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怎麽會是你?
流采這一聲叫得極響。
街上人群都齊齊扭頭朝他們看過來。
流采卻沒往回退,反而小小的身體全探出車簾外。
沐兒也不管她,從包袱裏抽出一條白色的面紗,挂上,便揭開窗簾一角往外張望。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只看得見一堆高高矮矮的人頭,還有明玉樓的半張雕花門臉兒。
就見門裏走出兩個人。
一人身形瘦高,穿着件少見的駝色錦長袍,下擺繡着折枝梅竹。那織錦光滑如水,隐隐閃着金光,絕非世面上能買到的品相。飾品倒是簡單,腥紅絲縧下只系着一枚巴掌大的古拙玉佩。可惜她的視線只能看到及腰處。
另一個落後半步,看腰帶高低,比前一個略矮一些。可一身亮眼的蘭花紫,便是尋常姑娘家穿也覺得豔。身上更是琳琅滿目地挂着各種玉佩香囊荷包汗巾。
沐兒暗忖,承恩侯世子連馬車都堆砌富貴,想必是這後頭那一個。
那穿駝色的男子不知道是什麽來歷,看樣子身份比承恩侯世子還要高一些。
她正要将窗簾揭得更開看個清楚,那兩人卻已經走出了她的視線。
她坐回座位,見流采和羅姨娘兩個還探出大半個身子在看熱鬧,忍不住莞爾:“坐回來罷。他們上了車,咱們也該走了。”
“哎呀!大事不好了!”流采驚叫起來。
沐兒:“……”
“他……他……他朝咱們走過來了!”結結巴巴說話的是羅姨娘。她早跐溜一聲,縮回到馬車深處,躲到沐兒身後。
流采倒是膽兒大,還坐在簾子邊沒動。
就聽車外響起一個戲谑輕俏的男子聲音:“是安平伯府的八姑娘麽?真是相遇不如巧遇。在下承恩侯世子,給姑娘問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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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兒心頭一驚。看來這人還真見過流采,不然怎麽會一眼就認出來是她的丫頭!可他語調輕浮,顯然對她毫無尊重之意。
她略一沉吟,挪上前去,掀開簾子,看向來人。
承恩侯世子顯然十分意外。他黑眉高高挑起,水汪汪的桃花眼睜得溜圓。
沐兒也有些吃驚,這承恩侯世子倒是長了個好相貌。
她定了定神,黑眼一溜四周,見圍觀者甚衆,只得壓低了聲音道:“我哪裏惹到你?你要拿我尋開心?我道歉還不行嗎?!”
承恩侯世子滿臉的戲谑陡然一僵。
沒等他回神,沐兒已經一扔簾子,又坐了回去。
承恩侯世子盯着那悠悠晃動的藍布簾子,半天說出話來,聲音已經變了個腔調。
“八姑娘可是要去明玉樓?我與這裏的東家是極熟的,你們上去只管提我的名頭,叫他給你尋些好東西。”
“不是的,我們姑娘要去普……”
“流采!”
“義華!”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沐兒吃了一驚。這聲音冷而淩厲,十分威嚴,幾乎是在斥責承恩侯世子。可又極年輕,不像是長輩。那穿駝色的男子到底是什麽人?
“咳咳,真是對不住了。耽擱了你們這些時候。長樂,上去取一對玉如意來,替我向八姑娘致歉。”
那對如意約有兩尺來長,通體雪白透亮,一看就是好東西。瞧得羅姨娘不住口贊沐兒有眼光,挑了個好夫婿。
沐兒:……。
*****
普惠庫中間借客人歇息。當東西的地方和買東西的地方則分成東西兩處。
沐兒說抱着那如意不方便,讓羅姨娘幫她守着。自己則帶着流采,把袖子裏捂得極熱的“妙”字玉牌偷偷拿去當了五兩銀子。回來跟羅姨娘說,沒瞧見什麽好東西,讓她去替自己尋尋,換她守着那對如意。
等羅姨娘前腳一走,她又立刻起身,把那對如意用絹子裹了,拿去當了一百兩。
沐兒把兩張銀票仔細地藏到內衣的暗袋中。
流采在一旁又興奮,又擔心:“乖乖,承恩侯府可真有錢!可是回去沒了如意怎麽交待呀?!”
沐兒則不動聲色地湊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兩句。
回程的路上,路過明玉樓時,沐兒叫流采下車:“你把這如意拿去還給明玉樓的東家,請他轉交承恩侯世子罷。不明不白的,咱們怎麽能收他的東西。”
羅姨娘怪可惜地直嘆氣,卻也說不出什麽理由來阻攔。
流采轱辘着兩只小眼睛,抱着那個盒子進了明玉樓。偷偷地扔進了茅廁裏,又大搖大擺地出來上了車。
*****
過了幾日,李家裁縫鋪子送了衣裳來。沐兒又被叫到了正院。
進了安平伯夫人的正房次間,就見安平伯夫人和沈淺兒母女緊挨在一處,有說有笑。桌上還難得地放了一盤紅紅的石榴。
她行完禮正要坐下,就見安平伯夫人一臉奇怪的笑意。
“欽天監把滿朝文武、天下世家中未嫁嫡女們的生辰八字呀,一個個拿去跟太子合了個遍,誰知這個不合,那個相克,總共也沒挑出幾個人來。可你妹妹就是這麽有福氣,八字居然跟太子爺再合适不過。已經上了最後的名冊,就等着太子爺親自點選了!”
