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牌歸來
“啧啧,若非親耳所聞,實難相信,天下竟有連郎君都懶得去相看的姑娘!”另一個戲谑的男子接道。
“奴婢猜,應該是那位懶名滿京城的安平伯府八姑娘。爺若想知道,奴婢去打聽确認一下。”
“不必!”那清冷的聲音硬梆梆地回道。
院落裏再度安靜下來,安靜得好像能聽見落花的聲音。
亭邊盛開的大紅芍藥上,飛來一只碩大的五彩粉蝶,春天啊,是真的開始了。
*****
當天晚上,老太太跟安平伯夫人吃過晚飯,便把兩個姑娘叫到了花廳,打聽當日的情況。
得知每個姑娘進園居然要花十兩,安平伯夫人心疼得額頭上的皺紋又多了兩條。再聽到沐兒說自己送了玉牌出去,對方卻沒給她金牌,更是氣得罵道:“你姨娘鬧死鬧活,非讓你跟淺兒去,結果白白浪費了十兩銀子!”
沐兒低低垂着頭,露出雪白如玉的後頸,一副虛心受教逆來順受的模樣。
“娘,浪費銀子還事小。您是不知道,她還在門口一下車,就大聲嚷嚷什麽腰閃了。真是丢盡了咱們安平伯府的臉。連累得我都不好意思見人。”
聽到這話,沐兒擡起頭來,看向沈淺兒,就見她細線似的眉毛揚得老高,擡着下巴,正滿眼鄙夷地瞧着自己。
“所以我從頭到尾,都離你遠遠的,就怕連累了你呀!”沐兒嘴角帶笑,說完,轉頭看向老太太:“老祖宗,沐兒帶回來的素鵝可還軟爛?”
老太太砸吧一下嘴,好像還在回味素鵝香噴噴的滋味。
她點點頭,道:“你這名聲在京城怕是壞透了。好在你還不算大,年尾才滿十七,算了,我寫封信給你舅爺爺,讓他在山東瞧瞧有沒有合适的人家吧!”
可老太太第二天就忘了寫信這回事。
這樣一拖,匆匆就過了十來日,一個驚人的消息突然傳進了安平伯府,讓本來就亂轟轟的伯府更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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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采跑來報告的時候,沐兒剛自己散了頭發,正慢條斯理地用一只斷了齒的黃楊木梳一下一下順着頭發。
“姑娘,這回真出大事了!”
沐兒手都沒停,繼續順着頭發。她的頭發又多又密,打開了披在身上,映着微弱的燭光,像一條無聲流淌着的黑色瀑布。
“說重點!”
“伯爺今兒不是坐咱們家的馬車回來的!姑娘猜猜是誰送他回來的?!”
沐兒聽到這裏倒是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把梳子輕輕地放在脫了漆的妝臺上。
“流采,你要再這麽說話,我可不許你再趴牆頭,聽對面街上的宋先生說書了。說重點!”
流采一縮小肩頭:“……是承恩候世子,那馬車,我的天呀,上面挂的璎珞寶石,怕是比咱們全府夫人奶奶們的頭面加一起都多,可氣派了。”
沐兒偏着頭,想了想,重又拾回了梳子,開始梳頭:“說不得咱們家的馬車在街上散了架,人家好心送了一程,也沒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他們家跟承恩侯家可是八杆子也打不着關系。在京城勳貴圈子裏,承恩侯家若是天上的雲,那他們安平伯府就是地上的泥。
“才不是呢!我找伯爺身邊的來俊哥哥打聽了。說是今兒不知為了什麽事,承恩侯世子去了工部衙門,見着伯爺,特意邀他去吃酒!”
兩人正說着,就聽門外有人叫道:“八姑娘,伯爺讓你即刻過去,有話要問!”
沐兒聽了,滿臉疑惑:“金嬷嬷,不是聽說伯爺喝醉了麽?我剛散了頭發,明日再去見可成?”
“哎呀,八姑娘,這可不是耍懶的時候。伯爺與夫人老太太都等着你呢!”
*****
也沒時間慢慢梳頭,沐兒叫流采用塊布巾替她裹了頭發,便去了安平伯夫人的院子。
沐兒一進去,就聞着屋裏一股嗆人的酒氣,堂屋昏暗的燭光下,坐着家中的三位話事人。
安平伯坐在正中,老夫人和安平伯夫人一人坐一邊。
她上前曲膝行禮:“不知道父親叫女兒有什麽事?”
就見安平伯睜着一雙臃腫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這就是咱家八娘子?長得果然得人意兒!”
沐兒嘴角一勾,若是在街上遇着了,她這爹八成都認不出她來。
“坐,坐!坐下慢慢說!”安平伯揮着手。
“這仲春之會的玉牌,你是不是送給承恩侯世子了?!”
沐兒身子一抖,椅子還沒坐穩,就發出“吱呀”一聲喊叫,在安靜的室內,顯得十分響亮。
“沒想到,你這眼兒還真高!”她聽見安平伯夫人在一旁冷嘲熱諷。
*****
流采睜着大眼,一臉興奮,從安平伯手時将那玉牌雙手接過,遞給沐兒。
沐兒一眼就瞧見那玉牌上镌着的“妙”字,她伸手慢慢接過,心裏早打定了主意。
她低頭再低頭,聲音小小地道:“我……我不知道那人是誰。”
“你這糊塗孩子,可真是傻人有傻福!”老夫人笑起來。
安平伯“咚”地拍了一下桌子:“呵呵,可不是!誰能想得到呢!承恩侯世子今兒先是請我喝酒,喝得差不多了,才拿了這玉牌出來,跟我打聽你。我看呀,過不了幾日,必定會上門來求親!”
