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身子就表示了拒絕

熄了燈, 沐兒一個人躺在床上,看了看身旁,黑漆漆的, 沒有半點聲音。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被褥,指尖傳來一陣冰涼。那涼意順着手臂慢慢往心裏去。她想, 原來孤枕難眠就是這個意思。生平第一次, 她有些思念一個人。

可是想想那人今日的态度,心裏忍不住又嘆了口氣。突然有點明白,這後宮為什麽一個個都要争死争活争寵愛。各種享受是一回事,這份孤單更讓人煎熬。

她把自己縮在被子裏, 弓了身子, 難得地想了一陣, 末了,到底笑了笑,管他呢,他來, 她就樂一樂,她不來,她就自得其樂。想那麽多, 豈不是自找罪受?別人怎麽樣,她還是得笑口常開呀。

她便閉眼睡了。

第二天起床, 吃過早飯,她想起昨日那破絹子的事來,就叫流采去找出來。

流采想了好半天, 才想起來,給姑娘換洗衣裳時,将那絹子從袖子裏取出來,随手擱在箱子裏了。

翻找了半天,總算找了出來。

沐兒将那絹子捏在手裏,一股子熏香味道,米白的絲絹發了黃,顯得更加破舊了。

她便拿了針線簍,坐到南窗下,看得流采一頭霧水。

“姑娘,這絹子破成這樣,扔了吧?有這工夫,不如把殿下的衣裳……”

沐兒彎嘴笑道:“等會兒你就知道了,用不了多少功夫。你把雲久姑姑拿來的絹布頭取來,做三個姆指大的小香囊,下面綴上細流蘇。”

流采只得依言,跟她坐在一處,低頭做小香囊。

一會兒工夫,就見沐兒把那破掉的地方,剪開一個大口子,選了塊粉紅的無花布,沿着邊兒,包了一圈兒。

像花又不不像花兒,流采問:“姑娘,這是個什麽呀?”

沐兒将那絹子一角朝上,對着光一舉,“你瞧,像不像一張笑着的嘴?這叫笑口常開!”

Advertisement

流采:……。

她舉了舉手中快做好的香囊:“這個呢?”

沐兒拿了條紅色絲縧,剪下兩寸,在絹子一角打了個蝴蝶結,縫上了:“用來裝上小石子,墜角。回頭把這笑口常開挂起來,就挂在妝鏡臺上,以後,我日日至少看兩遍。”

流采看了看四周,見也沒別人,便将椅子往沐兒身邊拖了拖:“昨日殿下又做什麽事,傷了姑娘的心了?”

沐兒一愣,流采可真不愧是她從娘家帶來的,最了解她。知道她對太子,到底還是有些動了意。

她溫柔地伸手摸了摸流采頭上的小揪揪:“沒有。只是殿下待我再好,也不能日日來。他再護着我,也有昨日那般護不住的時候。我做這個,就是提醒自己,什麽時候,日子都不能指着男人過,能歡樂時且歡樂。”

流采動了動小嘴,放下針線,老氣橫秋地嘆了一口氣:“唉,作什麽,一個個的,都不肯安心過日子呢。以前在伯府裏,一個個烏眼雞似的,沒想到宮裏,也差不多。”

沐兒抿着嘴笑了笑。她從頭到尾,就沒跟流采提過那污點的話兒。

在皇後皇帝太子心目中,她就是這一塊破絹子。她的出身,大約這輩子都洗不幹淨了。

太子如今對她……說難聽點,大約就是饞她的身子。也不管場合,想要就要了,想走就走了,心底還是藏着那份輕慢。

可他們再怎麽瞧她,她這小日子,還是得努力往好裏過。

兩人便又一邊閑話家常,一邊做針線,不到中午就做得了,往妝臺上一挂,也看不出來是個笑臉,只像是一塊米黃絲絹夾了粉紅的花,綴着三個小巧可愛,色彩鮮豔的香囊。

沐兒很滿意。她也不是挂出來給別人瞧的,她自己心裏知道該怎麽過日子就好。

*****

這一天,安靜得很,直到沐兒午睡一覺起來,發現自己身上竟是來了。

流采替她拿了幹淨的亵衣來換,一邊忍不住嘆氣:“頭一回在宮裏過除夕,聽說皇後娘娘有大宴,直到半夜呢。姑娘豈不是要受罪?”