沐兒懶懶地擡了擡眸子,笑道:“恭喜九妹妹了!”
沈淺兒仰起小臉,滿臉得意的笑。
她斜視着沐兒:“父親昨日還說,皇後娘娘給承恩侯世子選定了工部尚書家的嫡長孫女。”
沐兒臉色不變,只是半垂了頭。果然是她那個糊塗父親誤會了。上次承恩侯去工部多半是去看人家尚書大人的。
“你父親還說,承恩侯府多半是不成了。若你勉強嫁過去,日後他在衙門的日子只怕也不好過。你的衣裳先放在我這裏罷,回頭改改看看給誰過生日。首飾什麽的,也不必浪費了!”
安平伯夫人的聲音帶着滿滿的興災樂禍。
沐兒靜靜地坐着,雙眸盯着自己白皙的手指,不發一言。
*****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仲春之會之前,什麽都沒有改變。什麽“妙”字玉牌,什麽承恩侯世子,好像都是上輩子的事情。唯一改變的是……除了懶,在安平伯府,沐兒又多了一個笑柄。
羅姨娘成天唉聲嘆氣擔心沐兒的婚事。可安平伯夫人的全部心思都在自己的女兒身上,忙着四處打聽太子選妃的小道消息。
老太太到底給山東的舅老爺寫了封信,托他在那邊找個清白殷實的人家。
羅姨娘聽到消息,又哭鬧起來,跑去老太太院子裏,跪了半晌,說不想讓沐兒遠嫁。
最後還是沐兒聽到消息,跑去把她給拖了回來。沐兒自己倒是願意遠嫁,去了外地,離這些人遠遠的,才好。
這一日,還如往常般,她跟流采把房門關得緊緊地,對外只跟人說是在歇午覺。
她從木箱子裏拿出一個小簸籮,裏面是一堆細碎的绫、羅、綢、緞、絲、帛、錦、絹。
這是她跟流采兩人的小秘密。
沒事時,兩人就躲在屋裏做絹花,等攢夠了一定數量,就由流采帶去賣給東市的絹花輔子,再去面料輔子要些別人不要的邊角碎料回來。
這沒本的生意,她已經做了幾年,攢了不少銀子,兩人手藝也越發精湛了。
她正在做一朵粉紫色的玉簪花。她把一條黃色的細羅卷成條,密密地縫成一根細長線條,便成了花蕊。她正準備縫在花芯上,就聽見外面腳步雜沓,不知道有多少人進了院子。
“快,快去叫八姑娘!”
她吓得一針戳在手指頭上。
流采也吓得手忙腳亂,把雜七雜八的東西都往簸籮裏扔。
兩人剛蓋上箱子,門就被人敲得“咚咚”直響,那老舊的門板,震得幾乎就要掉下來。
“八丫頭!快、快出來!宮裏來人了!”
說話的人居然是安平伯!
随之傳來沈淺兒和安平伯夫人的哭喊聲。
“爹,一定是他們弄錯人了!你去問問呀!”
“老爺,不能這樣稀裏糊塗地就讓個庶女進宮呀,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
接下來,整件事好像是在做夢。
沐兒一直任人擺布,總覺得她只是在跟流采做絹花,睡着了,打了盹。一睜眼,就一切如常。
可現在,她就一身粉紅嫁衣坐在東宮的婚床上。她偷偷挪動了下身體,身下的大床結結實實,文絲不動,她終于有了一點點現實感。她是真的被選中,入了東宮了。
雖然出嫁之前,羅姨娘使出了全身解數,給她講解男女之事,可她還是懵懂未知。
坐在婚床上,她一顆心左右上下,“砰砰”亂跳。
這時,就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和低低的人語聲。
“太……太子爺來了!”流采在發抖。
沐兒又何嘗不是?
“吱呀”,她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也聽到門外的宮女給太子見禮的聲音。
鼓瑟叮咚敲響,喜娘的歌聲歡快地響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子之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
可沐兒卻依然能聽見那沉穩的腳步聲。
她覺得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頭,一顆心好像被死死地踩住,喘不過氣來。
眼前豁然一亮,頭蓋被喜秤挑了起來。
她更低地垂了頭,可眼角的餘光還是看見一身淺緋的衣裳。
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指伸到她的颌下,有些微涼。
那手微微一使力,她緋紅的面孔揚了起來。
“怎麽會是你?!”身邊的人大喝一聲,甩開手,猛地站了起來。
這聲音依稀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沐兒猛地擡眸……入眼的是一張俊美,卻完全陌生的面孔。
作者有話要說: 過年了,祝大家新春快樂!新年事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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