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4景寧...
這天東北下起了鵝毛大雪。
女人刺耳的哭聲和鑼鼓喧天的送葬聲吵醒了熟睡的小丫頭。
林玲睜眼望去,只看到一片白花花的幡布在風中飄啊飄的,晃得人眼睛都酸。
她努力撐起了身子,身下冷炕的冰涼讓她很不适應,外面低矮的房頂又給人搖搖欲墜的錯覺。
一塊破爛的木頭橫檔在牆洞上,上面挂着一條白色的布條。
很顯然,這個家裏正在辦喪事。
外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林玲再擡眼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上面布滿了老繭,和朱珠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身體簡直沒辦法比。
這是個和朱珠生活條件完全相反的少女。
牆壁上挂着一張獎狀,上面寫着:【高二(1)班劉景寧同學,因學習良好、表現優異,特贈以三好學生獎狀。時間:1989年1月20日。】
這裏就是《景寧打官司》的女主角——劉景寧的家了。
林玲扶着床沿翻了下來,手指無意摸到了枕頭布上,是濕漉漉的一片,擡手摸了摸眼角眉梢,還殘留有淚痕點點。
看樣子,昨晚的劉景寧也是哭了一個晚上。
她立即穿好了鞋子,跳下了床,一直走到了堂院裏。只見一張竹蔑編成的床上,擺着一個停靈的老太太。老太太剛剛去世,面容還是鮮活分明的模樣。
看到那一副慈祥和善的面孔,林玲心裏不由得微微一揪,這是身體原主人劉景寧在難過。
這老太太,就是收養了景寧的好心人劉翠華。
景寧是個被抛棄的孤兒,能長這麽大,還多虧了劉翠華把她從垃圾桶裏拾了回去。
劉翠華含辛茹苦撫養大了她這個孤女,供她上了高中。眼看景寧就要參加高考了,劉翠華忽然撒手人寰,景寧的心中怎麽能不悲痛欲絕呢?
如今,代替景寧站在這裏的是她林玲。
林玲打量着這陌生的場景,她的靈魂還沒有和景寧的身體完全融合,腦子裏渾渾噩噩的一片,呈現不出來任何的喜怒哀樂。
不知是誰第一個發現了她,吼了一嗓子:“小丫頭,過來給你奶奶磕頭!”
林玲往前踏了一步,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劉景寧昨晚哭的太厲害了,結果今天早上身體就出現了低血糖的症狀。
她站在那裏不跪不拜,這一幕落入了其他親戚眼中,就是不孝不敬!
劉翠華的女婿宋老四一把拉過了景寧,吼了一聲:“送母親上路!”說着,就把景寧的頭重重摁到了地上。砰地一聲悶響,林玲結結實實磕了一個頭。嬌嫩的皮膚磕在了水泥磚頭上,額頭上傳來一陣陣鈍痛。
該死的,她不禁吐槽道:這人手勁兒真大啊,莫非是想把她磕傻了?!
這一跪以後,景寧的回憶浩浩蕩蕩地襲了過來。
劉翠華的丈夫本是附近采礦廠的工人,30歲上頭就因意外去世了。劉翠華中年喪夫以後沒有再嫁,她這一生一共就兩個孩子,大兒子胡連寶,小女兒胡連娣。還收養了一個孤兒,就是今年剛滿17歲的劉景寧。
十天前,劉翠華因為中風住進了縣裏的醫院,老人家的情況十分危險,一個17歲的孩子根本沒法頂事,醫生立即通知了劉翠華的兒子和女兒。
胡連寶長期在廣州打工,只有過年的時候才回家一次,這次母親的病情嚴重,他不得不趕了回來。而胡連娣已經嫁到江西二十多年了,期間只回來過老家三次。聽說母親不行了,她也就和丈夫一同趕了回來。
胡連寶,胡連娣剛剛趕到老家之後不久,劉翠華的病情出現了轉機。
老人家的求生意志很強烈,經過幾天的深度昏迷以後很快就恢複了清醒,甚至能夠拉着多年未見的女兒的手拉拉家常了。
本來,劉翠華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說是再過兩天就能夠出院了,景寧就幫奶奶準備回家的事宜。
但就在三天前,老太太人忽然在夜裏沒了。醫生大早上查房的時候,人都已經涼透了。
醫院給出的診斷是:中風,心梗,屬于正常死亡的範疇。
于是老太太的兒子,女兒,就把母親接了回來,打算按照風俗停靈三天以後,就送上山,把老太太和老太爺葬在一處。
眼前的“胡連娣”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我的親娘啊,你走好呦,女兒送您上路喽!我的親娘哎,你受苦喽,你這一輩子太辛苦喽!”
