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妄想
孫氏跪了半宿,後來實在耐不住饑寒暈倒過去,才終于被擡進房中休息。
剛剛“病好”沒幾天,這下子又倒了,燒了兩天,好容易退了熱,整個人又瘦了一圈,本就纖弱的身體更加弱不禁風,秀美的面容早已失了鮮妍,臉色蠟黃,動辄咳個不停。
安定侯不由懷疑:“莫不是真的得了痨病?”
一句話,吓得孫氏再不敢借着病痛博取憐惜,拼命往肚子裏灌湯藥,生怕因為這個讓安定侯真的疏遠了她。
許是争寵□□心切,孫氏這回病了沒幾日就能下床走動了,完全不似以往動不動就躺個十天半月扮嬌弱的作風。
孫氏出院子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傅懷柔的院子,侯府下人成群,難免有些踩低捧高的,看見她們母女失勢就怠慢,女兒年紀小,又自來嬌慣,因此孫氏最是挂心。
正是晌午,一天中最暖和的時候,孫姨娘進了院子率先去看熏籠裏燒着的碳,見是上好的瑞炭,火也夠旺,絕不會冷到她的女兒,才稍稍放了心。
傅懷柔一看見親娘,可算是找到組織了,一雙杏眼登時淚水汪汪,卻癟着嘴不敢落下來。
孫氏頓時心疼得直抽抽,上前将人摟進懷裏,一連聲地泣道:“我的兒,可苦了你了……”
教習嬷嬷沉默片刻,一板一眼地開口道:“難得姨娘來看三姑娘,今日的課程就暫且到此吧,明個兒再繼續!”
孫氏登時眉毛一豎就要破口罵人,傅懷柔連忙拽了她的衣袖,勉強擠出個僵硬的笑,順從地輕聲道:“多謝嬷嬷了,天冷,嬷嬷回去吃點熱酒也暖和暖和!”
待得教習嬷嬷離開,傅懷柔方讓眼淚滾滾落下,抽抽搭搭地開口:“娘親……”
孫氏摟着她,憐惜地為她擦眼淚:“好孩子,委屈你了……有娘在,何必忍那老刁婦!看娘怎麽為你做主!”
傅懷柔這段時間經過那麽多事兒,到底明白了些,搖了搖頭道:“娘不必争這一時之氣,好歹是皇後娘娘的恩典,若是娘和她沖突,倒叫娘娘如何看呢?娘娘已經對我們不滿至極,再有把柄落下,只怕日子更加艱難了……”
孫氏為她的懂事愈發心疼,摸了摸她的頭嘆道:“是娘沒用……我的兒,快別哭了,天幹風冷的,別皴了臉!”
傅懷柔抹了抹眼淚,連忙問道:“娘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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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了,不過受了些寒氣,幾幅藥吃下去發發汗就好了!”
傅懷柔這才疑惑問道:“娘你好端端的,那日怎麽就沖撞了四殿下?”
不提還好,一次此事,孫姨娘就覺得膝蓋針紮似的疼,寒冬臘月裏在石板地面上跪了那麽久,這腿是鐵定要落下病根的。
“唉,天潢貴胄的,脾氣說來就來,娘不過提了一句承恩公府,他就勃然大怒……”
傅懷柔凝眉思索片刻,不由冷笑連連:“說不得便是二姐姐使的壞!那日可不正巧是二姐姐帶來的四殿下,又是二姐姐送的人?難保不是他們提前串通好陷害娘親的!”
孫氏這些天在病中,想得也多,早就明白了,微微嘆氣道:“四殿下高不可攀,貴氣逼人,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別說無憑無據,就算有,又豈能去說四殿下的不是?那可是皇帝老子的親兒子!”
傅懷柔只覺得氣悶不已,冷聲哼道:“怪道父親都說二姐姐事兒精!娘明明沒有招惹她,她還出此毒計陷害娘……這件事,我跟她沒完!”
孫氏是真的有點怕了,握着女兒的小手,憂心忡忡地勸道:“清揚那丫頭豈是好惹的,你可別跟她硬碰硬,總歸她在家的時候也不多,咱們娘兒倆躲着她點就是!”
傅懷柔咬牙暗暗盤算,嘴上随口叮囑道:“我知道,會注意的!倒是娘,以後離那些龍子鳳孫遠一點,他們何嘗看得起我們庶出子女、看得起娘呢?娘不必上趕着去讨好他們!”
孫氏笑着道:“這會兒怎麽傻了!柔兒,你仔細想想,四殿下是何等尊貴的人,你是沒見,殿下長得那叫一個氣度不凡,威儀俊朗!比你舅家表兄弟們可是雲泥之別!若是将來柔兒能嫁入皇子府做皇子妃,說不得以後還能母儀天下呢!”
傅懷柔年幼,還不至于談到婚事什麽的就臉紅,皺了皺眉叮囑道:“這話可千萬不能在外頭胡說,妄議朝政是要被砍頭的!”
