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舊人

沈慈一大早就起來了。

淘米煮飯，再在電飯煲的蒸籠裏放了一小碟子事先腌好的豉汁排骨，然後蓋上了電飯鍋的蓋子開始煮飯。

跟着，她從冰箱裏找了根絲瓜出來削皮清洗切塊；又拿了兩個雞蛋出來打在大碗裏攪勻了，最後順手從廚房外的小陽臺上扯了幾根種在花盆裏的香蔥扔進洗菜盆。

接下來打火架油鍋爆香蒜粒，再将切好的絲瓜塊丢入鍋中……這時，“嘶啦”一聲巨響，倒把睡在一樓房間裏的周皓川給驚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拿過手機一看，已經七點十分了！

哎，昨天晚上研究那份标書研究得太晚，今天早上竟然睡過頭了！

他迅速爬起身，手腳麻利地穿好衣服，然後沖進了衛生間……當他從衛生間裏洗漱好以後走出來的時候，看着沈慈正在飯桌那兒忙碌着。

她把一頭半長不長的頭發挽了起來，随意用個發夾別在腦後；身上穿着件淺色的連衣裙，外面還套了件小碎花帶荷葉邊的圍裙——她看起來就像個忙碌的妻子。

周皓川朝飯桌那兒走了過去。

沈慈轉頭看到他，連忙指揮道，“……快，快過來幫忙。”

他立刻卷起了袖子。

“把爐子上煮粥的鍋端過來；旁邊的蒸鍋裏蒸着包子和蔥卷，也要端出來；對了再拿兩個碗和筷子湯匙過來……”她一邊說着，一邊忙着将早上煮好的飯裝進保溫飯盒。

周皓川走了兩趟，按照她的要求把煮粥的鍋，碗筷和裝着包子饅頭的蒸籠什麽的全部都端到了飯桌上。

沈慈終于打理好了保溫飯盒，又将保溫飯盒裝進了飯盒袋；然後才開始盛起粥來。

今天他們的早餐是百合瘦肉粥，配豆沙餡的包子和蔥卷。

也不知為什麽，沈慈準備的一日三餐都很合周皓川的胃口，就連今天早上的早餐也不例外。

百合瘦肉粥清潤鮮美，米粒兒十分稠滑綿軟，也不知她是怎麽做到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就把粥煮得這樣香濃軟稠的。

他一口氣吃了三個蔥卷兩個包子，還多添了一碗粥。

吃完早餐以後，他照慣例幫她将所有的碗筷全部都撿到廚房裏去，然後準備換鞋出門去上班。

“哎，周皓川，你等一下！”沈慈趕緊在玄關處叫住了正準備關門離去的他，把那個飯盒袋遞了過去，“這是你的午餐，快拿着。”

周皓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遞過來的飯盒袋，有些詫異。

“帶去上班的地方吃吧，”她說道，“中午別再應付了，身體可是你自己的……哎，快拿着啊！你不是快遲到了麽？”

他伸過手看了看腕表，這個點兒如果他再不出門的話，那就真的要遲到了！

周皓川只得匆匆接過她遞來的飯盒袋，說了聲“謝謝”，然後就轉過身急急地走了。

看着他出了門，沈慈也慌慌張張地換了高跟鞋準備出門去上班。

她也是第一次嘗試着為他在清早做飯，但事實證明，時間确實不太夠用……明天可能要再早十五分鐘起床才行。

**

周皓川最近接了個工程，那工地就在距離沈慈家附近不遠的地方。他現在正處于白手起家的狀态中，以目前的經濟實力來說根本就接不了大工程，所以就在大承包商手裏接了個小工程來做。

而在一時之間，他請不到合适的監工人選，只得事事自己都親力親為。

目前，他負責的這個工程已經接近尾聲，只要等大承包商驗收合格以後就好了……

中午時分，工人們都去附近的小餐館裏吃飯休息去了；他也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打開了沈慈為他準備的飯盒。

