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意氣風發
傅清揚笑着道:“表哥別忘了讓人收些雪,埋兩壇子在梅樹下,來年春天再給我。”
莊皇後愛茶,是真正的風雅人士,傅清揚就沒那麽高的格調了,被熏陶了那麽多年依然是俗人一個,壓根喝不出水好水壞。她要這梅花上的雪水,純粹是為了拿來送做人情的。
盛舒煜笑着應了,吩咐人上些茶點,方開口道:“好容易來一趟,待吃了午飯,下晌午再回去。”
傅清揚伸出白胖小手放在爐上烤火,笑着道:“就怕擾了表哥清淨!”
兩人說笑一會兒,傅清揚忽然想起來,連忙問道:“怎麽不見馮姐姐?”
盛舒煜笑容不變,淡淡答道:“今個兒她回娘家探親去了,不在府裏。”
傅清揚有點小失望,馮氏年方十六,溫柔體貼,她還挺喜歡的,不由嘆道:“可惜了,我還特意帶了兩匣子糕,天冷,不能久擱,不然硬了就不好吃了。”
盛舒煜笑着打趣:“我也許久沒吃母後宮裏的點心了,怎不見你給我送點來?”
傅清揚撅了撅嘴:“少來,表哥哪裏會少吃的!再說給馮姐姐,不就是給表哥的,這有什麽好争!行了行了,咱別在屋裏悶着,怪沒意思的,來的路上看見有個水榭,正對着園子裏的梅花,我們去那裏坐坐,也能賞梅,豈不有趣。”
盛舒煜點點頭,吩咐道:“去将聽香水榭燒上碳,多擱兩個熏籠,換上暖和的椅披和坐墊,再剪兩瓶子梅花擱裏頭。”
剛說完,就聽門口一道熟悉男聲酸溜溜地說:“哎喲喂,真不知二哥還有這般體貼入微的時候,以往怎不見如此關照過弟弟!”
簾子被掀開,一個少年夾風帶雪地匆匆進來。
盛舒煊脫下寶藍色厚皮鬥篷,裏面穿着黑色滾紅邊斜襟長襖,腰間束着白色雲紋玉帶,腳踩黑灰狼皮長靴,非但沒有冬天的臃腫,反倒顯得長身玉立,利落之極。
盛舒煊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端起傅清揚面前茶盞就喝了起來。
盛舒煜笑罵道:“總是這麽風風火火的,仔細言官們看到,又參你一本!”
盛舒煊大概是從小喜愛舞槍弄棒的緣由,頗有些莽撞直率,臨淵閣講學的師傅們都不太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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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宮宴上,盛舒煊坐在角落裏以為沒人注意,就坐姿随意了點,吃喝也不太顧及禮儀,結果被一個小禦史當場勸谏。盛舒煊很不耐煩,當時多吃了點酒,頗覺丢臉,語氣就不大好,結果第二天早朝,小禦史一本奏折參他身為皇子卻行止放誕、粗魯無禮,實在給皇室抹黑等等……
洋洋灑灑一大篇,骈散結合地臭罵了他一通,最後的結果是盛舒煊被罰,皇上勒令他好好學些規矩。
盛舒煊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哼道:“禦史臺那幫子老酸儒就是整天吃飽了沒事幹!”
傅清揚刁鑽笑道:“話不能這麽說,不過四哥确實也挺不容易的!”
盛舒煊直覺她嘴裏沒啥好話,立馬警覺地瞪着她。
盛舒煜很給面子地笑眯眯問:“妹妹此話怎講?”
傅清揚笑嘻嘻地繼續道:“禦史者,糾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也,若無四哥這樣時不時提供些參奏素材,那些禦史豈不是沒了飯碗?”
盛舒煜哈哈大笑。
盛舒煊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虧得女子不得入朝為官,孔夫子都說女人難搞,要文武百官裏頭多幾個清妹妹這般嘴巴利索的,那可真不是不給人留活路啊!”
傅清揚聽這話就有點不大高興:“女人怎麽啦?合着你們男人就了不起了?有本事把這話對皇後姨母說去!”
盛舒煜忙出聲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倆怎麽一湊上就要吵嘴!妹妹不是要去園子裏賞花?咱們走吧!”
傅清揚從椅子上跳下來,姿态優雅地撫平衣裙上的皺褶,淡淡哼道:“四哥還是聽妹妹一聲勸好,任何時候,都別小瞧了女人!”
盛舒煊鼻孔朝天重重哼了一聲,心裏十分不以為然。
當然,多年後吃的大虧,讓他每每想到今日所言,心情都十分糾結。
皇子府的規模自然不能和皇宮想比,不過盛舒煜最喜愛的園子,假山林立,花木精致,回廊直通湖上水榭,雖比不上皇宮奢華磅礴,卻另有一番清雅別致。
青磚上的積雪掃過又落下些許,走起來便有點路滑,盛舒煜全程走得很慢,拉着傅清揚小心上了回廊。
“聽香水榭?”
