斷證明給她看:“還好,被人拽了一把,要不後果不堪設想。輕微的腦震蕩,右腿骨折,需要休養一段時間,另外,這女孩長期營養不良,已經很嚴重了。”
蘇秦認真的聽醫生說着,她并不插話,眉頭微蹙,看着病例上的診斷。
醫院裏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半敞的窗簾透過一絲絲夕陽的餘光,正好灑落在蘇秦的身上,為她渡了一層溫暖的金紗。
蕭風缱有些暈,這是天堂嗎?
簡單的說了幾句,醫生離開了,蘇秦正要去倒水,看見了半睜着眼睛有些迷茫的看着她的蕭風缱。
蘇秦起身,看着她瘦的已經凹進去的小臉輕聲說:“傻孩子。”
這一聲啊。
這一聲……
爸媽離開,家中的頂梁柱驟然崩塌,一家人連最基本的溫飽都沒有辦法解決時,她沒有哭。
奶奶生病,家徒四壁,妹妹又随時都有可能被人帶走的時候,她沒有哭。
而這一刻,蘇秦的一聲“傻孩子”卻讓蕭風缱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