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是應該,你是想要

若是他早一刻出現, 沐兒怕是別樣心境,早避之不及。

可此時見了他,反挺直了腰, 靜靜地等他靠近。

承恩侯世子走得極快,轉眼就到了眼前。他身邊前後, 一個人影也沒有。想來人人都正在宴會上觥籌交錯, 誰會這個時間在路上閑逛?

沐兒右嘴角一勾:“真巧,世子居然又偶然遇到我了?”她把“偶然”兩字咬得極重。

許是走得急了,承恩侯世子大口喘着氣,吐出一縷縷白氣。

“總算……總算逮着機會跟你單獨說句話兒了。叫流采走開些, 我……說完便走。”

流采卻小眼一瞪, 雙手張開, 小小的身軀再度擋在沐兒身前。

“你不要再害我家姑娘了!你……快走,不然我……我叫人了!”

看着那瘦小單薄的身體,沐兒眼裏一熱,有水氣在流動。

她輕輕推了推流采的肩膀:“快走, 叫他說吧。不然,他總也不會死心。”

*****

流采遠遠地站在路口,不安地四處張望。

樹下, 李業上前一步,沐兒一驚, 往後一退,卻被地上樹根一絆,趔趄一下, 背撞到樹幹上。

“噗嗤”,李業笑出聲來:“瞧你怕的,我還當你有多大的膽兒呢!”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沐兒怒瞪他,壓低聲音呵道。

李業一愣,旋即又上前半步,幾乎就緊貼着沐兒,聲音幾不可聞:“痛快!果然是我喜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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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好像在沐兒耳邊響了個炸雷。若不是靠着松樹幹,她肯定驚得倒地不起。

“你……你就不怕我告訴殿下?!”她連聲音都在顫抖。

樹下濃黑,她手裏小小的燈,微弱的光從下面照上去,李業下颌和鼻端泛着蒼白,看上去有些詭異。

他微低了頭:“你說,他會信一個錯娶的污點,還是光屁股長大的兄弟?”

“砰”的一聲,沐兒手裏的燈掉在了地上,污點……這話,他居然還告訴了李業!難怪李業敢對她如此輕浮。

她雙腿軟得發抖,死咬了嘴唇,嗓子裏梗了淚,說不出半句話來。

*****

沒了燈,兩個人全沒在濃密的黑暗中。

“我費盡周折,只想跟你說,沈沐兒,你……是我拼了命不要,也想得到的女人。”

沐兒聽到李業幾乎擦着她的臉孔說。

她壓抑着揮手拍過去的沖動,呆呆地看着遠處冒出的一點點晃動的光。

太荒謬了。拼了命不要?只怕那燈光一近,他逃得比誰都快。

“那方姑娘呢?在你心裏是什麽?”

“她是應該,你是想要。”

沐兒勾起嘴角,心跳得飛快,那燈光越來越明顯了。

“無恥。”

“你在意她?我退婚。”

沐兒一愣。

流采飛奔着沖了過來,帶着哭腔低喊:“來人了!快跑呀!”

李業猛地轉身,一眼就看見那盞燈,那燈的光暈近得已經有巴掌那麽大。

他猛地一捏沐兒的胳膊,咬牙切齒道:“你真有膽!你母親弟弟……我會好好照顧的!”

他身形一晃,從一旁的小徑穿了出去,轉瞬消失在黑暗中。

*****

沐兒扶着樹,大口喘氣,背心一片冰涼。

流采扶着她渾身都在顫抖:“這要是叫太子殿下知道了,姑娘可怎麽辦?”

沐兒勉強站直身體:“怎麽辦?頂多就是一死!這事,咱們只當沒發生過,再也莫要提起。”

她們相擁着,大氣不敢出,繼續躲在樹下,沐兒能感覺到流采瘦小的身體一直在發抖。她又何嘗不是?

