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中秋

第一章

湖光秋色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

長長的走廊盡頭是一坐小小的湖心亭,恰逢園子裏金桂飄香,偶有幾片花瓣旋落在水面,引得湖中錦鯉紛紛游來。

傅清揚懶懶倚在欄杆上,白嫩圓潤的小手握着半塊糕,手指碾碎了丢進湖裏,一時間無數魚兒争相而來。

傅清揚搖頭晃腦地笑,一咧嘴卻少了兩顆把風的門牙,讓那張玉雪可愛的白胖小臉,顯得有幾分可笑。

也就是這種沒人的時候,傅清揚敢這麽大喇喇咧着嘴笑,雖然今年不過六歲,可也只是皮嫩而已,內在,她都二十好幾了,不似一般五六歲的小丫頭,很有幾分注意外表。

傅清揚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哪怕它是皇後親賜,有着無上的榮耀。

生母難産,傅清揚連她的面都沒見過,嗷嗷待哺的時候就被皇後姨母抱入宮中撫養。因憐她年幼失恃,又喜她不像一般幼兒那樣哭鬧,便給她取名“清揚”。從《詩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中得來,她的祖父,老安定侯大筆一揮,順便給她取了個小字叫“蔓蔓”。

皇後賜名,養在中宮,這是何等的尊榮。只可惜,傅清揚不是個普通兒童,一朝穿越就要面臨深宮詭谲,內心的苦逼無人知曉,實在憋悶不已。

不過她還是要慶幸,沒有姓什麽“風”,叫什麽“風清揚”,不然她該以為自己穿的是爛俗武俠了。

比起成為侯府嫡女,皇後侄女,成為大俠顯然要困難更多。

雖然每次聽到“清揚”二字,都會條件反射地頭皮瘙癢。

用清揚,去屑就是這麽簡單!

所以她寧可別人喊她的小字蔓蔓,也不樂意整天和撓頭的*相抗争。

傅清揚好不容易熬過了痛苦的□□期,如今六歲,還沒享受下無憂無慮的童年,就開始了換牙。可好歹如今能跑能跳,能讀書識字,不用揣着顆滄桑老心,扮演弱智兒童歡樂多。

哦,偶爾還是要裝一裝的,但也不能裝過了頭,宮裏人精太多,适當的嬌憨是賣萌,過頭了,那就是犯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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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揚嘆了口氣,揉碎了手裏的糕點,一把撒入水中,水裏的錦鯉歡快地争食。

“二姐兒!就知道你在這兒!”忽然響起的女聲驚得亭角一只雀兒振翅飛起,傅清揚連忙正了正表情,一派天真無邪的回頭。

“蓮蕊姑姑!”

看吧,在宮裏就是那麽難!

你不能表現得太聰明,宮裏有公主有嫔妃,太聰明搶了她們的風頭,木秀于林風必毀之。可也不能太蠢,萬一惹得皇後姨母不喜,以後的路就更加難走了。

傅清揚在心裏揉了揉臉,生怕自己這麽精分着精分着,終有一天會精分成個蛇精病。

來的女子二十多歲,穿一身水紅色的掐腰裙子,外頭罩了件紫璎珞紗衣,明明是“紅配紫,醜的死”,可因為人盤靓條順,走起路來婷婷袅袅,倒顯得別有風情。

“二姐兒,娘娘打發奴婢來尋你!安定侯府來了人,明兒就是中秋,要接你回家團圓。”

傅清揚拍了拍小手,蹦蹦跳跳地上前仰起笑臉甜甜地道:“有勞姑姑了!不知道來接我的是哪位?”

宮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進來的,她的生母去世後,安定侯一直沒再娶正室,以往偶爾老安定侯夫人進宮請安,會順便接她回家小住。

蓮蕊笑容淡了點:“來的是孫氏。”

傅清揚怔了怔,随即皺起了眉頭。

中宮自然處處考究,一花一草都精致無比,卻并不華麗奢靡,屋子裏沒有熏香,角落裏擺了幾瓶桂枝,花香淡淡,清雅非常。

大殿地磚是上好的青玉板,光可照人,卻也冷硬非常,此刻,地板上正跪着一個華服少婦。

莊皇後見到來人,一張霜雪似的臉浮起淡淡笑意,放下茶盞招了招手:“又去哪裏玩了?”

傅清揚行了禮,笑嘻嘻地上前,拉着莊皇後的手坐在她下面:“姨母,我去看錦鯉了,各種各樣的顏色,漂亮極了!”

莊皇後抿嘴一笑,纖纖玉指點了點她鼻子,叮囑道:“下回可要帶着人在身邊,水邊滑,仔細摔了!”

孫氏一雙手擱在膝上,跪了那麽久,雙腿都快沒了知覺,人也越發惶恐,因為緊張差點沒揉碎手裏的錦帕,強顏笑道:“早聽家裏說娘娘待二姐兒親如母女,今個兒一見,真是比親閨女還要疼上幾分!”

莊皇後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淡淡地道:“本宮的親侄女,本宮自然疼她!”

孫氏面色有些不太自然,原因無他,當初莊皇後嫡親的小妹,也就是安定侯夫人臨産在即,一直養在外的孫氏挺着肚子拉着兒子自己找上門來,安定侯夫人驚怒之下難産而死,這筆賬,若不是有安定侯死命護着,孫氏早就沒命了。

莊皇後實在想不到這世上還有如此不要臉的蠢貨,一個妾而已,居然就敢貿然進宮!

“天色不早了,蓮蕊,備下的禮都準備好了沒?”

