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怎麽說?

沐兒:……。

她還以為只要裝傻, 馮沖就會知難而退呢。

誰知道,馮沖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逼她應了不可。

她不禁凝起秀長的黑眉, 滿眼疑惑地瞧着馮沖。暗暗思忖,太子那性子, 高傲慣了。今日打下那柿子, 只怕這會子正悔得跟什麽似的。哪裏有理由再向她低頭?馮沖來,必是怕自己繼續張揚,把太子在她後院牆外逛的事,吵嚷得全宮都知。逼她請太子過來的事, 怎麽看怎麽像是馮沖自作主張。

這下她倒有些為難。

若她不應, 便是得罪了馮沖。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馮沖也不用拿她開刀, 只消從全福起,挨個兒拿捏她下面的人,她的舒服日子怕就要不舒服起來。

若她應了……終歸還是她先認了錯,太子有了面子, 她得了裏子,也賣了馮沖一個情分,算是皆大歡喜。

她不免猶豫。

向來, 她也不是個喜歡計較的人。太子還算是她的救命恩人。有人來送臺階,下了就完了。真把太子得罪狠了, 有她什麽好果子吃?

*****

見她不說話,馮沖心頭一喜,紅着老臉, 笑着站起身來:“夫人也不用操心其他的,奴才這就去張羅。”

說着向她一禮,帶着人匆匆就走。

守門的宮女掀了門簾,一股寒氣從外面傳來,馮沖頭一低,一腳已經邁出了門檻,就聽身後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還是算了罷!”

馮沖一腳踏空,差點兒摔個跟頭。得虧身後小太監及時抓住了他的腰帶,才沒胖臉着地。

馮沖苦着臉,轉過身來,就見沈夫人已經走到他身後。

他站穩了身體,呼呼喘氣,氣得話都說不出。

Advertisement

*****

沐兒見馮沖臉帶怒氣,忙上前,陪着笑臉,好聲好氣道:“辛苦公公跑這一趟。我也知道公公是好意,可是……想來今日這樣的日子,各位夫人早準備好了。我橫插一杠子,豈不招人恨?”

馮沖一愣。

沐兒半垂了眼眸,低聲細氣,一副不得已的為難模樣:“我本就是最晚進的宮,身份又比別個低些。還望公公……體諒體諒我的難處。”

她姿态放得極低,便是在太子跟皇後跟前,她都沒這樣過。她就不信,臉面給足,馮沖還有什麽好氣的。

果然,馮沖重重地吸了一口氣:“那……便明日吧!”

沐兒:!

可轉念一想,又懶得再多說什麽。拖得一日是一日。明日事明日再說。

*****

馮沖回到神仙殿,掀開簾子看了看,見太子合衣躺在黃花梨圍子羅漢床上,屋裏垂首站着幾個太監宮女,沒見着寒碧。他忙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

随口低聲問了一句守門的小太監一句:“怎麽,她今日不當值麽?”

小太監左右看了看,湊過來,極低聲道:“姑姑下午出去了一趟,不知道怎麽的,竟是扭傷了腳,這會兒,在自己屋裏歇着呢。”

馮沖吃了一驚。這寒碧可是皇後娘娘精挑細選出來的,別的不說,就一份沉穩勁,別說扭了腳,便是滑了手的時候都沒見過。

他皺眉想了想,正要打聽寒碧下午去哪兒了,就見柳夫人帶進宮的大丫頭葡萄一身素淨地走了來。

他怕吵着太子,忙招招手,叫葡萄往邊上去。

葡萄曲膝見了禮,才低聲道:“眼看就到飯點了。夫人叫我來問問,殿下今兒是怎麽個打算?”

馮沖皺着眉,一時也為難。

可巧這時陳夫人宮裏的首領太監顧忠也來了。

見他們在一邊檐下說話,遠遠站着,并不過來。

馮沖揉了揉眉頭,招了招手。盼着的不來,不想來的,一個個上趕着。

那顧忠這才靠近,道:“我們夫人在院子裏設了酒宴,眼看這天都黑了,夫人便想,不如改作賞雪夜宴,在院子裏點了明角燈,不知道殿下有無興致?”