沐兒心裏反倒松了一口氣,有些想笑。她才覺得太子就是饞她的身子,這身子就表示了拒絕。

今天已經臘月二十七,再過三天便是除夕,接下來過年,一直到十五,太子日日不用上朝,若是她不來小日子,還不知道他要怎麽折騰呢。尤其是除夕到初三這幾天,更是人人都眼紅。正好,她能靜靜。沒有那個實,卻擔了個盛寵的名頭,是災不是福。

她就有些懶散。歪在美人椅上,喝了半盅生姜紅棗水,撿了本雜書看,就聽到門上說,柳夫人來訪。

沐兒呆了呆,坐了起來:“請吧。”

*****

柳氏坐下,閑話了幾句,又殷勤地提起安平伯府搬家的事。

沐兒看着她的笑臉,想了想,也笑道:“這大過年的,你還不夠忙的。這事就不煩你了。到時,我這宮裏派幾個人去,也就夠了。”

柳氏目光一閃,臉上的笑有些不自在,沒再說什麽。又幹喝了兩杯茶,她才一臉為難地道:“桂宮今日來人,說……因了昨日的事,娘娘不想在除夕宴上瞧見你。所以……我就來問問妹妹,這除夕,你想吃些什麽?姐姐好早早吩咐下去,讓他們準備起來。”

流采聽了,“呀”了一聲。柳氏擡頭看去,竟見這小丫頭面露喜色。饒是她向來不動聲色,也愣住了。被逐出除夕宴,多丢人的事,怎麽這沈氏的丫頭倒樂起來了?她再轉臉看沈氏,就見沈氏也是臉帶微笑。

柳氏:?

*****

沐兒見柳氏這模樣,更覺得好笑。

皇後娘娘這氣度,還不如柳氏會裝呢。不過,她又想,皇後娘娘如今地位不可動搖,根本不需要再裝賢良。

她心思轉了幾轉,立刻作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垂了頭:“妹妹我不得皇後娘娘歡心,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妹妹就厚着臉求姐姐一件事吧。這天冷,再好的菜送來,一會兒就冷了,茶室那點兒火也不夠熱的,不如就在後殿臨時打個竈,也不用多,就兩個竈眼兒。姐姐再把除夕的份例撥下來,我跟着這些太監宮女們,關上院門,自己可憐巴巴地過吧。”

想要自己的廚房,掌握自己的份例,沐兒早有想法。只是宮裏幾個夫人,誰都沒提這事兒。她是最後一個來的,提這事就是給自己找臉打。難得現在有這個機會。不用豈不可惜。

她說臨時,也給了柳氏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反正以後,她不主動提,柳氏還敢愣科科地派了人闖進來拆竈?

至于份例的事,她再慢慢想法子。先把小廚房借這機會置起來再說。

柳氏臉上的笑容一抽一抽的,極不自然,半天道:“不是姐姐不肯行這個方便。實在是怕火燭不好管。再說,除夕夜,陳氏不在宮裏,殿下、萬氏和我去參加晚宴,東宮大廚房就只管你這一處,什麽都現成的,豈不方便?”

沐兒一愣。皇後娘娘又把萬氏放出來了?她忍不住笑了。有個強硬的娘家,果然就是不一樣。

至于柳氏不同意,也在意料之中。到手的權柄,誰也不肯放。除了她這種懶人。

她嘴角凹出一個小窩,笑道:“姐姐說笑了。火燭不好管?難道我是用蠟燭燒飯不成?至于明火,現成茶室就有。”

說完,她頓了頓,仿佛突然想起什麽事情一般,道:“姐姐,聽說你昨日午後,派了人到皇後娘娘那裏去,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呢?”

*****

柳氏臉色頓時陰了一塊,勉強笑道:“不就是問了問除夕宴的安排,還能說什麽呢?”

陳氏因為向皇後娘娘告狀,被太子給攆回了娘家。若是沈氏跟太子告狀說她挑撥了皇後對付沈氏,她的除夕宴,怕也過不成了。

她心裏着急,看向沈氏。就見沈氏眼神靜靜看着她,還伸出纖纖小手,從甜瓷盤子裏,拿了塊透明的冬瓜姜糖,放嘴裏慢慢的抿着。

她心裏衡量了一番,就算沈氏有了小廚房,只要份例還捏自己手裏,沈氏也是無米難炊。何苦在這節骨眼上得罪沈氏,前面做的工夫全白費了。

她臉色一松,笑着站起身來。

“算了,為了妹妹闖宮的事,我前日才挨了皇後娘娘的罵。今日妹妹竟是疑我,罷了,我何苦吃力不讨好,多操這份閑心。我這就叫人來給你砌竈。”

她正要告退,沒想到沈氏笑得如春花爛漫,也站起來,還拿小碟子倒了些冬瓜姜糖,遞給她,說:“我身上來了,吃這個覺得不錯。姐姐也嘗嘗,養胃暖宮呢。”