鄰居王二嬸,孫大嬸都過來扶起了她:“大妹子,別難過了,你下頭還有一個小哥,老太太這一走,小哥就要全靠你帶喽!”
胡連娣哭的更是泣不成聲:“小哥奶奶她這一走,小哥以後也沒得人疼喽!”
“哇——!”地一聲,胡連娣五歲的兒子小寶兒也哭了起來,小孩這一哭,帶動的其他親戚也都哭了,整個場面是水做的,大家都哭成了水做的人。
是不是看起來很平常?
只有林玲知道,這裏面多少人在心懷鬼胎。
胡連寶站在院子裏抽着煙,胡連娣是哭喪的主力軍,但這“親兄妹”兩個目光生疏的很。
也難怪生疏,說起來是親兄妹,其實連樣子都認不得了。
二十多年前,劉翠華做主,要女兒胡連娣嫁給隔壁村的王二,但是胡連娣喜歡上了一個卡車司機,就跟人家跑到了江西去了。從那之後,胡連娣就很少和老家聯系了。胡連寶也只是聽說:妹妹很快就跟那個江西司機離婚了,又找了一個做生意的人,給人家生了兒子,情況也不甚了解。
如今母親去世了,胡連娣才冒了出來,這讓胡連寶心中不太痛快。
老太太的財産本來應該是他和景寧平分的,他都想好了,大套留給自己,小套留給景寧。但是胡連娣這一出現,家裏的房産又要分出問題來了。
當然,更多的內情,只有看完了整本書的林玲知道——
這面前的胡連娣啊,根本就是個假貨。
她冷眼旁觀這個假冒的胡連娣,旁邊卻有人站不住了。
假胡連娣的丈夫宋老四拿了一根香煙,遞給了胡連寶,跟他商量老太太如何上山的好。
“大哥,嫩說火葬多費勁是吧啊!又要買公墓,又要給火化費。這多麻煩事!不如就直接送上山好了,棺材錢我們兩家平攤。”
宋老四的意思是老太太還是土葬的好,燒成灰像什麽話?還浪費錢!
胡連寶也有這個想法,雖然現在社會提倡火葬了,可是他老胡家的爺爺、太爺爺、哪一輩不是全須全尾的入土的?這火化,在他們農村人看來,就是等同于挫骨揚灰的意思,不吉利,不好,還是土葬,把先人們都葬在一個風水寶地才能興旺家宅。
打定了主意,胡連寶就開始聯系棺材鋪的匠人了,他要給母親打造一副好一點的棺材——
“喂,是龔富家的吧?是我,連寶,我媽沒了,我要一副棺材……”
林玲注意到了,當胡連寶答應土葬的時候,那邊的胡連娣和宋老四都松了一口氣。不知道人的以為他們多麽的孝順,想給母親留個全屍。但是知道內情的她就明白,要是送到殡儀館的話,殡儀館的人要擡屍,說不定就會有人看出來問題。
所以這兩個人,一直撺掇胡連寶當場同意土葬。只要人一入土,棺材釘子一釘死了,這個秘密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
夜晚,劉翠華的三個孩子相繼守靈。
胡連寶守前半夜,胡連娣守後半夜,景寧則全稱陪同。
到了後半夜,胡連娣很快就熬不住了,這死的又不是她的母親,她已經逢場作戲做了一天了,這會兒實在熬不住了。再瞥一眼看看景寧這小丫頭,看起來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于是交代了景寧兩三句話就去睡覺了。
靈堂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晚風悠悠的,仿佛某個人的嘆息聲輕輕回蕩在這寂靜的夜晚。
林玲站了起來,膝蓋麻麻的,頭還有點暈眩。看樣子她低估了九十年代守靈的苦。實際上她穿過好幾次,沒有穿過年代這麽久遠的文,加上這具身體簡直瘦弱到風一折就斷,也不知道這樣吹風會不會弄出毛病來。
