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上只有師兄好

到了晚間,封郁朝着帳篷頂一拂衣袖,掐個法訣,白色的帳篷頂映出了一片夜幕,其上月光如水,星光皎潔。他盤腿而立,閉目吐納。

母文光早已告辭,石子礫仍有幾分孩童心性,剛拿到了新玩具,就算聽封郁變相打響了上課鈴,仍是舍不得撒手。

他正在玩滴蠟play,拿蠟燭的火光去燎紙片,點來點去都不着,指着說了一句“大家好你要火了”。

一股幽藍色的火苗蹿起,石子礫使用言靈天賦縱火,召喚出的火焰都非凡品,種類随機,這火他還是頭一次見。火苗在符紙表面覆蓋了淺淺一層,燃燒了數秒鐘,仍自行滅了。

嗨,有效果。石子礫喝了口水,輕撫喉嚨處,醞釀了一會兒。

“燃燒吧,火鳥——”【燒了兩秒】

“是我給你自由過了火——”【更爛,都沒燒起來】

“風風火火闖九州啊——”【燒了半分鐘,還是好漢歌給力】

“青青的山是我的情,熊熊的火焰是我的愛——”

顯然老天爺知道他對這紙人沒愛,這次連火苗都不蹿了。石子礫也不在意,他玩得正開心,扭着屁股繼續唱:““baby~你的愛是火,我的心是火,愛情就是火,我們就是火——”

封郁眼皮一跳,把上課開小差還噪聲擾民的小師弟抓到身邊來坐好,把他兩腿盤好,又把兩手但在膝蓋上,捏兩個蘭花指,擺娃娃似的擺出打坐的姿态,斜了他一眼。

石子礫納悶問:“難道不好聽嗎?”他對自己的聲音很有信心啊,咱靠的就是嗓子吃飯。

封郁眼皮也不擡,特別冷淡:“好聽。”

封郁是只風雅的妖,石子礫唱的也确實好聽。他盛着一肚子的贊美,如“歌聲悠揚如清晨稀薄日光下半透的香樟葉,滾着微點露珠”這等酸話也一抓一大把,然而想想人情歌又不是唱給他聽的,這行為不值得提倡。

石子礫低頭一瞧,見那紙人受了各色火焰灼燒,表面光滑如新,嘴部仍蠕動不住,顯然是在無聲痛罵他。

封郁道:“你召喚來的火焰,雖非凡品,但內有駁雜,并不精純,他不怕也是有的。”又提點,“今日,他叫鼠大一把火亂了陣腳。”

這不過是個凝魄中期的小妖怪,攻擊手段也華而不實,不值得放在眼中,師弟早玩完了,早安心學習。

石子礫眼睛一亮,能吓得慌了神,顯然是那火能真的傷了他。鼠大是只老鼠精,但在講究出身血脈的修真界,真一普通老鼠,也沒修到凝魄期的命。

鼠大準确說是只火鼠,非凡間網游游戲中那種一二十級的小怪,而是古代漢族傳說中一種奇鼠,又名火光獸,毛皮火燒不毀,在《神異經》、《十洲記》都有記載。

各朝詩人屢有寫詩用到火鼠這一意象的,千百年來,為火鼠一族積聚了大量福澤。火鼠隐居在南海盡頭的火山裏,數百年未有族人出世,鼠大承一族氣運而生,出生二十年就開啓了靈智,是全族的希望。

果然一提到鼠大的名字,那紙人蠕動的嘴部停下了不說,整個五官都消失了,紙片上繁雜精細的衣服花紋也不見了,粗看就成了普普通通一張紙,再怎麽戳仍是裝死。

石子礫擠出猙獰之色,逼問:“你身上怎麽沒有妖氣啊?”

紙片上冒出來個凸起,聲音細聲細氣的:“我是一幅書法成精,被凡人日日把玩,沾染了太多人氣,其中還有帝王的龍氣,自身的道被沖得七零八落,妖氣和妖力一樣稀薄。”

“怪不得。”石子礫恍然,這家夥明明凝魄中期的修為,卻弱得很,一根指頭就能戳倒。

這話有點傷人,他沒說出來,想想這小子根基不堅,也沒稱手的法寶,只能揮舞着紙片糊弄人,他的路只能越走越窄。

那紙人求道:“我不該主動挑事,實在是剛升了凝魄中期不久,想着試試自己的深淺,冒犯了幾位,對不起,對不起。大家都是妖修,你們都是天之驕子,大道可期,高擡貴手放我一碼吧!”

他說得可憐至極,散修的日子也當真不好過,想想三校在外走動的最低也是凝魄期的修士,他自己也才凝魄期,能欺負了誰去,也只有被人欺負的命,滿心的凄慘悲涼,忍不住哇哇大哭。

紙人表面好似敷了一層蠟,淚珠沒有浸沒紙張,反而浮動在其上,滾來滾去,滴滴答答落在桌子上。

“……”石子礫活這麽大,頭一次見人哭鼻子,一時手足無措,想了一會兒才道,“你拿自己的神魂立誓,日後不傷我蓬萊學子,我便放了你。”

紙人仍是哭了一陣,慢慢才收了眼淚,抽抽噎噎得把左手放于眉心,右手置于丹田:“我活于世間一天,絕不會傷害任何一位蓬萊仙家學院的學子,妖神在上,若有違此誓,修為盡散,妖丹泯滅,三魂俱失,七魄皆亡。”

他一邊說着,身形變大,成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臉上尤有淚痕,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跟石子礫擊掌。