她一驚,臉上喜色再也藏不住。她本不敢跟沈氏搶太子的除夕夜,免得羊肉沒吃着,反惹了一身腥。她一直努力營造賢淑不争、包容大度的形象,可不能為了一時之利破了功。

可現在沈氏身子不争氣,相比萬氏,沈氏肯定寧願自己撿了除夕夜的漏。畢竟萬氏若是複寵,沈氏的日子哪有現在這樣好過。

看來,她之前下的工夫沒白費,這竈還得趕緊給沈氏砌起來。

柳氏是個有本事的,到了第二日,沐兒向往已久的小廚房就建好了。還送來了足夠的柴炭煤塊,鍋碗調料,比沐兒自己想的,還要周到。

沐兒抱手看着竈眼裏的紅紅爐火,心裏升起一種日子越過越紅火的由衷喜悅。

*****

趕着臘月二十九日,平陽侯還真把崇仁坊的房子收拾出來了。

安平伯府的東西實在破爛,收拾起來也快,連夜就開始搬家。

本來沐兒想着全福前幾日剛挨了打,不準備叫他去。可全福主動請纓,半瘸着腿,跑了一趟。

回來甚是得意,說還真被沐兒料着了。沈家那四個成了親的,真自個兒把東西都收拾好了,抱着拖着兒子女兒來纏着安平伯,說這老房子破得全是老鼠蟲蟻,住不下去了,非要跟着一起去。

全福去時,安平伯正叫他們跟着一起搬呢。

他便只好拿出點威風來,叫幾個小太監攔住前面的狹巷,說:“夫人說了,若是不該住的人住進去了,她明兒便回了殿下,把那屋子全退了,誰也別住了。”

這話一出,也不用他動手,那幾個沒成親的先就急了,上來就把幾個哥嫂的破東西全給扒拉了下來。

沈五最急,他可是得了沐兒的指派以後要掌伯的事兒的。

他當即拿出主事者的威風道:“你們一個個的,可別忘了八姑奶奶的話,你們要是自己出息,回頭我們也好求着她,連你們也照拂一下。惹是現在就惹得她不痛快,大家夥兒一窩子,全滅了!”

總算是把那幾個給攔下了。

沐兒聽了只得搖頭嘆了聲氣。那幾個都成家了,還不肯自己養兒育女,一味地賴着家裏養。這樣一窩一窩地,養出來也全是些廢物。她這回硬給他們斷了奶,就看他們能不能有點兒長進,明白點兒事理。

*****

太子一直沒來。沐兒也沒留心,她頭一回當家作主過除夕,十分有興致,指使得臨華的人團團轉。

當然除夕宴是重頭戲。她就召集齊了宮人,說要挑幾個善廚的來掌勺。

沒想到,之前接布掉地上的那個宮女,名叫雲靈,竟道:“奴婢倒是成的。只是我有個表妹叫雲珠,在陳夫人的高明殿,家傳的好廚藝,可惜一直沒得機會。若是夫人不介意,可以叫她來幫個手。反正如今她們宮裏人都閑着呢。”

宮裏廚房是個極好的差事,沒門路确實進不去。

全福在一旁聽了,正要阻攔,沒想到沐兒一口就應了。

等雲靈歡天喜地地去叫人,全福背着人提醒沐兒小心。

沒想到沐兒笑道:“要下毒,一個雲靈就夠了。何苦還要叫她表妹來?”

全福:……也是這個理。

他家夫人瞧着凡事不在意,其實還真是個有大主意的人,若是別的夫人,怕不早因為不許去除夕宴,哭成了淚包。他家夫人,卻順勢立起了小廚房。

照他瞧,那除夕宴盡守着規矩了,還不如在臨華殿吃得舒服呢。

他摸了摸屁股上沒好的傷,心想,他就好好盡心跟着吧,有好日子過。

*****

轉眼便到了除夕夜。沐兒的臨華殿裏一大早開始就熱鬧非凡。她還特意把雲久也請了來。

做除夕菜的材料頭一天,就已經陸續搬進來了。那雲珠雲靈還真有本事,到了傍晚,帶着人整治出二十四個南北菜肴,都是尋常廚房裏沒有的菜式。

兩道湯,八道涼菜,十二道熱菜,兩道甜品。

光那一道酸筍蝦丸雞皮湯,沐兒就忍不住喝了兩碗。

後面的玫瑰醬鹵野雞爪,沐兒也砸吧着,喝了幾口濃香的桂花酒。

待得吃完最後一道甜品酒釀山藥核桃丸子,沐兒覺得這肚子可以飽一年。

她實在撐得動彈不行,看下面人吃得正歡,猜拳的,唱曲兒的,講笑話兒的,十分歡樂,她也不想攪了大家的興致,便起了身,吩咐各人繼續吃喝玩耍,自己帶着流采往後院走走,去消消食。

不覺走到後院捶丸場。那暖閣因還太子還沒提匾未啓用。

她們便往柿子樹下,葡萄架前走。

可還沒走到跟前,就聽得那邊樹後,有悉悉索索的響聲。那聲間的位置不低,不像草叢裏的小動物。

流采一驚,仰脖張口要叫人,卻被沐兒一把捂住了嘴。

若真有人,除了他,誰還有那麽大膽子?叫出來……倒是叫他下不了臺。

她緊握流采的手,站着沒動。

片刻,果然就見樹後轉出一個身影來,半天,那人叫了一聲:“沐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