馮沖想了想,正想和把稀泥,讓他們都回去,回頭再通知,就聽見守門的小太監叫:“馮公公,殿下問您呢。”

馮沖忙叫二人稍等,自己撩起袍子,一路小跑,進了門。

就見太子半靠在羅漢床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室內太暗,他的臉色青灰一片。

“你去了……怎麽說?”

馮沖忙擠出笑容,道:“沈夫人只說是瞧錯了。誤會一場。殿下放心。”

太子霍地站起身,在室內從左走到右,又從右走到左,像頭迷路的豹子,渾身都是勁,渾身都是怒氣,卻不知道往哪邊跑,又好像随時可能跳起來,将人咬得粉碎。

馮沖看得心驚肉跳,忙道:“殿下,其實奴才多嘴問了一句。”

太子猛地站住腳,扭頭看他。

他嘴角緊抿,眼神炯炯,英挺的濃眉眉梢微微揚起,那副神情,好像是在黑暗中呆久了的人,突然看到光。

馮沖:……。

他斟酌着,怎麽把話說圓了。若是給殿下期待太高,回頭見了沈夫人,殿下又覺得沈夫人不夠熱乎,再生了氣鬧崩了,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個好機會。

“夫人說今日雖是不便,明……”

“今日怎麽不便了?!”

馮沖額角冷汗直冒。殿下這是一天都不想再多等了?可是……心急吃不着熱豆腐呀。真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清了清嗓子:“沈夫人說,不好與柳陳兩位夫人争搶……”

太子眼裏的光好像被陰霾遮擋住,一下暗了下來。

他背着手,在室內又走了幾步,突然腳步一頓,昂首道:“讓柳夫人将鍋子擺到高明殿,就說,今日小年,除了萬氏還在禁足,其餘三人,全都要到!”

馮沖渾身一抖。難道他說錯話,因為沈夫人不肯争寵,殿下又氣着了?偏叫沈夫人親眼瞧瞧,他跟其他兩位夫人如何“恩愛”?這豈不是要雪上加霜?

“殿下……其實也就一日……”他鼓了鼓勇氣,努力想要勸一勸。

然後,他就看見太子一雙深邃的眼睛,如獅似虎,一副要吃人的模樣瞪過來。

他吓得一縮脖子,心裏卻暗暗叫苦。過去,他對殿下的心意,不說了如指掌,也總是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可現在,殿下這一天天的,凡事只要沾上沈夫人,心思是越來越難猜了。

他不禁暗暗冷汗直流——他不會是把事情搞得更糟了吧?!

*****

沐兒接到了柳夫人的通知,說是殿下有令,今晚都要到陳氏的高明殿宴聚。

她有些意外。又一想,莫不是馮沖回去一說,她推三阻四,太子氣性又上來,要讓她親眼感受一番別人是怎麽讨好他的?

她若是托辭不去,豈不是顯得她介意?她怕了?

她心裏升起一團無名火。

太子也未免太霸道了些。他可以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別人卻只能圍着他打轉,他才舒服?他不準她做這,不準她做那,現在連不巴結他,都不準了?!

她板着小臉,想了想,擡頭看了看,明紙雕花窗外,已經暗黑,屋裏已經點了燈。

她一抿嘴,挺直了脖子:“流采,把我那件梅紅色的衣裳翻出來。”

因為這不尴不尬的身份,她向來不穿大紅。這件梅紅色的,還是她及笄時,姨娘用私房銀子給她準備的嫁妝。她自己背着人,偷偷繡的花。

挑了衣裳,她又對着妝鏡,細細地描眉畫眼,掃胭脂,打扮得嬌姿媚态,美豔不可方物,這才昂首挺胸,帶着全福流采阿星阿照幾個,浩浩蕩蕩地往高明殿去了。

臨走,想了想,還叫把那壇子太子只許他喝的松雪水一并帶上了。

*****

這還是沐兒頭一回來高明殿。

進了殿,就覺果然跟她的臨光殿大不相同。

一座宮室,處處散發着詩情畫意。

檐下挂着小巧的八角宮燈,沿路打了燈柱,柱上挂着的明角燈上,每一盞都寫着不同的字,字跡俊秀飄逸。

右手第一盞是個“落”字,第二盞是個“雪”字。沐兒初時還不明就理,一路走去,一共十盞燈,最後是個霞字。

她初初有些疑惑,默默一想,才發現這十個字竟是湊成了一首回文詩,順着念是“落雪飛芳樹,幽紅雨淡霞。”反着念是“霞淡雨紅幽,樹芳飛雪落。”

