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凱旋
傅清揚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大姐姐嫁給這樣一個畜生,可金口玉言的賜婚旨意,即便是皇上,也不能随便駁回自家老娘。
傅清揚實在無法,只得進宮求見莊皇後。
莊皇後見到她就直接開口了:“我知道你想求我做什麽,可是我得告訴你,我也沒辦法!太後是宮裏輩分最高的人,等閑連我也得伏低做小,更何況這本身就是一個局,承恩公府、大皇子一派、敬妃一系……中宮如今勢微,即便我有心相幫,也無能無力。”
傅清揚紅着眼圈,哽咽道:“清揚明白,是清揚讓姨母為難了……可是大姐姐就這樣嫁給梁家老三,豈不是把她推向了火坑?姨母,真的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莊皇後一雙清冷理智的眼睛仿若洞悉人心,瞬間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嚴肅地勸道:“清揚,不要做傻事,不然對你,對傅家都沒有好處!你以為弄死一個梁老三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嗎?你太天真了!太後懿旨已下,懷淑就是承恩公府的人了,即便梁老三橫死,她也得去給梁家守着!到時候被送進家廟,刻薄清苦,再無法見到家人,豈不是更加生不如死?”
傅清揚嘆道:“我一想到大姐姐要被這樣一個畜生作踐,我就再難保持冷靜……姨母,梁家老三是什麽人品,全帝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荒淫無度、殘虐惡心……哪家願意把好生生的女孩兒送給這種畜生糟蹋?”
莊皇後無奈地嘆了口氣:“懷淑那丫頭也算我看着長大的,是我嫡親的侄女兒,我又怎麽會舍得她受苦?可是眼下必須得忍,必須要有所犧牲!清揚,放心吧,你大姐姐性格剛強,不是那麽容易屈服的,好死不如賴活着,只要她堅持住,我保證兩年之內,就将她解脫出來!”
兩年……
時間太久了,兩年可以發生很多,在承恩公府那樣的家族,誰知道這兩年要遭受多少非人的待遇?更何況梁家恨莊氏入骨……
而且,兩年之後,即便解脫又該如何,大姐姐最美好的年華,她一生的幸福,都将在這次政治博弈中化為灰燼。
莊皇後見她沉默不語,無可奈何地嘆道:“回去好生陪陪你大姐姐吧,勸她放寬些心,日子總能過下去的!”
誰沒有犧牲呢?
想要得到什麽,就必須得有所付出,上天不會特別優待誰,一切都得靠自己去争奪。
莊皇後對傅懷淑的遭遇不可謂不同情,可同情得卻也有限,若她能夠挺過這一遭,反将兩家一軍,那麽她今天的犧牲,便不算白費。
傅清揚知道多說無益,行了一禮,無奈地告退了。
傅懷淑面色還好,神情平靜,看不出多少悲恸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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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風已經十分冷了,天色有些陰沉,瞧着像是要下雨的樣子,這樣的天氣,院子裏養的幾盆菊花卻開放得愈發熱烈,透出一股與侯府蕭索格格不入的勃勃生機。
傅清揚輕輕咳了一聲,勉強笑道:“大姐姐在做什麽呢?”
傅懷淑微微一笑,招手讓她過來身邊坐,将手裏東西遞給她看:“我從大哥那裏尋了副王右軍的字帖,雖是臨摹,卻也極為難得,便借過來賞鑒。”
傅清揚自己雖書畫技藝一般,但極擅長臨摹,眼力也非常好,細細欣賞片刻,笑着道:“雖是後世臨摹作品,倒也不錯了……現在真跡早已尋不到,這幅即便是臨摹的,也算難得的古字帖了。”
傅懷淑笑道:“我對這些并不大懂,說實在的,瞧着這字龍飛鳳舞的,還有幾個塗改得叫人認不出,只覺得頭暈眼花!以前跟在老太太身邊幫着管家理事,也不得閑去附庸風雅,如今有了功夫,卻再沒了詩詞歌畫的心思了。”
傅清揚心裏一酸,勉強笑了笑道:“咱們都是俗人,這些玩意兒也就了解了解罷了,等閑能夠唬住外行人就行,過日子也不指望這些!”
傅懷淑垂下眼簾,輕輕嘆了口氣:“就怕嫁人後無所事事,再沒這些雅趣,日子倒當真難過了……”
傅清揚心酸無比,握着她的手忽然道:“大姐姐,你逃了吧!這些年我存下的私房不少,足夠你安穩富貴地過一輩子!你走後,我去求祖父……對外就說你暴病身亡……”
傅懷淑愣了愣,随即搖頭苦笑道:“哪裏是這般容易的?我一走了之,傅家上下幾百口人又該如何?叫我怎麽放得下心呢?更何況梁家勢大,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又能逃亡何處?難道孤身在外就能安穩活下來麽?沒的還得連累你們……算了,這都是我的命,我認命了!”