求親?她這個父親,除了會生孩子喝酒打小妾,沒別的本事。
安平伯府家的姑娘,無論嫡庶,嫁個平常官宦人家都已經十分困難,嫁作承恩侯世子正妻不可能。嫁作貴妾?看她爹這個歡喜勁兒,怕是已經肯了。
可是她在寺裏,根本誰也沒碰到,這玉牌怎麽會到了承恩侯世子手裏?!他拿了這玉牌上門又是什麽意圖?難道是那和尚收了玉牌又給了別人,承恩侯世子誤會了?
肯定是這樣。沐兒漸漸冷靜下來,最後鬧出來,頂多她的十兩銀子沒了,誰還能吃了她不成。
她當即深深勾了頭,不發一言。
“這事兒可關系到咱們安平伯府的未來,不可大意。從明兒起,趕緊給八丫頭多做幾身衣裳,多添幾件首飾,若是承恩侯夫人要相看,咱們也不會臨時抓瞎!聽到沒?”
聽到她爹這樣吩咐,沐兒默默勾起了嘴角,能白得幾件衣裳首飾也不錯。
*****
第二天下午,府裏果然是難得地請了面料輔的人上門。
沐兒由流采陪着,到了偏廳門口時,就見人山人海。安平伯府什麽都缺,就不缺人。府裏的奶奶姑娘們,幾十號人,好像全都湧了來。沐兒暗暗搖頭,倒也不怪她們,實在是,府裏已經很久沒叫面料輔的人上門了。
“各位奶奶姑娘,實在是屋子裏地方太小,容不下這許多人。放誰進不放誰進,都擺不平,大家夥兒就別為難我這個老婆子了。”
沐兒聽到金嬷嬷在勸衆人。她帶着流采,好容易從人堆裏擠進來,在衆人羨慕的眼光中走進了屋子,可耳朵裏還是聽到了一兩句酸言酸語。
“頂多也就是個妾。府裏都揭不開鍋了,何必浪費呢。”
“聽說來的是李家老輔,那些料子,啧啧,只怕承恩侯家的下人們都瞧不上眼呢。”
沐兒的嘴角微微勾起,白得的都是好東西,管承恩侯府瞧不瞧得起。
可是等她進了屋,看見沈淺兒已經在屋裏,她不禁微微擰了下眉毛。
“雖說你父親吩咐了,可是你們一人就做一身兒吧。人家來不來相看不一定呢,沒得白浪費錢。至于首飾,等咱們常用的輔子得了空再說吧。”
安平伯夫人的臉色跟地上的青磚差不多。沈淺兒也差不多。
沐兒臉色一如之前,淡淡的,嘴角噙着一抹笑。這樣的戲碼她從小到大經歷得太多。不管姨娘怎麽努力,父親答應的事,最後安平伯夫人都會打折又打折。
她目光看向沈淺兒:“妹妹怎麽也在?”
沈淺兒好像被針紮了的貓,背都拱起來,怒道:“我怎麽不能在?今年就你一個人滿十六嗎?只有你一個人去了仲春之會嗎?”
“你大概還不知道呢。太子要選妃,你父親已經把你妹妹的生辰八字報上去了。也不是你父親偏心,實在是人家說,要的是文武百官之家的嫡女及妹、侄、孫女兒。”
安平伯夫人把那個“嫡”字咬得極重。
沐兒自然聽得很清楚。只是她也懶得計較,太子選妃這樣的事,跟她可扯不上半點關系。
她仔細地看着面料,問李裁縫:“這是我九妹妹挑剩下的?”
“呃……九姑娘挑好的已經收起來了。”
沐兒點點頭,她細細看了一回,伸手指了三匹布。一匹丁香紫杭羅,一匹落葉黃綢,一匹燕脂紅花軟緞。
李裁縫連聲道:“八姑娘真是好眼力!這些可都是今年南邊來的新鮮料子。還沒進輔子呢。”
沐兒眼角的餘光一掃,就見安平伯夫人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嘴巴動了動。
“我也要再選兩匹!”
沈淺兒沖向桌上攤開的面料,叫道。
安平伯夫人最終還是徹底閉上了嘴巴。
*****
沐兒第二日特意請了安平伯的許可,說想跟姨娘上街,去瞧瞧有什麽新鮮的首飾樣子。安平伯一口答應,還偷偷塞了她幾兩碎銀子。
沐兒的姨娘姓羅,原是安平伯的丫頭。這幾日因為沐兒有可能嫁進承恩侯府,在府裏腰杆都直了不少。
她跟沐兒及兩個小丫頭上了車,沐兒便道要去東明寺的普惠庫。那是出家人開的大當輔,既能當,也能買,價格公道。
坐在車上,見馬車出了府,羅姨娘眼圈一紅,扯出條手絹抹眼角:“姨娘是個沒用的人。苦了你們姐弟了。你眼看要嫁人,可買件首飾都只能撿別人用過的!唉,若不是為了你們姐弟兩個,我早一根繩子吊死了!”
沐兒臉色沒變,這些話,她從小到大早聽膩了。
她垂下眼眸,偷偷捏了捏藏在袖子裏的東西,靠誰都靠不住,只有這東西最可靠。
不想馬車眼看進了東市,再過兩條街,就到東明寺,卻被堵在了京城最大的玉器輔子明玉樓前。
流采心急,掀開門簾一看,驚叫一聲:“哎呀,是承恩侯世子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