在圓型雙層不鏽鋼的保溫飯盒裏，整齊地鋪着醬香濃郁的豉汁蒸排骨，鮮嫩翠綠的炒絲瓜，還有金燦燦的香蔥炒老蛋；每種菜品都被整整齊齊地堆在白米飯上。

工地上并沒有熱飯的條件，但這個保溫飯盒的質量卻很好。

直到這會兒，飯盒裏的飯菜都還有些微溫。

他拿起勺子就開始舀着飯菜吃了起來。

以往，他都是跟着工人們一起去附近的小餐館裏随便解決一頓。

但是小餐館裏的快餐重油又重鹽，為了給菜品提鮮還放了不少的味精，吃上一頓快餐以後，一整個下午都要不停的喝水……

沈慈的手藝很好。

排骨有些微微的甜，再混着濃濃的醬香，十分開胃；絲瓜只用蒜蓉和鹽調味，非常的鮮甜；而香蔥老蛋色澤金黃，看着就極有食欲……

他吃得太急太快，突然猛地一下子就被噎住了！

但此刻身邊既沒有湯，他也沒帶水……

周皓川有些狼狽，只得暫時停止進食，用手不停地撫着自己的胸口，希望可以将噎在喉嚨裏的那口食物順下去。

就在這時，他眼睛的餘光突然捕捉到了一個纖細苗條的身影，同時也感應到了一股視線鎖定。

一個極熟悉的女孩站在不遠處，正用疑惑的目光盯着他。

周皓川愣了一下，頓時激動了起來！

他連忙放下那個保溫飯盒，匆匆朝那個女孩走去，“慧琪？你怎麽在這兒？”

白慧琪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裏看到周皓川。

她剛剛在溫俊的陪伴下，去醫院看完病；這會兒正站在路邊等溫俊開車過來接而已……百般無聊時，她左盼右顧了一下，結果就看到了一個正坐在露天建築工地的廢磚堆裏吃飯的年輕男人。

白慧琪不敢置信，這個人居然會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周皓川！

雖說周家的悲慘遭遇确實與她父親有關，但她怎麽也想不到周皓川居然會真的慘到……在工地上搬磚？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個很不靠譜的父親。

白慧琪的父親白英華雖然很不靠譜，可她卻有一個很靠譜的母親。

她母親一直疾病纏身卻又極度心善，因此以己度人，花了大筆的錢財去資助一些老幼病殘；而她病故以後，白慧琪在整理母親的遺物時發現了當年溫俊寫給母親的信……

母親去世以後，再也沒有人來約束和監督父親，父親隐藏在性格深處的卑劣因子就暴露出來了。他将一大筆貸款騙到手以後曾經也帶自己一起出逃，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在半路上他居然将自己留在酒店裏以後就人間蒸發了！

再後來，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之下，白慧琪打聽到母親當年資助的溫俊如今已成為有志青年，便悄悄潛回大宅去，将當年他寫給母親的信給找了出來，前去投靠……

陡然見到白慧琪，周皓川的情緒很激動，所以語速也特別快，“你爸爸呢？他在哪兒？”

白慧琪皺着眉頭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怎麽會？你不是跟着他一起走了嗎？”好不容易遇到白慧琪，周皓川自然不想錯過她父親白英文的下落，便追問道，“我去問過了，你家保姆和小區的保安都說，當時你爸爸開車帶着你一起走了的……”

聞言，白慧琪有些惱羞成怒，辯解道，“我真不知道！他是帶我走了……可他把我安置在酒店裏以後就消失了……我，我差點兒連房錢都付不起！”

周皓川皺着眉頭問道，“那你現在住在哪兒？”

白慧琪默了一默，決定趁着溫俊還沒過來的時候，跟周皓川講清楚。

“皓川哥，不瞞你說，我知道我爸爸确實不太厚道！不光你想找他，還有很多人都想找他，包括我，我也想找到他……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兒！你應該能夠理解我的處境……還有，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我我得了白血病……”她的聲音聽上去柔柔弱弱的，好像快要哭出來似的。

周皓川愣了一下。

這時，白慧琪再一次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瘦了好多，看起來精神狀态也不太好；身上穿着一件深藍色的長袖襯衣，袖口被高高的卷了起來，而腳下的皮鞋沾滿了灰塵……

一萬個念頭在白慧琪心頭瞬間閃過。

周皓川看起來就是一個窮鬼！而自己好不容易才挑唆着溫俊離了婚跟自己在一起；此時千萬不能再跟周皓川扯上什麽關系，她和他之間“未婚妻”和“未婚夫”的稱號也必須要盡快摘除……