看樣子,下次穿越的時候,還的考究一下緊急情況下的自救辦法。
現在,她考慮不了那麽多了,明天劉翠華就要上山,今晚是最後的機會。對于法醫來說,屍體,就是最好的證據。
她來到了老太太的屍體前,掀開了老太太的眼皮,看到了三四個出血點。
——眼皮底下出血,窒息死亡的證據之一。
然後她打開了老太太的口腔,對着燈光仔細一看,咽喉部位是紫紅色的,顯然有淤血。這些都是缺氧而死的特征。
最後她解開了老太太的圍巾,仔細看了看,有一道細微的勒痕。
這道勒痕很不易察覺,因為老太太年紀大了,皮膚松弛,醫院的醫生很容易就把松松垮垮的頸紋和勒痕混為一談。但是屍體停了這麽兩天,勒痕上的淤青就顯現了出來,這時候再看就很明顯了,那不是頸紋,那就是用繩子圈住的地方。
胡連娣和宋老四那麽害怕送去火化場,就是怕洩露這個秘密。
擺在這家裏頭,劉翠華的屍體就是任人擺弄,她必須要把劉翠華的屍體撺掇去殡儀館!
***
夜晚的農村伸手不見五指。
天空,地面,一派黑暗。無邊無際的鄉間小道在兩邊延伸着。
林玲很久都不走這麽黑的夜路了,如今,她提着一盞煤油燈獨自一個人行走着。周圍萬物寂寥,萬籁俱寂,只有她偶爾擡頭望着天:這是個多雲的夜晚,北鬥七星一顆都看不到,唯一可以辨別方向的只有遠方的萬家燈火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林玲聽到了狗叫聲,叫的異常響亮。
林玲鼓起了勇氣,敲了三四家的門,終于問清楚了大隊書記的家在哪裏。
書裏面,這個村書記倒是個正面人設。景寧在牢裏服刑的時候,日子過得艱苦,還是大隊書記派人塞了點錢給她。
如今,她也只能相信這個書中的好人可以幫助她了。
“篤篤篤。”她敲了三下。
大隊書記的老婆吼了一嗓子:“誰啊?!”
“你好,我是劉翠華的養女劉景寧,我奶奶死了,我有話要跟你們說。”
“翠華家的?”王書記麻溜地穿好了衣服。
這位王書記對景寧的印象還不錯。說是村裏這麽多孩子,只有景寧考上了鎮裏的高中。假以時日,這說不定還是個大學生呢!
所以對她這麽個讀書苗子,書記還是挺客氣的,披上衣服,就打開了自家門。
大隊書記的老婆罵罵咧咧的:“大晚上的到我家幹啥子?!小心人家罵你是送上門的雞!”
“閉嘴,人家景寧是三好學生,将來上大學的!她會不學好?!雞你個鬼的雞!”
“那她有啥子事非要晚上來敲門?!”
書記的老婆還是看她一百個不順眼,主要是她的兒子女兒學習都不如景寧好。
林玲也不跟這女人争執什麽,只是解釋道:“王書記,我奶奶前日病死了,大伯和姑姑打算把她給土葬。但我聽說現在喪葬制改革了,一律要拉去火葬場,不能随意土葬的。我跟大伯大姑他們說了,他們不聽我的話,說是明天就把奶奶她送上山。”
書記明白了:“哦,你想讓我出面,勸說你大伯把你奶奶送去火葬?”
“嗯,國家提倡的嘛。再說了,不葬在公墓,葬在其他地方,說不定幾年後,我們村上的地皮要搞開發,我奶奶的墳就要被掘了。”
王書記點了點頭。
搞喪葬制改革,也是他們村委的責任之一——
“那這樣,你先回家去,明天我到你家去解決這件事。”
“那謝謝了!”
這就是她算計的第一步——
先把劉翠華弄到城裏的殡儀館再說,千萬不能草草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