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昙花開了

除夕宴在內苑舉行。

晚宴之前, 帝後領着太子及一衆妃嫔先到祠廟祭祀了先祖,再回到宴殿中入座。

皇上因身體不佳,與皇後感情也深, 多年未曾選秀,後宮十分凋零。如今只有十個左右老人, 又都沒有子嗣, 個個毫無無争權弄勢之心。也因此,皇後會閑得成天想插手東宮的事情。

高大寬敞的殿內,排成兩行,各人眼前一張紫檀雕花幾。因人不多, 一眼就看到了頭。

皇帝在最上方正中, 皇後靠他左手而坐。下面是皇帝的妃嫔們。

太子在右手略下方。萬氏和柳氏坐他下首。

柳氏先偷眼去看萬氏。經過這些日子, 萬氏整個人都像缺了水的花兒,蔫了下去,瘦伶伶地,人也沉默, 垂着頭,倒有些病西施的可憐模樣。

她又身體微微靠後,偷眼去看太子, 心裏忍不住感嘆了一下。太子穿得十分隆重,金冠上明珠閃爍, 玄衣上披着黃绶帶,下面是火紅的下裳,既莊重, 又耀眼。這身打扮,襯得一張英俊的面孔,黑眉越黑,薄唇越冷。

她心裏忍不住“撲撲”地跳了幾下,忙轉開了眼。這樣的郎君,別說是太子,就光這模樣,誰不愛呢?

她不禁想起她爹跟她說的密話。

皇後跟皇帝選她們幾個進來,之所以沒有先給位分,還有一個原因——萬一實在選不出合适的太子妃,就瞧着她們入宮後的表現,從她們幾個中選一個。

想到這裏,她壓下心頭對萬氏的厭惡和不屑,一臉暖笑,對着萬氏殷勤地噓寒問暖起來。

皇後坐在上方,看在眼裏,暗暗點了點頭。看來看去,這幾個裏面,也就柳氏處處周到大度,是個好的。

*****

宮娥太監穿梭不停,有序地往來各桌依次上着美酒佳肴。

金杯銀盞瑪瑙盤,處處輝煌。肉香酒香爐鼎香,香氣四溢。女人們全都打扮得珠光寶氣,可是擱不住殿太大,人太少,還是顯得冷清。尤其是太子那一側,就孤伶伶兩個人,有種戛然而止的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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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了一眼柳氏與萬氏,眉頭略皺了皺,低聲問皇後:“沈氏怎麽沒來?”

皇後沒想到皇帝會問這個,心裏更氣。

自打太子十五歲起理政,皇上開始靜養,就沒說過她半句不是。可前兩日,為了這個沈氏,竟然還特意把自己叫過去,說什麽,沈氏的事以後都丢給太子去管,讓她不許再插手。

好,東宮她插不進手去,這宮裏其他地方,可還是她的地盤,尤其是除夕宴。她可不想看着沈氏,吃不下連夜飯。這不,為了怕人少,她還特意把萬氏也叫了來。

可再氣,她也不敢給皇帝臉色看,只得瞟了一眼端坐一旁,面無表情的太子,輕聲跟皇上道:“沈氏犯災星,我怕她沖撞了。”

沒想到,皇帝臉色瞬間一沉。

到底是真龍天子,那股氣勢非常人可比。皇後在他身邊,明顯地感覺到皇帝身上散發的冷氣。

她心裏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忍不住偷偷拉了皇帝的衣袖一把。

皇帝掃了一眼殿內,到底沒有發作。

皇後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氣,可更讨厭沈沐兒,她算是什麽玩意兒,有兒子護着還不夠,皇上怎麽也護上了!

