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懶得理你
太子長身玉立,負手站在青石小徑上。正午的陽光下,他亮得像一尊神祗。
安平伯已經撲通跪在他面前,不住地磕頭:“殿下息怒!臣……臣只是一時喝醉失手!”
太子卻沒有看他,淡淡的目光停在沐兒身上。
沐兒心裏虛虛的。她剛才沒聽錯吧?她狐假虎威亂說話,他就真的替她撐場?太子原來是個這麽護短的人麽?
她仰望,淚眼婆娑,哽咽問道:“殿下……殿下怎麽會來後院?”
太子長眉打了個結,擡了擡下颌:“趕緊起來,坐在地上像什麽樣子!”
沐兒還在發呆,就被羅姨娘推了一下。
“八姑奶奶如今是貴人,快快起來。伯爺只是喝醉了,一時……都怪我,怎麽就沒忍住,想來看看你。就想着……今日這一見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了!嗚嗚嗚……”她一邊哭,一邊推沐兒,讓她起來。
沐兒心酸得要碎掉,也顧不上拿手絹,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眼淚,伸手使勁扯住她的胳膊往上扶:“若真當我是個貴人,你今後在這府裏多少要有些體面。”
“有……有!我再不敢了!八丫頭,你快勸勸太子爺息怒!”安平伯趴在地上,頭都不敢擡,像一只落水的癞皮狗。
安平伯夫人也跟着道:“八姑奶奶放心,哪裏還敢虧待了她。”
沐兒扶了羅姨娘起身,因太子在,也不方便再跟着去甘棠院,只吩咐流采送羅姨娘回去歇着。
*****
上了回程的馬車,沐兒眼泡紅腫,盈盈地就着狹窄的空間,趴在紅墊子上沖太子磕了個頭:“太子殿下回護之恩,妾沒齒難忘。”
太子臉沉如水,擡起下颌,顯得脖頸更加修長,露出喉結,骨感高貴。
“沈沐兒,孤來一趟,概因禮不可廢。不過看到你那不入流的一家子,更印證了一件事。”太子的聲音極低,低得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Advertisement
沐兒渾身一僵。
就聽太子冷厲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每個字都像冰刀往她心頭戳。
“娶你,是孤人生的污點。你們以後最好都離孤遠着點兒。要讓孤知道誰在外面打着孤的旗號亂說話,招搖撞騙,孤整治起人來,可不會手軟。”
沐兒渾身一寒。想起昨夜與今晨種種,仿佛全是幻夢。曾經多感動,就有多屈辱。
可她向來不喜歡自怨自艾。對太子感動,原就是她傻。太子做這一出大戲,總歸對她有益無害。
她收拾心情,鄭重地磕了三個頭。這才整整頭發和衣裝,往窗邊縮了縮,離開太子遠一點。
“妾明白。只是妾不懂,太子殿下早知道妾是什麽人,為什麽沒把妾從名單上劃去?”她聲音平靜,好像太子只是在跟她閑話家常。
沒想到她就看見,太子臉上陡然一白,“砰”地拍了一下車壁,呵斥道:“閉嘴!”
沐兒心道,這天下又沒人逼你,怕是你自己哪裏犯了錯。便是污點,也是你自找的,沖我撒什麽氣?無聊。
她打小就明白,別人怎麽想她,總歸是別人的事。挖空心思想讨好別人,不如過她自己的小日子。這世上,誰離了誰不成?
真累,她靠窗邊一倚,懶得再在太子身上費心思。不一會兒,竟是眼兒睜不開,睡着了。
*****
回到東宮,太子便不見蹤影。
沐兒帶着流采回了臨華殿。
正是該吃午飯的時間,廚房送了飯菜來。
沐兒看着一桌子的菜,青白翠紫,紅湯黃肉,香氣四溢,笑着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歇着吧。流采在這裏伺候就行了。”
待衆人退下,沐兒才指了指旁邊的小凳子:“搬過來,跟我一起吃。”
過去賣了絹花,流采便在外面偷偷買些肉菜,帶回府裏,兩人也不論主仆,躲在屋裏吃得可香。
可今天流采有些猶豫:“夫人,如今您是貴人了。被別人瞧見,會說奴婢不懂規矩。”
沐兒擡眼,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金華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才笑道:“什麽貴人賤人。就別叫我夫人。你是我的陪嫁丫頭,這一輩子,就叫我姑娘!坐下!”
見流采還在猶豫,她索性站起身,拉起流采的手,扯她坐下。
沐兒又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又喝了下去。酒杯剛落桌,一只手就伸過來,拿走了它。
“姑娘這是怎麽了?可是擔心姨娘?有太子爺撐腰,想來府裏從今往後,沒人敢對姨娘怎麽樣!”
沐兒任由她搶走酒杯,笑道:“流采,從今往後,就是你我相依為命了。你放心,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
流采忙幫她往碗裏夾了塊紅燒肘子肉:“姑娘,你怎麽怪怪的?您一個月有五十兩的月例,咱們坐着吃躺着吃,還怕沒吃的!”
沐兒的臉因着酒氣紅了起來:“這宮裏規矩大,誰知道那月錢會不會找個由頭就被罰沒了。走遍天下都一樣,自己不打算,沒人替你過日子。”
“那姑娘打算怎麽辦吶?”
“重操舊業!”
