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房中寂靜無聲,一個黑衣男子正盤膝坐在正中,一口長劍正橫放在他膝上,俊美的面容毫無表情。在他周圍,錯落地插着四十九根一人多高,手腕粗細的木柱。
劍上寒光如電,不過一瞬,橫在膝上的劍就已入鞘,四十九根木柱上,都多了一個洞,而那個洞,正是人形的咽喉處。
他雖然紋絲不動,但卻能聽到有一根木柱因為他速度慢了一分,所以輕微晃了一晃的風聲。
當他入定時,就能聽到很多聲音,包括門外水溝的水聲,蚯蚓在泥裏翻動,三條街外一條狗在深夜的巷道中吠,自然也能聽到,在那一剎那,隔壁傳來的輕微聲響。
那只不過是方棠溪喝茶時茶盞沒有拿穩,與茶杯輕輕撞了一下而已。雖然癱瘓了三年,但他仍然不太适應,有時會把握不住平衡。
藍吹寒的指尖輕輕顫抖了一下。
劍若蘭芷之幽獨,這是皓月居劍術的要訣。只有絕對的寂靜和孤獨,出劍時才能毫不猶豫,迅捷無匹。
所以他曾經對自己伴侶的期許是,只要安靜賢慧足可,容貌家世,都不是最重要的。如今和了方棠溪在一起,指望對方安靜是不可能了,他不是女子,賢慧也搭不上邊,反而把他修得圓融的功法也破出了一絲裂痕。他越是修補,裂痕就越大。
他茫然無措之際,方棠溪又因他的失誤被人綁架落水,出于心中的虧欠和愧疚,他不再關心練劍的事,男扮女裝,專心做方棠溪的“少夫人”。
回想起方棠溪落入水中的那一幕,他不由冷汗直下,慶幸自己及時趕到,那次爆發式的施展劍術,也給了他極大的啓發。
劍不是在只有最安靜的時候才最快。在人的情緒到達一定程度時,還能超越前者的速度。
從無情之劍過渡到有情之劍,這當中的難度筆墨難以形容,他也曾想過,這點靈感未必能支持自己走得太遠。明知道,這世間存在有情之劍這條路,但未必屬于自己。
于是,他放下這個想法,專心山莊的瑣事,每天埋頭于帳目和事務之間,卻因心境的變化,使得劍法忽然間升了一層。
每當想起方棠溪毫不猶豫地付出,他的心中便湧起了一種莫名的情緒,這種情緒不斷地磨砺着他的心。
與此同時,他發現方棠溪這個初時看起來只不過是尋常纨绔的男子,接觸後才知道他有萬般有趣可愛之處。
想守護他,想停留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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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心情,讓他的劍術與日俱增。初時在劍法一道疑惑不解之處,也漸漸有了答案。
有情之劍再上一層是什麽,他感覺自己能觸摸得到,但也察覺到很是危險,他并不想踏入那一步。
腳步聲從外急急忙忙而來,藍吹寒停止了觀劍,站起身來,繞過豎立的木柱,打開房門。
那人正要敲門,發現門忽然被打開時,手在空中頓住,發現是藍吹寒時,躬身行禮:“公子,舒姑娘已然分娩,産下一個男嬰。”
“好,你對她說,方棠溪沒去看望她,是因為不想幫她帶孩子,他還年少,此時沒有孩子,以後未必不會再有……她若不願自己養,就把孩子留下,以後方棠溪會幫她交給一戶人家代養。”
“是。”男子行禮告退,轉身而去。
皓月居雖然大多已解散,但門下畢竟還有幾個忠心耿耿的弟子,藍吹寒就留下他們聽用。因他不想讓方棠溪多心,所以一直沒讓他知道。
“舒姑娘”自然是方棠溪的表妹,因他上次前去安排之時,讓舒寧秋有了誤會,他拒絕以後,舒寧秋改變主意,要見方棠溪,他自然百般阻撓方棠溪前去了。
她誤會自己不要緊,若是忽然發現方棠溪為人不錯,一定要嫁給方棠溪做妾,借此度過難關,那可令人生厭得很。
或許舒寧秋的想法并沒有這麽離譜,方棠溪也絕不可能和別人發生什麽真正意義上的關系,但他只要一想到,會被第二個人占了方棠溪妻妾的名分,他就會忍無可忍。
會讓他門下弟子這麽安排,其實是想到這姑娘沒有定性,又十分軟弱,此時硬起心腸抛下孩子,以後日子好過了,說不定又回來探望,牽扯不休。
他雖然一心向劍,但并非不解世事,而且看人極準。這麽多年來,讓他看走眼的,也只有一個方棠溪而已。
這家夥不按牌理出牌,有時能把人氣得七竅生煙,有時……卻又讓人覺得他令人心疼。
方棠溪從藍吹寒的口中聽聞表妹安然産下一子時,不由甚是歡喜:“吹寒,你說我們給她送些什麽禮物好?”
藍吹寒淡淡道:“說不準他們母子就要分隔,你這是在恭喜她嗎?若是她要帶孩子走,禮物還不如銀錢好用。到時看她需要些什麽再說。”
方棠溪無言以對,良久才道:“好吧。”
藍吹寒看他悶悶不樂,于是又道:“你既無聊,那就在路上慢慢想,反正是送給孩子的,也不必急在一時。”
方棠溪知道他不喜歡為這些瑣事煩心,能提出意見已是極為難得的了,不由有些懊惱,不該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