她心裏帶着委屈,又得加倍小心地伺候皇上用飯。吃也不敢吃,喝也不敢喝,以致于,這一頓年夜飯,成了她有史以來,吃得最憋悶的一頓飯。

*****

外面本來安排了舞樂,演了一陣,皇上覺得吵,叫了停。

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那一幕到底落入了衆人眼,在場的人,一個比一個規矩,大氣不敢出。就是依次上來祝酒,也沒人敢談笑。明明這頓飯比往年多兩個人,卻比往年還要冷清。尴尬得完全不像是過節。

好容易吃完了,準備放花。

宮人打開了窗扇,皇帝與皇後便坐在大殿欄杆內看。

太子等都安靜地坐在他們身後。

墨黑的夜空下,煙火一個接一個“砰砰砰”地放上去,五顏六色,憑空綻放,雖極燦爛,可瞬間又全都變成一縷青煙,掉下來,沒聲沒息。

皇上看了一陣,不知怎麽地,便有些傷感,又聞着那硝煙的味兒,覺得嗆,又叫停了。

太子在身旁見了,總算開了口,道:“父皇不喜這煙花兒嗆,兒臣倒有個主意。”

皇帝擡了眼,點了點頭。這除夕若是就這樣罷了,實在太過冷清了。

太子道:“夜來梅萼,數枝繁紅。今晚也不太冷,父皇可想去逛逛?一旁的暖房裏,還有其他的花兒可賞。若是有興,也可叫人鼓琴,也可叫人作詩。”

*****

衆人都松了一口氣,齊聲叫好。皇帝點了頭,便全都起身往曉風園去。

曉風園也在苑內,種了上千株梅花。

就命人即刻在園內挂了明角琉璃燈,一時點綴得處處缥缈。

皇帝進了院子,見那紅梅開得尚且不多,總要再過三兩日才會大放,便笑道:“咱們來早了。不如就去暖房看看別的花兒吧。”

一時進了暖房,裏面溫暖如春,濕氣蘊繞。

各種非當下時令的花兒都在綻放,甚至還有绡玉牡丹,白瓣黃蕊,開得正好。

皇帝看得滿意,總算是面露笑容,當即便重賞了花匠。

正在看時,就有小太監喜颠颠地來報:“恭喜聖上,賀喜聖上。有一株昙花竟是搶着面聖,開始開了。”

衆人全都忍不住覺得稀奇。

要知這昙花,俗稱月下美人,總是在夜深人靜之時,靜靜綻放。氣味清芬,姿容清雅。開得既慢,花期還短,尋常便是有意去等她,也未必能一睹芳容。

皇帝便率着衆人移步。

果然就花房一角,青瓷花盆裏,一株丈高的昙花,枝葉如碧玉,上面綴着十餘朵大大小小的花苞,有兩三朵已經碗口大小,在徐徐展開花瓣兒。

皇帝大喜,衆人見狀也都不住口地贊這昙花有靈,知道皇上來,特意綻放,是天下太平,吉祥喜慶的祥瑞之兆。

皇帝便吩咐再設酒席,要命各人詠昙花。

一時各人挖空心思,盡顯才情。詩得之後,由內侍朗讀,皇帝來評判。

皇帝聽完最後一首,笑道:“可巧,今日朕喜歡的兩首倒都是五絕。”

有寫其他格律的人不免“呀”地一聲失了望。

就聽皇上慢慢念道:“借月兩分白,藏荷五分态。嬌容團圓斂,恩至展顏開。這首小巧清淡,想來出自女子之手,是誰的?”

柳氏心情幾乎要飛起來。她紅着臉站出來。今天那個最會這一套的陳夫人偏不在,簡直是天賜良機。讓皇帝記住了她!

皇上瞧了她幾眼,點頭笑道:“果然是柳左相之女,賞一盆碧玉牡丹。”

當然并不是真牡丹,而是碧玉雕出來的寶物擺件。

柳氏開心至極,謝了賞。

就聽皇上又道:“月下有佳人,裙蒼鎖夜深。君來回一顧,冉冉玉生溫。這一首,可謂道盡月下美人之姿,叫人回味無窮。一個君字,意有兩端,既可指朕,又可指君子。妙!誰寫的?”