水榭的名字并不是刻在牌匾挂于門上的,而是一塊伫立在水中的光滑青石,上面篆刻了聽香水榭四個大字。
傅清揚還是第一次來這裏,深吸了一口冷冽梅香,頓覺皇子府最美妙所在必然是這裏無疑,不由快步走上前去。
水榭并無金漆輝煌,倒顯得有些古樸,進入其中,迎面一副九州蒼茫圖,兩邊是盛舒煜親筆揮就的詩聯。
“倚天萬裏仗長劍,誓将天補舞中宵。”
筆走游龍,帶着說不出的豪氣。
傅清揚默默念了兩遍,心有所動,面上卻半分不顯。
水榭內裏的格局布置十分簡單,稍一打量,就知道這裏必然是盛舒煜的書房所在,裏面案幾上堆滿公文,四周書冊畫卷林立,屋子裏幽幽飄着梅香,仔細嗅去,又能聞到一縷書墨清香,當真是風雅之極。
盛舒煊愁眉苦臉地嘆氣:“好好的前廳坐着不就行了,非來這水榭……我一看到滿屋子林林總總的書冊就頭疼!”
這話一出,屋子裏的氣氛頓時變了,傅清揚嗤笑一聲:“可見你就不如表哥雅趣!”
傅清揚随手翻了翻架子裏的書,發現國策論斷、經史傳記、諸子百家、天文地理應有盡有,不由咋舌嘆道:“表哥當真博學!”
盛舒煜笑了笑道:“要論博學,尚不及令兄一二,這裏藏書大半都是阿遠抄錄的,他才是真正的愛書人士!”
傅清揚嘆了口氣:“同樣是博覽群書,怎麽我大哥就越讀越呆呢!”
要是傅懷遠能有二皇子一半靈通,安定侯府何以是現在的局面。
盛舒煜笑着搖頭:“阿遠才學非凡,如今正在埋頭準備來年春闱,必然無暇顧及其他……待他高中後入官場歷練兩年,定然前途無量!”
就怕他在官場裏待不了倆月就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說話間,下人送來了兩壺燙好的果酒,并着幾碟小菜,放在了窗邊紅木方幾上。
盛舒煜笑道:“天冷,喝兩盞熱酒暖暖!果酒清甜,後勁兒也不大,妹妹也可以嘗嘗。”
盛舒煊早就不耐煩地拎起酒壺斟了一盞,吱溜一口悶了,咂摸着嘴道:“好沒意思,酸酸甜甜的沒味道!”
“有的喝不錯了!”
三人坐在桌邊,喝喝小酒,賞花賞雪,屋子裏暖意融融,連帶着人也熏熏然。
傅清揚年紀小,身體不勝酒力,喝了兩杯就意猶未盡地放下了,饒是如此,酒意上頭也覺得雙頰發熱。
兩位皇子卻沒這麽多顧及,果酒而已,對他們來說跟水差不多,不一時就喝得酒酣耳熱。
盛舒煊沒什麽形象地倚靠在榻上,懶羊羊的,眯着眼睛嘆道:“這般和二哥喝酒暢談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盛舒煜默默抿了口酒,半晌才開口:“真的決定了?”
盛舒煊灑然一笑:“願将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傅清揚心裏一驚,脫口問道:“四哥要去軍中了?”
盛舒煊忽然伸出手,在她腦袋上胡亂揉了一把,笑着道:“還早,怎麽着也得等來年開春以後!”
盛舒煊不過十幾歲,少年的面容因為喝了酒略帶暈紅,濃眉如墨,眼神堅毅清亮。嘴角肆意勾起的笑,明明是少年風發意氣,卻看得傅清揚心裏陡然一酸。
“噗——”盛舒煊看她一臉傷感,忍不住嗤笑出聲,揉着她的腦袋笑嘆,“傻丫頭,憑四哥的身份本事,要不了多久,必然建功凱旋!”
傅清揚不客氣地打掉他的手,嘴巴不饒人地吐槽道:“得了吧,憑你撐死了當個鬥食小吏!”
盛舒煜凝眉思量:“看來,母後應該早就知道了,不然這次也不會這麽急着下手。也好,平陽侯軍中獨大,若不早作準備,恐怕你在他手下要艱難許多!”
盛舒煊表情一緩,點着頭微微笑道:“母後恩情,重逾泰山。”
傅清揚總算明白,為什麽莊皇後一早知道會後患無窮卻還故意留出把柄,原來她的目的根本不是安貴妃,而是平陽侯!
盛舒煜不欲多說,端起酒笑道:“罷了,既然你一意前往,做哥哥的少不得要支持你!”
傅清揚也舉起酒杯,笑着開口:“聽說邊關風景壯麗不同中原,還有無數奇珍異寶,我就等着四哥凱旋帶回的戰利品了!”
盛舒煊朗聲大笑,一口幹了杯中酒,豪邁笑道:“好!待我靖平邊宇,必攜你千裏雲山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