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秀恩愛
沐兒聽到這話, 只覺得太陽穴“崩崩”直跳。
她對京城的這些人家,并不了解,唯獨對這方家卻早有耳聞。因為方家老太爺, 就是安平伯過去在工部的上司。方家是大族,出了名的百年清貴世家。方老太爺這個官位, 還是皇上多年前, 多次禮賢下士,請來的。
至于承恩侯府怎麽就跟方家聯了姻,沐兒也只是聽得安平伯夫人為了擠兌她提了一句,說是皇後娘娘選的, 其他的兩眼一抹黑。
只是她真沒想到這方夫人居然有這個底氣, 不把她放在眼裏也就算了, 當着承恩侯夫人的面,也敢掀這事的老底。要照她說,這種事,只有越描越黑, 何況現在人多嘴雜。
就見人群自然分開一條路,中間走出一位中年美婦,面貌之間跟承恩侯世子有幾分像。
美婦一臉輕笑, 右手親熱地挽着方夫人的胳膊,嘴裏道:“自然是要給你個交代的。再別說什麽毀親的話, 櫻兒這樣的好媳婦,我可舍不得撒手。”
萬夫人跑着跑後地張羅了一陣,一時所有人都坐定。
承恩侯夫人居中, 方夫人坐右手,萬夫人坐左手,跟沐兒面對面,一副要大審問的模樣。屋子裏其餘人等全都屏息斂聲,等着看這出難得的熱鬧。
就見承恩侯夫人細眉挑得老高,親手端起一杯茶,奉給方夫人道:“當着這麽些人的面,我先以茶代酒,向方家陪個不是。這事兒,我細細問過我那莽撞兒子了,回頭私下跟老妹妹說個仔細。”
沐兒心裏稍微定了定。看來承恩侯夫人也跟她想的一樣,不想把這事鬧大。
可她擡眼看方夫人時,卻見她雖然臉上怒氣稍減,接過茶,卻并不喝,還拿眼回瞪着她。
沐兒:……。
她突然覺得好笑。承恩侯世子那無事生非的性子,遇上這麽個叫真的岳母。可真叫老天有眼。
果然,就聽那方夫人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正好沈夫人也在,不如就請老姐姐把世子的話說一遍,也好有個對證,免得事後七嘴八舌,不知道傳成什麽樣子,倒叫我這沒過門的女兒,白白受多少委屈。”
承恩侯夫人臉上一陣青白,可也只得勉強笑道:“老妹妹這話也有道理。事兒呢,其實再簡單不過。他半道上,碰到安平伯居然牽了他的馬,載着沈夫人去打獵,後頭只跟着四五個半大孩子。他心說,這打的哪門子的獵?在山裏遇到個猛獸可怎麽是好?便勸他們回去。”
沐兒聽到這裏,猛地睜大了眼。承恩侯世子原來是這樣跟太子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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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沈家父女卻貪玩,不肯。你說他該怎麽着?!扔下不管吧,回頭真出了事兒,太子不免怪罪。跟着吧……結果就變成這樣。真是……老妹妹,唉,不說你,就我,打昨兒到今兒,這心裏堵得,那叫一個憋屈。”
沐兒垂下了眼眸,懶得再看承恩侯夫人的表演。若是她們見好就收,這個啞巴虧,她就看在她是太子舅母的面子上,認了。
可惜有人還是不肯放過她。
“沈夫人,我這個人從不只聽一面之詞。你說,究竟是不是這麽回事?”
方夫人高傲的聲音響起。
沐兒長吸一口氣,擡起頭來,黑幽幽的眼眸在承恩侯夫人臉上停留了片刻,這才轉頭看向方夫人,睜着黑眼眸,嘟唇說道:“方夫人,您想聽,我便要說麽?我偏懶得說。萬姐姐,你這是請客,還是開堂會審我呀?你跟太子殿下聯手打下的雪雁,可別烤焦了!”
衆人:……。
方夫人擡手指着她,手指抖得像在中風。
“娘,她不肯說,就是認了。承恩侯夫人也不會說謊。這事,就此打住吧。萬姐姐,要不要我幫手開席呀?”
方姑娘輕輕把她娘的手拉了下來。
衆人有些遺憾地松了一口氣。
萬夫人眼珠轉了轉,正拿不定主意。
承恩侯夫人已經歡喜地站起了身:“可不是?櫻兒可真真是個可人兒。萬夫人,快說說看,你是怎麽跟太子聯手打下那雪雁來的?”
衆人只得紛紛起身,都叫了人來穿衣,只因這宴席,為了意趣,設在後院的暖亭裏。
流采也進了來,舉着那件貂毛帶兜帽石青大披風給她系上。
沐兒穿好,便往外走。
經過方姑娘身旁,她聲音不高不低地道:“方姑娘,你可想錯了。這事兒,除了殿下,我懶得跟閑雜人等說。你若是覺得委屈,要毀婚,請便,跟我可說不着。”
說完她揚長而去。
只留下方姑娘和方夫人站在當地,氣得臉色發白。
*****
雖然有些不愉快,可是進了萬夫人叫人用葦席圈起來的暖亭,在大家賣力的稱贊奉承聲中,氣氛很快就像一個真正的宴會了。
滿園子,都是香氣,遠遠地還傳來外頭宴會的鼓樂聲,十分熱鬧。只是沐兒身邊,有意無意地,空着一圈。
沐兒卻沒注意到,她的目光完全被盤中的雪雁肉吸引住了。那一片片切好的雪雁肉,皮色焦黃金脆,肉質發紅,冒着絲絲熱氣,她夾起一塊放入口中,只覺得肉香四溢,連舌頭都滑了。
*****
過了一陣,她吃得正香,就聽有人又提起了話頭:“萬姐姐,您快給說說,殿下打獵怎麽就只帶了姐姐去?姐姐怎麽就正好跟殿下打下這雪雁來的?”