一道深紫色的鎖鏈從兩掌間生出,隐入少年眉心處,鐵鏈抖動,傳來上鎖的嘩嘩聲。

誓言已成,石子礫打開帳篷放人出去,回到自己房間,就聽封郁嘆道:“讓人哭兩聲就亂了陣腳,你這樣可不行。”

石子礫搓了搓臉:“我瞧着也怪可憐的,人又沒幹多喪心病狂的事兒,算了吧。”一個娃娃拿着水槍要搶劫八個成年人,這都不算謀殺未遂,這叫腦子不清楚。

他有記憶以來,基本上都是在校園內度過的,行事就單純稚嫩些。非只他一人有這毛病,近百年出生的小妖,沒經過戰火的打熬,都一團天真孩氣。

這一茬很快就掀過去了,讓母文光高興的是,第二天再碰到有人來犯,幾人反應都更為迅捷,四人合力制住來人,另兩個紛紛祭出法寶,封鎖四方天空。

他們已經入了燕京地界,遠遠能望見皇城,龍氣早散,唯餘點點金黃色光斑,徘徊在皇城上空數百年不散,執拗地回憶着往昔的輝煌。

這些光斑,早已沒了生前的記憶,只剩點點執念,卻也是煉器的好材料。只是帝王龍氣最為難纏,正派修士不願輕易招惹,等閑魔修抵不過皇城自帶的萬民正氣,任由它們盤旋。

八寶山在燕京西部山地附近,越接近目的地,來襲者越多,最為驚險的一次,他們剛經歷了一場小戰鬥,就迎頭撞上了一個神游大圓滿期的魔修。

兩位領隊終于出手,封郁放出吞月天狗護體,縱身同那魔修戰在一處。母文光衣袍如流水般舒展,将六個學生團團圍攏,收入袖中,不忘将袖口朝外,方便他們觀戰。

那魔修一身藏青色法袍,不拼法訣,一個照面就糾纏上來,身如鬼魅,錘、砸、劈、繞,手段變化多端。

母文光講解:“他法寶欠缺,明知我二人已有中期修為,仍悍不畏戰,果真有幾分倚仗。這人的原型,應為某種歹毒陰狠的軟兵器,才能如幽靈一般,變化自如。”

正派修士戰鬥,多為相隔數裏互相砸法訣,節奏頗慢,還有空叨逼叨,你嘲我一句我諷你一回。

如這等近身戰,母文光自忖是要落於下風的,怕對方打得便是這個主意,趁人不備先近身強殺一神游中期的對手,留下一人徐徐圖之,至于剩下六個煉體期的小家夥,根本不在他眼中。

他瞧着封郁神色冷然,進退自如,袍角都沒讓碰到,心中自愧不如,嘆道:“都說封學弟能一戰淬體期大能,我原以為是好事者吹捧,今日一見,方知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他是排行榜上少有的還未同封郁較量過的,封郁是出了名的難以約戰,母文光本也有一較高下的意思,讓石子礫揍過後這念頭就淡了,等到親眼瞧見封郁戰鬥,更是死了這心。

他想七想八得感嘆了一番,口中道:“都專心看,學着點。別光看封學長,瞧那魔修舉止,他這套功法極為純熟,騰移之間絲毫破綻不露,招招狠辣。”

餘下人等早瞪圓了雙眼,将法力彙聚于面部,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錯過了精彩瞬間。石子礫卻知道母文光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如那魔修這一招,他竟然瞧出來了兩個破綻——禁不住心下走神。

蓋因這類攻擊手段,封郁在競技場中曾經給他施展過,他努力拆解了大半,剩下小半實在破不動,讓封郁狠狠修理了一番。

這次出行,經歷大大小小的戰鬥也有七八場了,足夠石子礫深刻意識到他的戰鬥意識遠超同階夥伴,甚至比母文光還要強那麽一點點。

——世間可能有修行的天才,但從沒有生來就知戰鬥技巧的天才,這是封郁數十年在大競技場中,不斷變換攻擊法門,一招一式耐心調教出來的。

這等恩情,不會因封郁每次都把他打得屁滾尿流、滿地找牙而被抹殺。石子礫生性疏懶,若非有這麽一個人日日鞭策,他進境也不會如此迅速。

驟然看清師兄的良苦用心,石子礫深為感動。

當天晚上,他們行至八寶山地界,母文光掏出帳篷來,打發大家各自安歇。

封郁正待盤腿打坐,就見石子礫緩緩走進來,手背在身後,瞧着他的目光格外柔軟,還帶着幾分羞澀。

封郁心頭一緊,垂了一陣眸,半晌方又看向他,音調極輕極輕:“你——作什麽?”

石子礫笑道::“師兄,你把鞋脫了,腳給我。”

封郁是唐時成精,古人素愛将“腳”作為性‖意向。封郁喘了兩口氣,神色複雜難名:“你、師弟……想不到還有這、這個癖好?”有那麽一點點超出了他的下限,但師弟喜歡的話,他……

“什麽啊?”石子礫皺了一下眉,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個盆,“我給你洗腳。”

封郁:“……修真者不染凡塵,何必虛擲光陰……”幹淨得很不用洗,想怎麽玩?

“那也還是得洗洗,”石子礫不擅長煽情,但很有誠意,特意背了《水的感恩——我給媽媽洗腳丫》小學生文摘400字,此時深情款款道,“師兄對我恩重如山,這情、這債,我是永遠無法還清的!我只有平時做個有心人,抓住點點滴滴的機會,關心你,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回報你——常陪老人聊聊天,常幫老人做些家務,常給老人洗洗腳……”

他師兄果真十分感動,雖不在競技場中,也将他打得屁滾尿流、滿地找牙。

作者有話要說:

封郁:誰都不準笑,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