反正，捱窮又沒有錢的日子她真是一天都不想再過下去了！

于是，還不待周皓川開口，白慧琪又搶着說道，“皓川哥，你得明白，咱倆也是因為以前你爸爸和我爸爸的關系，才會訂婚的……可是現在，你覺得我們還有可能在一起嗎？我知道我爸爸欠了你們父子的人情和債務……但我也沒辦法啊！我根本就沒有那個能力去替他還……他一分錢都沒有留給我啊……”

她微微啜泣了幾聲以後，又繼續低聲說道，“皓川哥，我現在還生了病……也不知道我的病還能不能治好……皓川哥，看起來……你現在的境況也不是很好吧？所以……我就不跟你添亂了。”

這時，她眼尖地看到溫俊提着一個塑料袋，正從遠處朝這邊走來，急忙說道，“皓川哥，我是真的沒有我爸爸的消息……我自己現在也沒有謀生的本事，全靠朋友供養……我有事兒先走了哈，以後要是有了我爸爸的消息，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說着，白慧琪舍下了周皓川，急急地迎向溫俊。

周皓川沉着臉看着她投入了另外一個年輕男人的懷抱……

白慧琪确實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但兩人對彼此都沒什麽好感。

她嫌他木讷不擅言辭又沒有情調；他又覺得她太過于功利，而且為人總有些輕浮不夠穩重……說到底，兩個人只是因為各自的家族企業而勉強維系着未婚夫婦這樣的稱號罷了。

他又不傻，完全聽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1，是她爸爸欠了他們父子的，并不代表她欠了他的；2，他現在太窮了，她看不上他；

3，她好不容易才傍上了其他的有錢人……

周皓川皺起了眉頭。

負債人是白慧琪的父親白英文，所以他确實不能拿白慧琪怎麽樣；更何況白慧琪還說她得了絕症……如果這是真的，那他就是想做什麽也不能做出來。

可是真的要放任白英文不管嗎？

一整個下午，不管幹什麽周皓川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索性幹脆下了班就早些回去！

于是，當他回到家裏的時候，看到沈慈正在廚房裏做飯；而客廳裏的電視聲音放得很大。

見他今天回來得這樣早，她有些驚詫，拿着鍋鏟從廚房裏伸了個頭出來看，見他一身灰頭土臉的樣子，便說道，“今天那麽早？快，換了鞋去洗澡。”

周皓川也正有此意。

他一言不發的回了房間，痛痛快快地沖了個頭，洗了個熱水澡；洗完澡換好幹淨的家居服之後，他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沈慈在廚房裏急聲大聲叫，“周皓川，周皓川？快幫我換臺，快！二十四頻道……民生熱線馬上就要開始了……”

他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到了客廳，拿着遙控器幫她換了臺。

廚房裏的沈慈立刻安靜了下來。

周皓川這才明白，她人雖然在廚房裏忙碌着，可耳朵卻一直聽着電視裏的聲音呢！

他不禁啞然失笑……

她怎麽就這麽喜歡看電視啊！

很快就開飯了。

按照沈慈的慣例，她每一餐都會弄出三菜一湯來：一個葷菜，一個半葷素，一個全素再加一個湯——所以今天擺在飯桌上的是榄菜蒸魚腩，莴筍絲炒肉沫，醋溜辣子白和紅棗竹絲雞湯。

周皓川其實不太明白她為什麽那麽看重一日三餐。

大多數單身漢（單身女人）的生活是過得随遇而安的；可他和沈慈“同居”了一個多月了，至今也沒見着她有和親人或者朋友來往。

她也是個單身女人，可她就是把單身女人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的。

一日三餐花着心思的做不同的，不管是菜品還是湯，基本上一個星期不帶重複樣兒；除此之外她還一天到晚都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幹淨；還有這套房子，随時随地都保持着高度整潔……

他忍不住偷偷地看向她，心裏終于蕩漾出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沈慈一點兒也不知道周皓川心裏在想些什麽。

她一邊細嚼慢咽着自己做出來的可口飯菜，一邊笑眯眯地看着電視，吃完飯以後還慢悠悠地喝了兩碗湯……

這其實是一個很平常而且顯得有些呱噪的夜晚，但不知為什麽，周皓川總覺得自己仿佛并不像以往那樣孤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