那盞燈終于靠近了,是兩個小太監。嘴裏還叽叽咕咕地道:“這趟差跑完了,咱們也能坐下吃幾塊烤肉,喝兩盅小酒了。”

“可不是。雪雁算什麽?殿下賞給寒碧姑姑的黑尾鹿才是美味無比!”

兩人說笑着,從她們眼前走過,根本沒注意到樹下還站了兩個人。

回到枕松樓,全福親自來開門,一眼瞧見她們兩人的模樣都吓了一大跳。

夫人兩眼發紅,嘴唇青紫,一張小臉白得沒有半點血色。流采也好不了多少。

“外頭風也不大,怎麽冷成這樣?快進屋,奴才叫人熬碗姜湯來!”

“多熬兩碗,越濃越好。多放些紅糖。再多放些熱水,我跟流采都需要。”沐兒聲音低啞地吩咐。

全福忙不疊地張羅人去辦事。

*****

抱着頭,沐兒縮在被子裏,還是覺得背心發寒。姜湯也喝了兩大碗,熱水澡也泡過了,可是心裏背上那股寒意還是無法驅散。

她忍不住想……若是太子今夜能過來,這寒意大約能散掉。可是……直到三更的梆子響起,太子也沒有來。

她終于死了心,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她一睜開眼,外面已經雪亮一片,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

她立刻摸了摸額頭,感覺正常,才開心地松了一口氣。本來就夠倒黴的,若是再病了,豈不是黴上加黴?

“流采!”她喊。

“哐當”門響,流采推門進來,開心地叫:“姑娘醒了?可有發燒?”

沐兒抱着被子爬起來:“沒有。你呢?”

流采跑到床邊,伸出小臉:“沒有,沒有,我昨日可享了福了。”

見流采小臉發着光,沐兒心情更好:“什麽時辰了?外面這麽亮?”

“巳時二刻了。外面亮是昨夜下了好厚的雪!”

沐兒:……她這一覺睡得,就快吃中飯了。

*****

一時梳洗完畢,沐兒正要下樓用飯,就聽到樓下傳來全福的喝斥聲:“叫你們去取夫人的午飯,你兩個怎麽倒跟人打架,這副模樣跑回來?”

沐兒按了按太陽穴,忙帶着流采下了樓。

就見兩個小太監站在門口,縮頭縮腦的低着頭。身上的衣衫被扯得東倒西歪,襟前濕了一片,還沾了泥。

沐兒坐下。

全福忙過來道:“夫人,這兩個小的不會辦事。中飯我已派了人再去取了。您若是餓了,先吃點兒點心?”

沐兒點點頭。立刻就有小太監端出一個六格梅花點心攢盒子,又沏了新茶。

沐兒喝了一口茶,又吃了兩塊棗泥雪花糕,這才道:“過來,我瞧瞧可傷着了?”

那兩名小太監縮着脖子走近,擡起頭,眼神卻還垂着。

沐兒就見兩人臉上淚痕末幹,鼻下一片淺紅,糊成一片。

她輕聲道:“好好地,在哪裏?怎麽會跟人打起來?”

那兩名小太監對望一眼,又垂下了頭。

流采有些不耐煩,喝道:“阿星,阿照,你們兩個還不快說,若是叫人欺負了,姑娘必會替你們出頭!”

沐兒:……。

個頭小些的小太監便開口道:“我跟阿照去取午飯,誰知聽那些人在胡咧咧,說……說夫人昨日是被太子殿下攆回來的。又說殿下昨日歇在了檐蔔館,夜裏叫了好幾回水,今兒一早,殿下又帶着萬夫人去打獵了。還取笑咱們,說……你家夫人昨夜也沒伺候殿下,怎麽累得睡到中午才起?我……們兩個實在忍不住……”

“我們便說,殿下在我們這兒時,也叫了水,有什麽了不起的,他們便說殿下夜裏從沒來過,是我們撒謊,污蔑殿下白日宣……宣那個。我們……我們便氣得跟他們打了起來。”阿照也補充道。