傅清揚難過不已,左思右想卻也沒什麽好的方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傅懷淑笑着捏了捏她的臉:“好妹妹,我知道你是真心為我的,我已經很滿足了!生而為人,總有這麽多無可奈何,能為家族、為你們做些什麽,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傅清揚忽然覺得這話透露出濃濃的不祥,連忙捂了她嘴啐道:“呸呸呸!胡說什麽!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一起活到老,還跟小時一樣,天天坐在一起玩笑……”
傅懷淑輕輕笑了起來,那笑容如陽光下的薄冰,仿佛一眨眼就會煙消雲散,透着世事無奈的蒼涼。
安定侯府出了這等事,除了傅文斌依然在外風流地過自個兒日子,上上下下都籠罩着一層慘淡,不管一些人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面兒上,都愁容滿布。
梁太後果然等不及,隔天便派人上門正式下了定禮。因為是宮裏賜婚,前面的程序都省了,承恩公府梁大奶奶身邊的嬷嬷親自前來,将這樁婚事敲定了下來。
華老太太面色隐含怒氣,态度冷淡地還了禮,甚至根本不多留人,就将梁家來人給打發了出去。
姚佐伊年輕憋不住氣,憤憤地擰着帕子罵道:“什麽東西!狗仗人勢的混賬玩意兒!竟然只派了個下人過來,真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裏!”
想當初,她還是高攀,安定侯府上門說親,可是大姑娘陪着傅懷遠親自登門,三請四求的,才将婚事說定的!
可如今呢?安定侯府嫡長的小姐,嫁的是個庶子不說,竟然只打發個下人就妄想将親事定下來!真是沒個天理!
華老太太還算沉靜,閉了閉眼嘆氣道:“這事兒,別和大姐兒說,免得她心裏更不好受!”
姚佐伊和傅懷淑相處這麽久,很有幾分真感情,姑嫂向來親昵,因為姚佐伊十分難過,為傅懷淑抱不平道:“既然梁家這般沒有誠意,咱們索性以此為借口退了這樁婚事!”
華老太太搖頭嘆息:“若能退,一早便退過了……行了,如今咱們能做的,就是多為大姐兒備些嫁妝,也免得她嫁入梁家手頭緊巴不好過,更主要的,是不能讓人輕看了她!”
姚佐伊抹了抹眼淚,點頭道:“老祖宗放心,我都省的!”
華老太太別無他法,只能盡量将婚期後拖,所幸年前宮裏要辦皇帝千秋,舉國同歡,承恩公府作為外戚,自然也忙得無暇其他,便将婚期定在了來年二月。
傅清揚得知消息後,一顆心是真正沉到了谷底。
倒是傅懷淑,面色十分平靜,仿佛将要嫁人的并不是自己,捧着盞熱茶慢慢喝了大半,舒服地嘆出口氣,笑着道:“許久不曾去西山游玩了,這兩天外頭下雨,路不好走,待天氣晴了,妹妹陪我出去走走?”
傅清揚心酸地點頭,勉強笑着道:“這場冬雨一下,怕是天氣會越來越冷,就不知西山的梅花可開了沒。”
傅懷淑笑道:“哪裏有這樣早?說不得要等萬歲的千秋過了,梅園才能漸次開花。不過這會兒子過去,山裏楓樹想必依然紅得好看。”
傅清揚點了點頭:“咱們到時也收些紅葉回來,弄幹了題上兩句小詩,做成書簽送人再好不過。”
姐妹倆說定了,天氣一放晴,便約上姚佐伊,一起坐了馬車往西山去。
初冬蕭瑟,萬物凋零,一場冬雨初歇,就連楓林也不複往昔的紅火,處處透漏出寂寥之感,讓人心情無端壓抑起來。
三人慢慢沿着小路上了山,并沒有去山上的行宮,到了半山腰的涼亭裏便停了下來。
傅懷淑望着山野風景,面上頗多感懷,想是回憶起數年前結伴郊游的情景了。
那時少年意氣風發,鮮衣怒馬,曲水邊上烹茶撫琴,而今卻各自遠走天涯,只怕日後再難聚首同樂了。
傅懷淑忽然沒了繼續賞玩的心情,嘆了口氣道:“回去吧,山裏風大,怪冷的。”
傅清揚和姚佐伊對視了一眼,連忙起身笑道:“也是,這麽冷的風,着涼就不妙了!天色還早,不如咱們回城逛逛,中午就在聚賢樓吃一頓!”
傅懷淑看着她們關切的笑臉,不忍拂了她們的好意,便點了點頭笑道:“那可就要大嫂破費了!”
姚佐伊豪爽一笑:“沒事,妹妹們只管敞開了肚皮吃!”
回城的時候,意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擁堵,城門被擠得水洩不通,帝都守衛拼了命地在維持秩序。
傅清揚好奇地掀起簾子,拼了命地探頭望去。遠遠的,人群最前面,高頭駿馬上騎着一人,烏發束起,一身黑色戰甲在陽光下反射出凜然光芒,俊朗面容因為風吹日曬而透出一抹武将的粗犷,卻讓深刻五官顯得愈發富有魅力。一雙明亮雙目如長夜疾電,薄薄嘴唇抿出一道慵懶傲然的熟悉笑意。
昔日青蔥少年初長成,率領精兵凱旋歸來,英武挺拔,如松如柏,引得百姓蜂擁圍觀。
傅清揚不知道為什麽,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忽然間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