饒是傅懷柔這種成日裏憋在內宅的小丫頭都知道有些話被有心人聽到,恐怕立馬就能治她們大罪。
傅懷柔靠在孫氏懷中,嘆氣道:“說到底,四皇子生母早逝,母族不顯,哪裏比得上中宮嫡出的二皇子正統尊貴呢。”
孫氏想了想,搖頭嘆道:“先不說二皇子年紀和你就不大般配,皇後娘娘豈能喜歡你?讨不得婆婆歡心,日子哪裏能好過!”
傅懷柔冷笑:“娘娘如此喜愛二姐姐,說不得便是想留着她做媳婦兒呢!”
“是啊,你二姐姐自小在宮裏,和皇子貴族接觸也多,有她擋在你前頭,以後你的終生大事兒,少不得也要被她打壓。若真讓大公子襲了爵,将來怕是連口湯都沒我們的份兒了……”孫氏很為兒女未來憂心,長長嘆道,“娘既想你快快長大嫁得好人家,又怕你長得太快來不及好生籌劃!”
傅懷柔摟着娘,微微一笑:“不用擔心,總歸我還小,二姐姐雖然厲害,到底不能一女數嫁,帝都這麽多好人家,還怕女兒沒有好前程麽!”
孫氏寬慰笑起來,母女倆說了半晌私房話,晚飯還一起吃了。
轉眼就到年下,臘月二十六,大皇子代父祭祀回來,宮中上下一派喜慶,文武百官也都開始做年前最後規整,等着過兩天放年假。
就連遠去栖霞山給太後賀壽的嘉善大公主,也托內務府送來些風格別致的特産進獻給皇上,随之而來的還有太後給各人的賞賜。
皇帝頗覺舒心,再加上近來也不必早朝,就更加夜夜笙歌,那些因為後宮争鬥引來的煩惱□□脆利落地暫抛腦後。
莊皇後這日跟皇上商議除夕祭祖和宮中年宴的細節,完事後笑着道:“大公主仁孝之至,堪當表率,大過年的陪着太後娘娘在廟裏吃齋念佛,也怪難為她的!我想着,眼看就是新年了,不如解了林嫔的禁足,也讓嘉善在外能放心些。”
皇上喝了口茶,想了想道:“罰了這麽久,想必林嫔也該反省明白了,就讓她出來吧,過年嘛,是該團團圓圓!”
莊皇後掏出帕子遞給皇上,溫婉笑道:“還有一事要請示皇上!嘉祥年後開春就要下嫁,雖說是公主,封號上也不差,可若生母品級太低,就算驸馬不敢怠慢,可驸馬家裏裏外外那麽多親戚下人的,少不得有些沒眼色的膽大妄為……說句實話,嘉祥那孩子,自來柔順謙和,我倒格外疼惜她點,她這就要嫁人,心裏也怪不舍的。好歹是皇室公主,不如趁着過年,也連帶着晉一晉趙貴人吧!”
皇上嘆了口氣,握着莊皇後的手,溫聲開口:“就按你說的辦吧!你做事向來公允,皇子公主們沒有不贊你這個嫡母的……你放心,朕心裏有數,必不叫人委屈了你!”
莊皇後眼圈一紅,溫順地垂下頭,微微哽咽道:“陛下……”
皇上拍了拍她:“煜兒在府裏也清閑夠了,讓他來昭和殿幫朕處理公文!”
旨意很快傳遍後宮,林嫔解禁,趙貴人晉封為趙嫔。
安貴妃氣得一把将梳妝桌上一個鑲金嵌玉的六角妝盒掃翻在地,珠寶玉石滾落得滿地都是,吓得一屋子人戰戰兢兢跪在地上不敢言語。
安貴妃順手拔下發髻上一支八寶攥珠飛燕釵,拽過地上回禀的小宮婢,狠狠往她胳膊上刺去,嘴裏憤憤罵道:“就沒一次傳過好消息!大過年的添晦氣,要你何用!”
小宮婢被紮得袖子上鮮血點點,眼淚滾滾落下,咬着唇不敢反抗,也不敢出聲求饒。
安貴妃喘着氣終于收手,氣恨罵道:“好一個莊延青!好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後!虛僞做作,善籠人心!不過是個小小禦史家的女兒,也能有幸晉封為嫔?本宮且看你能翻出什麽風浪!”
後宮的氛圍愈發緊張了,莊皇後和安貴妃的鬥争進入了膠着不休的局面,在即将到來的新年前,戰火一觸即發。
夜深人靜,深宮後院裏,一只柔若無骨的手捏着根金簪,姿态優雅地撥動着臺上燭芯,火苗猛地蹿高,跳動的光影下,一張蒼白的面容上帶着詭異微笑,紅唇如血,微微開合,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輕笑道:“再挑一次火,恐怕就能燒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