*****
流采只當沐兒是說酒話,沒當真。只盼着太子爺再來,姑娘必定就不會那麽想了。
誰知一連過了一個來月,太子都不見蹤跡。
她偷偷打聽到,說前朝甚忙。可太子還是會隔三差五地進一下後院。只是都到了別處去,臨華殿像是被太子徹底遺忘了。
她再去廚房,領來的飯菜便有些不同。份例看着不少,只是菜是老的,肉是肥的,還每每都是涼的。
她雖然年紀小,可是在安平伯府那樣亂的地方長大,哪裏有不明白的。
她這才信了姑娘那日的話。沒事便去各處竄門子,只跟人說自己閑得無事,要做絹花玩兒,讨些別人不要的碎布回來。
可宮人們的東西終歸有限。
沐兒倒是沒催她。
每天不是叫了太監宮女們來閑話,就是伏案拿筆描花樣子。一來二去,把一院的太監宮女,連掃地的婆子也認了個全,自然也了解了不少宮中大事小情。
沐兒不多事。她既不請客,也不串門子,跟太監宮女說話,又和氣。
臨華殿的太監宮女也慢慢習慣,有個懶主子,也有懶主子的好處。雖然沒賞錢,可也不累人,更不用害怕呀。
臨華殿關上門,裏面和和樂樂,還在後院空地自己修整出來個捶丸場。
沐兒每日早起,也跟大夥兒一起下場玩上兩局,小日子過得不要太逍遙。
轉眼便到了一年一度的冬狩之期。
本朝複古,按《周禮》中記載的君王四季田獵,分別稱作春搜、夏苗、秋狝、冬狩。為了避開歲末忙碌,冬狩安排在十一月上旬,一共七日。
皇上躲懶,不去,便叫太子帶隊。
太子一向喜歡此道,自不會推辭。只是今年與往年不同,他也算成了親。
皇後娘娘便道:“她們都正年青,成日間關在宮裏也怪悶的,不如帶了去。”
每年冬狩,也有高官勳貴帶了得寵的女眷去玩樂。太子想想不是大事,便讓馮沖通知萬夫人。
萬夫人得了信,頭一個開心得跳起來。她自小便常跟着祖父去打獵,也是個中好手。雖然心裏想着最好自己獨去,可總要通知各人。
沒想到,消息一到,柳陳兩人立刻便親自跑了來,都說必要陪太子同去的,只是頭一回,不知要準備什麽,急着向她請教。
她心裏不樂意,嘴上暗勸道:“你們都是嬌貴的人兒,不會騎馬,就只能窩在別墅裏等着,也沒什麽要準備的。”
柳夫人笑道:“那我便請姐姐跟馮沖說一聲,替我備匹最乖覺的小馬駒,學一學。”
陳夫人卻道:“觀獵作詩,煮酒啖鹿,也別有一番意趣。”
三人正說着話兒,派到臨華殿的人回來道:“四夫人說她不會打獵,去了也是拖累。”
萬夫人聽了也不以為意。她之前還擔心得要死,就怕太子爺要寵沈氏,結果還真是陳氏最了解太子爺。
柳夫人卻笑道:“怕不是又躲懶?這性子真真少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跟咱們幾個,也不相往來。”
陳雪淡淡一笑:“她大概也知道太子爺最不想見到她吧。你們可聽說了,安平伯前日不知犯了什麽事,惹惱了太子爺,連工部那芝麻官兒也丢了。”
萬夫人聽了,目光一閃,笑了。
待兩人離開後,便讓盛香去了趟廚房。
*****
這邊臨華殿裏,黑漆漆的八仙桌上,一個紅漆盤子裏,墊着米白色的袱子。上面放着三朵碗口大的絹花。花心攢着三粒米珠,花瓣兒半透明,由着一層層的花瓣兒,自然形成深深淺淺的紫,如雲似霧,美得夢幻。
流采在一邊轉了好幾個圈:“姑娘,這花兒真是比真的還好看!”
沐兒伸了個懶腰,得意地走到門口,叫了聲:“全福!”
全福便是臨華殿的太監總管。
全福走進來,一眼就看見那絹花,也笑道:“夫人手可真巧。可惜了的,若是冬狩的時候戴了去,怕不叫所有的夫人小姐羨慕不已。”
沐兒抿嘴一笑。
若不是她另有要事,倒還真想出去見識一下獵場什麽樣兒。不過,獵場年年有,她要做的事兒卻是越早越好。
她依在門口:“麻煩公公量一量,替我找一個好匣子。這花兒,不是我自己用的。”
*****
外書房裏,李業進門就讨茶喝。
太子冷橫他一眼:“你成日無事忙,怎麽還沒工夫喝茶了?”
李業嬉笑道:“殿下這裏寒碧姑姑的茶藝,可是別人比不了的。”
待一杯茶下肚,他才正了正臉色:“知道殿下忙,也不廢話,我想求殿下一件事兒。”
太子走下座來,跟他坐在一處。
寒碧忙問:“殿下吃什麽茶?”
“泡茶吧。”他招招手,示意李業接着說。
“這回你的四位夫人,都誰去獵場?我想請她們幫個小忙兒。”
太子在上座,便是殿下,下坐便是表兄,可說話随意。這是李業跟太子的默契。
太子挑了挑眉:“她們能幫什麽忙?寒碧,你可知道誰去?”
“除了沈夫人,三位夫人都去。”寒碧手裏不停,燙着茶杯,嘴上應道。
太子聽到一個“沈”字,長眉緊皺,冷哼一聲:“可是懶病又發作了?”
“噗嗤”李業笑出聲來。
太子怒瞪他一眼。
李業不怕死地梗了梗脖子:“沈氏可真是個奇人。看樣子,人家根本懶得理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你留言加收藏!4+1目标達成!
劇情解讀小劇場來啦!
太子:她那什麽亂七八糟地要求?孤……孤……居然脫口說好?污點,絕對是孤這輩子的污點!
沐兒:懶得理你,本姑娘先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