聽聲音,是方姑娘。
沐兒慢慢地嚼着雪雁肉,還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輕輕地抿了一口。酒香入喉,暖暖滑下。
“大清早的,怕是沈夫人也起不來吧。”
萬夫人瞥了沐兒一眼,接着道:“說起那雪雁呀……可真是。那麽大一群,正在我們頭上飛,我便拉弓嗖地射出一箭,誰知殿下也拉了弓。明明開弓比我晚,可那箭跟竄天猴一樣,直飛上去,正中雁頸,我的随後飛到,正中了雁腹。要是再晚上一瞬,我的箭可就落空了,你們說,巧不巧?”
衆人都捧場地哄笑起來。
“殿下跟夫人果然心意相通!”
“夫人跟殿下箭法如神,真是天生一對!”
“殿下想來是故意的,明知道姐姐要射那只,偏也射那只,可叫我們跟着享了口福了!”
最後這句是方姑娘說的。
沐兒抿嘴,不聲不響地繼續吃肉。不經意一擡頭,卻看見承恩侯夫人的目光盯着她,不……準确地說,是盯着她的披風上。
她愣了一愣,心裏暗想:莫非這披風有什麽來歷?
她又看向萬夫人,就見萬夫人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害羞,滿臉通紅。
萬夫人的目光跟她的一碰,就轉了頭,借着酒意,誇張地擰了方姑娘的臉頰一下,“就你會說話兒!看我不也羞羞你。我今日請大家夥兒來,可真不是眼皮子淺,為了炫耀殿下跟我打下來的雪雁。其實呀……是殿下托了我一件事兒!我也是遵命行事呢!”
沐兒長睫一顫,低下了頭。之前他們再是怎麽吹捧萬夫人跟太子恩愛,她都不入心,可這不一樣。
她目光垂落,盤中雪雁肉還是皮焦肉嫩,可她卻突然覺得有些油膩。
衆人又在高聲哄笑,沐兒卻聽得不再清晰。
“方……你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我知……太子,承恩侯世子……”
“哦呀,這就打聽上了!”
“上了心了!上了心了!”
沐兒有些茫然,放下筷子,擡起頭來,想搞清楚她們到底在說什麽。
“哎呀,這傻小子,還有這心眼兒呢!老妹妹呀,我看你也莫要擔心什麽!我也揭個底兒吧,我那嘴拙的兒子,可是打從仲春之會,就一眼瞧中了櫻兒!”
沐兒正在發呆,就聽到有人喊:“娘!您可真會出賣您兒子!”
她一驚,循聲擡頭。
就見院門口火炬高燒處,一樹臘梅花下,長身玉立着兩個人。
前面一人,渾身玄衣,腰帶赤紅,披着一件雪白的狐毛披風,眉眼如畫,神色冷峻。
不知何時,天上竟疏疏地飄灑起雪花,指尖大,無聲地落下來。
透過雪花薄幕,太子看上去仿若谪仙人。
沐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便再也挪不開。
衆人卻看見,太子身後,還站着承恩侯世子。他外披腥紅貂毛大披風,內穿一身墨綠錦衣,與太子截然不同,怡紅快綠,別有一股風流潇灑。
衆人忙起身見禮。
太子一邊走近,目光似有若無地已經掃過一遍,沖承恩侯夫人點了點頭,最後卻落在沐兒身上。
他微皺了眉:“怎麽不多穿點兒?”
沐兒有些發懵,眨着大眼,捏了捏身上的披風:“殿下賜的披風可暖和了,不冷!”
然後,衆目睽睽之下,沐兒就見太子旁若無人,皺着眉頭徑直朝她走來。
靠得近了,他站定,伸出一雙大手,牽起她的小手,捂在掌心:“還說不冷,手冰涼的!可已經吃飽了?”
他的手幹燥,溫暖,掌心裏有硬繭。
沐兒心裏發甜,剛才那股委屈随着手中的暖意早如雪花融化。
她雙目瑩瑩,甜甜地輕聲道:“飽了!”
“那就先回去吧!”
她聽到太子輕描淡寫地道,一時呆住。
回過神來,他已經放開了手,轉過了頭。
*****
沐兒出門前,到底忍不住回頭一瞥,卻看見他坐在了萬夫人的身旁,臉上是淡淡的笑意。
那縷笑,就像一根刺,紮在沐兒的心頭。
她出了門,扶着流采的手,擡頭看了看天上的雪花。
那雪花掉在臉上,瞬間化成水滴。
沐兒擡起袖子,輕輕擦了擦臉,抹去臉上的一片濕意。
“姑娘,外面冷,咱們趕緊回去吧。”她聽到流采這樣說。
沐兒點了點頭,想飛快奔回枕松樓,可雙腿卻像是有石頭墜着。
兩人就這樣慢慢地走着,只覺得枕松樓無比遙遠,怎麽也走不到。
前面傳來嚣張的鼓樂,後頭傳來缥缈的琴聲,四周的水晶風燈依然跟她來時那天一樣,閃爍着銀色光芒,樹枝上的紅色燈籠也依然喜氣洋洋,只有沐兒看的卻是流采手裏那盞小小的氣死風燈,裏面的燈火發出微弱的光亮。
她走累了,站在一棵松樹下,喘了口氣,突然輕笑一聲:“流采,那污點啊,絹子洗破了,都洗不幹淨的。我怎麽還當回事兒?傻不傻氣?”
流采卻扯了扯她的袖子:“姑娘……那個人……好像是承恩侯世子?”
沐兒一驚,回頭看去,就見漫天雪花之中,一人腳步邁得飛快,直直朝她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