衆人都臉帶羨慕,彼此相顧,就見太子抿着薄唇一笑:“父皇賞贊,兒臣慚愧。”

皇後娘娘見皇帝開心,太子寫詩又拔了頭籌,心裏歡喜,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不然這個除夕夜可真真叫沈氏一粒老鼠屎給攪和了。

又想,剛才這圓場的主意可是太子出的,可見太子對沈氏也不過爾爾,心裏到底還是向着她這個親娘的。這種場合,說不定太子也擔心沈氏上不得臺面,丢了他的人呢。

她正滿臉笑意地想着要不要把這讨喜的昙花搬到桂宮去,就聽皇帝問太子:“你也賞!想要什麽?”

衆人就見太子玉顏一展,姿态之清雅,堪比之前的昙花。

“兒臣就想借借父皇的洪福。”

頓了頓,他指着那株昙花道:“母後不說沈氏犯災星麽,兒臣便求了這株帶了父皇洪福的昙花,去給她鎮一鎮!”

皇後:……頓時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裏。可是再氣,也不敢當着皇上的面,再插手太子跟沈氏的事了。今兒過了,還有初一到十五呢。她可不想大過年的,天天還得跟今晚似的,要看皇上的臉色。她磨着牙,強把這口老血硬咽了下去。

柳氏本來正極力壓抑得意的笑容,頓時臉上跟被打了一巴掌似的。今天明明一直沒沈氏什麽事,怎麽會在這關頭,突然殺出來?!好想哭。

萬氏看了她一眼,一張憔悴的黃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随後便默默地低下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只有皇帝瞪着雙眼,看了太子片刻,難得地大笑了起來,揮了揮手:“準!”

*****

沐兒初時以為那人是太子。

因為她身上來了,報到了司寝司。按規矩,女人身上見紅,總是有些晦氣。身份高貴的男人不宜接觸。太子就算想來臨華殿,怕也會顧忌司寝司太監的唠叨。

今兒又是除夕,更是特別。

更何況,除了太子,天下不會有誰有這個膽子夜入臨華殿。

可是這一聲“沐兒”,卻叫她呆住了。

太子不會叫她沐兒,心情不好時,兇巴巴叫她沈氏,心情好時,開玩笑叫她夫人。

她心裏想到了一個人。可是還是難以相信,他會膽大包天到這個地步。

這時,“砰”的一聲,內苑方向響起一聲爆裂,旋即煙火照亮了夜空。就這短短一瞬,沐兒看清了那人的臉。一對桃花眼,水汪汪地,竟然真是承恩侯世子。

就見承恩侯世子上前幾步,道:“沐兒,你瞧,老天爺都一直在幫我。我本想看看你,給你偷偷留一封書信就走,誰知,你竟然會走到這裏來!”

沐兒看了看左右,實在慶幸,只有她跟流采。其餘的人全在殿內吃喝。

“那你趕緊把信給我,快走。被人瞧見,你我全是一個死字!”

沐兒心裏着急,咬牙低聲道。

沒想到李業竟然又上前幾步,又一道煙花照亮了他的臉。

他俊臉發紅,眼神決然:“沐兒,這是天賜良機。除夕夜,四處都沒什麽防備。只要越過宮牆,從此你我天高海闊,只羨慕鴛鴦不羨仙!”

沐兒:……。

她想,李業真是瘋了。她跟他才見過幾面呀,他就做出這種種瘋狂的舉動,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內心裏竟然浮起一絲絲感動。

之前在山莊,李業說,她是他拼了命想得到的女人。她半點不信。李業說,要跟方家退親,她還是半點不信。

可現在,他真的退了親。

除夕夜,他也真地提着頭來見她。

夜空裏,喧鬧璀璨的煙花突然停了。

四處又重歸濃濃的漆黑,風遠遠送來硝煙硫磺的味道,這一刻,她突然相信了李業。

她應該罵醒他,趕走他,可一開口,竟成了:“為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兩首寫昙花的五絕都是小九自産,花了不少時間,認真對過格律。看在小九認真寫詩的份上,羞澀求個預收和作收。

O(∩_∩)O

柳夫人的:

借月兩分白,藏荷五分态。

嬌容團圓斂,恩至展顏開。

太子的:

月下有佳人,裙蒼鎖夜深。

君來回一顧,冉冉玉生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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