蓮蕊恭敬笑道:“回娘娘,早幾天奴婢們就備好了,孫姨娘剛來,奴婢就打發人裝上了車!”

“既然如此,帶清揚換身衣服,就回去吧!”

莊皇後和這種自己上門自取其辱的蠢貨實在沒話可說,便揮了揮手打發了她們。

蓮蕊拉着清揚去後頭換了衣服,又打散了頭發重新梳理,在兩個花苞上綁了紅寶石的小墜子,動起來叮當響,漂亮又活潑。

孫氏瞥了一眼傅清揚腦袋邊的紅寶石墜子,鮮紅欲滴,精致無雙,不由眼神微黯,心裏多了幾分決斷。

傅清揚和這位孫氏一直關系平平,上了馬車就微垂着眼,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孫氏的問話。

一路上說了個口幹舌燥,也沒問出點什麽來,孫氏着實氣悶,心裏直罵死丫頭刁鑽難搞。

到家後天色微暗,已臨近晚膳時分,早有小厮一路通報進去,傅清揚進了內宅,兄弟姐妹已經圍着老安定侯夫人說笑了。

華老太太頭發白了大半,身體依然健朗,見了傅清揚連忙拉着她在身邊坐下,吩咐人上茶點,噓寒問暖,關切備至。

傅懷柔掩唇一笑:“二姐姐不在家,不知道祖母有多想你!這不,從晌午盼到了現在,這些茶點,可是老祖宗一早就親自備下的!”

傅清揚拉着老太太的手搖了搖,心疼道:“孫兒難得回家一趟,倒累得祖母一早起來忙活!祖母疼我,也要想想我心不心疼祖母!”

華老太太被哄得心裏吃了蜜似的甜,呵呵笑起來:“你在宮裏,什麽好的吃不到,我是想着你常不在家,難得你愛吃我做的點心,又不累,就弄了點!先吃兩塊墊墊肚子,一會兒你父親回來,就要吃晚飯了。”

傅清揚一連吃了三塊,才意猶未盡地道:“祖母的手藝果然不一樣!宮裏頭的哪有祖母做的好吃,若不是怕姐姐回頭見我吃多了點心吃不下晚飯要罵我,我非得把這些都吃完了不可!”

傅懷淑是嫡長女,頗有長姐風範,今年不過十二歲,卻已經開始學着管家理事,在府中很有威望。

傅懷淑眉毛一豎,還沒來得及出聲,剛一張嘴,清揚就眼疾手快地塞了大塊糕給她,一蹦一跳地躲到祖母懷裏,笑嘻嘻地道:“知道你又要罵我,祖母做的茯苓奶糕味道一絕,正好堵了你的嘴!”

傅懷淑差點被噎到,三兩下吃了糕,蹦起來就要去揍她,被華老太太一手摟住,仍憤憤地罵了兩句。

華老太太心肝寶貝地摟着倆孫女,笑得見牙不見眼,祖孫其樂融融,看得傅懷柔心生嫉妒。

莫非她就不是老太太的親孫女?

只因為她是孫姨娘的女兒,只因為她是庶出……

傅懷安不着痕跡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側過身子擋住他人視線,捏了塊兒桂花糕遞到她面前,語含警告地低聲道:“妹妹,也嘗嘗?”

傅懷柔悚然一驚,抿了抿唇,對上兄長嚴厲的目光,微垂了頭,柔順接過來,咬了一小口,細細咀嚼,再擡頭,已經重新挂上了笑容。

還好,她上頭遲遲沒有嫡母,娘親又向來受寵,還有親哥哥撐腰,将來怎樣,未嘗不能一搏!

沒多久,安定侯就回來了,自然先給老太太請安,見到女兒,笑着捏了捏她的臉道:“蔓蔓幾天不見又漂亮了!這頭上的紅寶石不錯,定是皇後娘娘賞你的。”

安定侯風流散漫,奢侈享樂,眼力也好,一下子就看出那對紅寶石墜子價值不菲。

傅清揚心裏翻了個白眼,眨巴着眼睛天真道:“父親真是神機妙算!”

安定侯摸着嘴邊一瞥小胡子,哈哈大笑起來。

晚飯早就備好了,估計着小姐夫人們快出來了,管家便指揮着丫鬟們開始上菜。

傅懷柔回房更衣,孫氏幫她理了理腰間玉帶,贊賞道:“柔兒皮膚白,穿得起紅色!”

眼瞅着就是節日,小孩子穿得喜慶些,也能讨大人歡心。

傅懷柔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輕聲道:“二姐姐頭上的紅寶石墜子,父親看了也贊不絕口呢!”

孫氏嘆道:“她在宮裏,皇後娘娘又疼她,什麽好東西沒有?”

話語間透着濃濃的酸意。

“你并不比你兩個姐姐差,吃虧就在出身上,若不然,哪裏能讓你委屈!“

“娘親別這麽說,哥哥是個上進的,将來出息了,未嘗沒有我們母女的好日子,現在委屈點有什麽!”

傅懷柔只比清揚小幾個月,可小小年紀,已然有了些自己的小心思。

想到兒子,孫姨娘面色緩和了不少,摸了摸女兒的小臉嘆息:“我一日不被扶正,你出身就硬不起來,雖然是侯府女兒,可是庶出,将來婚事上就會差上一頭……若是你也能養在宮裏就好了,娘娘親自□□,還怕以後沒有好前程嗎!”

傅懷柔眼珠一轉,笑着安慰道:“娘親放心,我心裏頭有計較的!”

母女倆說了會兒話,到底不好讓大家等,便一起往前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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