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梅園
杜玉郎自然沒有多長了一只眼,隔天上門的時候,帶了一堆禮物,既當答謝,也當拜年。
禮物不算豐厚,但樣樣精細,既能體現出杜家的清流做派,也能表達出誠摯情意。
杜老相爺脾氣耿直,為官持正,在朝廷為清流一派之首,向來很注意和外戚世家保持距離,這次安定侯府的二小姐仗義出手幫助,于情于理也該親自上門拜謝。
杜赫往華老太太的院子裏走去,一路上丫鬟們都若有似無地打量着他,讓他頗覺驚奇。
這自然是傅清揚的手筆,半夏是個活潑的,早早就說了杜玉郎的俊俏風采,引得一大群人好奇不已,聽聞他要上門,便紛紛跑出來偷看。
果然是翩翩少年郎啊!
許是因為過節,杜赫總算沒再一身青衫,而是穿了大紅織金雲紋長衣,襯得少年面色如玉,倒比以往看上去更添幾分稚氣,遠遠望去,竟似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杜赫進了屋,先是給華老太太見了禮,說了一串吉祥話,再雙手奉上禮物,笑着道:“也不知老祖宗喜愛什麽,這是家中母親親手做的,囑咐我帶來送給老祖宗,望老祖宗不要嫌棄。”
華老太太接過來摸了摸,又對着光線細細欣賞,手下布料上乘,是件盤花四合如意雲肩,針腳細密,繡工出衆,可見是用了心的。
華老太太笑嘆道:“這禮物比什麽金銀玉器都貼心,難為你母親了,我很喜歡,替我好生謝過你母親!”
杜赫笑着點了點頭,看向坐在一畔的小姐們,開口道:“家姐做了幾個香囊,囑托我帶給幾位妹妹,還說待家裏事情忙完,她定會親自來府上拜見!”
喲,這還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成好朋友了!不過見了兩面,這次就直接妹妹的喊上了!
傅懷淑微微一笑:“早聽聞杜家書香,杜姐姐才貌雙全,杜公子文采斐然,如今見了杜家玉郎,便不難想象杜姐姐是何等風姿!”
傅清揚聞了聞香囊,笑着道:“裏頭是上好的蘇合香,杜姐姐有心了!”
傅懷柔一張小臉微微泛紅,不敢正眼去看對面的杜赫,羞澀笑道:“杜姐姐做的一手好繡工,這裏頭的香聞着清雅不俗,真正難得!”
杜赫高興地笑道:“妹妹們喜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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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赫陪老太太說了會兒話,也不好在內宅久待,笑着提議:“上回清揚妹妹送了我一瓶子紅梅,開了好些天還十分鮮豔。今日天氣不錯,不如請妹妹們一道出去賞梅?”
小孩子還沒那麽講究男女大防,更何況傅清揚多住在宮中,和帝都權貴人家的小姐公子來往不多,華老太太沒猶豫就點頭笑道:“去吧,年下合該好好玩玩,你們小輩兒一塊兒也有話聊!打發人問問遠哥兒他們去不去。”
不一時,丫鬟過來回道:“二公子和大爺出門訪友去了。大公子說要溫書,謝過杜公子好意,早聞杜公子文采斐然,才情不俗,待春闱之後必定親自上門請教公子學問。”
華老太太無奈嘆道:“遠哥兒就是個書呆子,連過年都捧着書……罷了,你們幾個去玩吧,記得多帶兩個護衛,年下外頭人多雜亂,要注意安全!”
傅懷淑攏了攏耳邊頭發,笑看面色激動一臉躍躍欲試的傅懷柔,客氣地道:“年裏家中瑣事實在太多,一會兒還有幾位族親要來,實在抽不開身,我就不去了……”
說着頓了頓,悠悠補充道:“三妹妹年紀小,身子又嬌弱,別出去吹了風,回頭姨娘又該心疼。”
傅懷柔面色一僵,勉強笑道:“大姐姐,我不礙事的……”
“三妹妹就陪我一起去見族中嬸娘們吧!”
傅懷柔只得咽下滿腔憤憤,低眉順眼地點頭道:“我聽大姐姐的!”
傅清揚回房去換了衣服,很快帶着半夏并兩個護衛出了府,登上杜赫的馬車,直奔西山梅園而去。
傅清揚還沒來過這裏,山路崎岖,馬車無法通行,便下了車沿着石階往上走,雖是寒冬,可山上松柏長青,倒絲毫不顯蕭瑟。
梅園在半山腰,冷香幽幽,很遠就讓人陶醉其中,待繞過山壁,眼前霍然開朗,一株株老梅經過前幾日風雪洗禮,如今全然盛放,傲然挺立枝頭。
傅清揚從未見過如此盛景,一時不由驚嘆不已,許是在古代熏陶久了,此時此刻胸中陡然翻騰出許多詩情詞意,很想學着才子名士吟唱一首,奈何憋了半天,也只能想到“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
傅清揚挫敗地嘆了口氣,要真是在杜玉郎面前吟出“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那才是丢臉至極。
正胡思亂想着,忽聽身邊杜赫開口低吟,少年聲音清透,滿眼是對自然神奇,景色迷離的贊嘆,立馬出口成章,完了後還閉目靜靜回味片刻。
杜赫睜開眼,笑着問道:“剛剛興之所至,讓妹妹見笑了!妹妹覺得這首詞如何?”