她無語地看了看左手,就見最後一盞燈上寫着一個“花”字,想必左手寫的是下兩句。

她長嘆一口氣,這陳夫人可真是心思玲珑,太子若是個雅人,怕不是會被迷得不食人間煙火。

等過了月亮門,進到後院一看,她更是覺得胸口窒息。

這後院十分雅致,中間有個小池塘,塘邊有座六角翹檐小亭子,亭後立着假山,依着假山,搭着一間暖閣。

那暖閣與她新建的那個不同,下面是大塊青石,錯落有致,上面卻是黃泥牆,枯草頂。

一片富貴錦繡中,突然冒出一間仆拙的茅舍,更顯得清雅高貴,卓而不群。

更兼下了雪,四處一片雪白,小池塘上凝着一團白煙,仿佛仙境一般。

可陳夫人似乎還覺得不夠。

池塘邊上,假山旁,都星羅般挂了拳頭大的珠子風燈,又用白紗蜿蜒做了欄杆,如夢似幻,美奂美倫。

此時,陳夫人就在那用白紗遮掩的小亭中。

亭中顯是點了極亮的燭火,那紗擋了風,卻擋不了光,透明地勾畫出陳夫人的芳姿。

陳夫人穿着件淡金色廣袖衫,套白狐毛坎肩,纖指輕彈,正在操琴。那琴聲“咚咚”悠揚,竟是詩經的“關雎”。

沐兒站在原地,半天不能動彈。

想想當初萬夫人在山莊設宴的排場,她已經覺得夠用心。

可被這一比,簡直就是牛糞比鮮花。

太子果然是被這些女人寵壞了。叫她來,只怕真是讓她受教導的。

她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若她是個男子,見陳夫人如此,便是不喜歡這一套酸文假醋,就光這份用心,怕也會感動吧?可要她也這般挖空心思地讨好太子,她真是……。

正在發呆,就聽後面有人喊:“沈妹妹,你先到了?”

沐兒回頭,就見柳夫人身後帶着一群人,也來了。

柳夫人本就長得一副弱柳模樣,今日的打扮更是婀娜纖媚。

她外面披着一件帶兜帽拖地月白色盤金五色繡花開富貴披風,露出裏面一件春柳色銀鼠褂,一握細腰,系着長穗朱紅宮縧,環佩叮當。

沐兒暗暗道了聲好險。她今天也是打扮了過來的,不然,真要被這兩位比到土裏去了。

就見柳夫人笑意融融地迎上來,親熱地挽了她的胳膊:“妹妹這麽一扮上,倒叫我差點以為,是那天上的嫦娥下了凡!”

沐兒聽她說得誇張,忙笑道:“嫦娥飛上了天,可到底還是個凡人。哪像姐姐,這一身,才是天生的仙女兒!”

兩人手挽手,向前走去。

這時,就見有宮人拉開了小亭子的紗簾,陳夫人也停了琴,娉婷站起,走到門邊,眉眼輕揚,笑盈盈看着她們,道:“柳姐姐,沈妹妹,你們可是來遲了!該罰。”

沐兒有些不解,柳夫人卻是立刻撤出了挽着她的胳膊,驚問:“殿下已經來了?”

就見陳夫人身後,徐徐走出一個高大的人影。

那人烏發如漆,目勝寒星,頭頂嵌玉金冠,身穿海棠紅箭袖,外披件青肷大長披風,抿着薄唇,下颌微擡,神情冷傲地看着她們。

作者有話要說:  回文詩來自知乎。因為晉江不讓貼網址,小天使,感興趣可以搜“有哪些著名的回文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