沐兒聽得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心裏一陣酸一陣苦。茶也喝不下去了。她厲聲吩咐道:“把這院的人全叫過來!我有話說。”

*****

一時伺候的人全齊了。有她帶來的,也有原本就在這院侍候的。

沐兒站起身,小臉板得不見半絲表情:“我也知道,你們個個都巴不得你家夫人我得寵。這也是人之常情。不過……今兒有兩件事,你們可要記住了。第一件:你家夫人我沒寵。我昨兒還真是被攆回來的。我這兒就是再冷沒有的竈,怎麽燒也沒用。想攀高枝的,都到全福那裏去挂個號,回了宮,我就把你們退了去。”

她向來和氣,少有這樣嚴辭厲色的時候。一時衆人都低了頭,半句不敢吭氣。

沐兒接着又冷聲道:“第二件:我這院子裏的事,不管是不是跟殿下有關的,在外頭半句也不許多說。誰要在外頭為了争風鬥嘴,說了不該說的話,我這裏可留不下您。”

她這話還沒說完,阿星阿照立刻撲在地上,“砰砰”直磕頭,嘴裏哭嚷着“知錯了。”

沐兒皺了皺眉頭,坐下:“你們初犯,下去收拾幹淨,這一向出外的事,就交給別人去辦吧。”

*****

這裏剛處置完,外頭就來了人。

有小太監進來道:“殿下說,下午回來,要在小圍場放了山雞野兔,給不會打獵的夫人小姐們打着玩耍。夫人若要去,早點準備起來。若要學騎馬,也可到殿下那裏去挑一匹溫順的。”

沐兒聽了,臉上淡淡地:“小公公,煩你替我回個話兒。自打瞧着那兩頭狼死在我眼前,就怕了打獵。今兒就不去了。”

那小太監站在屋中,呆呆地,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沐兒已經起身吩咐:“開飯吧。”連個賞都沒有。

還是全福瞧着不像,掏出只一錢的銀角子,塞到那小太監手裏,送了出去。

*****

沐兒吃完飯,見那松枝上堆着的積雪晶瑩雪白,十分潔淨清爽,一時動了興致,招呼着宮女太監要收了松上雪,存起來泡茶水喝。

一衆宮人俱拿了盆子,盤子,站在松下。

沐兒穿件水紅小袖銀鼠短襖,與流采站在樓上窗口旁。

她雙手握着條黃澄澄的竹竿,伸出去,掃那青松上的積雪,眼見那團白雪顫微微往下滑,流采就大呼小叫:“來了來了!雪下來了!接好!接好!”

下頭就一陣吵嚷,也有接着的,也有沒接着反被雪糊了臉的,嘻嘻笑笑十分熱鬧。

沐兒探頭出去瞧着,笑得明媚。

“姑娘,其實昨日,奴婢覺得……殿下不是要攆姑娘,是真擔心姑娘冷呀,不然怎麽會當衆捂姑娘的手兒?”流采小聲地在她耳邊勸道。

沐兒臉上笑意一凝,嗓子裏低低地一哼:“他最喜歡人前做戲!當初不也是這麽哄萬夫人上當的?你以後少在我跟前提這掃興的人。”

“好了,好了,夫人再來!”樓下在喊。

沐兒轉眸,眼神清透,笑容明亮得像藍天上灑下的光。她抿着紅唇,伸出竹竿,去戳松枝上的白白暄暄的雪團。

不想袖子卻被流采猛地一扯,害她手一滑,沒戳着。

“姑娘,那個……殿下……”

沐兒蹙眉,回頭斥道:“叫你別提他!”

流采:“呃……來了!”

沐兒一驚,猛回頭,就見院前雪徑上,素白清冷的天地間,一人玄衣繡錦,猩紅大氅,随風微動。

他正看向她,嘴角微彎,眸色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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