傅清揚:“……”
不好意思我能說你逼格太高剛剛唱的是啥一句也沒記住更沒聽懂嗎?
對上杜赫誠懇卻難掩少年意氣的雙眼,傅清揚真是深深無力。
杜赫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只言片語,不由慢慢皺起了眉,忍不住問道:“妹妹但說無妨!我知道妹妹自幼在宮裏,見多識廣,必然有獨特見解,還望妹妹不吝賜教!”
是你逼我的,別怪我啊……
傅清揚深吸一口氣,露出一臉裝逼的笑,淡淡地道:“賜教不敢,只是想起古往今來的詩詞,無論如何都脫不開一些格局,原以為杜哥哥少年風流能獨樹一幟,不想也是一樣……”
杜赫皺了皺眉,一臉虛心:“還望妹妹詳細解說?”
“古往今來,詞曲無非就那幾種千古傳頌,一點新意也無……”傅清揚笑得淡然又帶着一絲裝逼的傲氣,輕飄飄地道,“小資喝花酒,老兵坐床頭,知情詠古自助游,美人宮中愁。糟妻終被棄,嬌妾嫁王侯,春愁秋恨漫心頭,男子也婉柔。”
杜赫頓時被震住了,仔細回味許久,忽然拍着樹哈哈大笑起來。
“妙極!妙極!”杜赫贊嘆道,“不愧是妹妹,見識果然是我等望塵莫及的!”
傅清揚:“……”
此人多半有病!
傅清揚呵呵笑道:“杜哥哥客氣了,不過是随口調侃,杜哥哥的詞曲風流,用字細膩,意味深隽,堪為千古詠梅絕唱!”
杜赫笑聲一頓,面色古怪地看着她,默然片刻出聲道:“可我剛剛的詞,明明是說初春料峭,山景巍峨……”
傅清揚笑容微僵,忽然惱羞成怒地瞪向他:“會吟詩作詞了不起啊!行了行了,我就是個俗人,你剛剛作的詞我根本沒聽懂!”
杜赫終于忍不住撲哧一笑,笑容和以往的淡然謙和不同,盡顯恣意不羁,滿眼戲谑地看着她:“妹妹真是率直可愛!”
傅清揚面無表情地開口:“謝了,我就當這話是贊美我了!”
杜赫認真地望着她道:“我說的是真的……我有時雖也喜風雅,卻并不推崇林逋‘梅妻鶴子’的生活,更看不上不懂裝懂附庸風雅之人。就因着我比別人書念得好些,就得天天被人圍攏着看稀罕……這日子早就不耐煩了!難得認識妹妹這樣率真有趣的,我是真的很高興!”
傅清揚鄙視地翻了個白眼,忽然有種學霸對她這個學渣抱怨老師天天讓他把自己的作文當範例讀給同學們聽很累的即視感……
杜赫一看她的表情就不由笑起來:“賞花宴人人面上都是贊美羨慕,惟獨妹妹不以為然,那時候我就知道妹妹與常人不同!”
傅清揚無語了許久,終于嘆氣道:“行了,你就少嘚瑟吧!我呢,俗人一個,今日出來賞梅,咱們就好好看花!”
杜赫點了點頭,打趣笑道:“妹妹只要別嫌我沉悶無趣就好!其實說起來,咱們一塊兒玩挺合适的,湊一起可不就是‘雅俗共賞’了!”
你才俗!俗不可耐!
傅清揚懶得搭理他,招呼兩家下人收些花瓣,準備帶回去制作香料。
冬日暖洋洋的,照得人十分舒服,半山腰裏風也不大,這天氣配合這般美景,實在不能辜負。
傅清揚和杜赫在梅園裏轉悠了一圈,溪流邊借了守園人的紅泥小火爐,取山泉水煮了一道茶,就着從家裏帶出的點心,吃吃喝喝,有說有笑。
杜赫許是因為知道了傅清揚老底,便徹底抛開往日面具,話也随意起來,到讓她不必端着架子裝淑女,慢慢就将剛剛的事抛之腦後,和杜赫說起些帝都趣聞。
直到下午,他們二人怕天黑後路不好走,才起身往山下去,杜赫将人送到安定侯府,又去回了老太太,便應邀前往傅清揚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