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29寶兒...

“……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大概是受了什麽刺激了,小寶兒從監獄回來以後,反反複複只這一句話。林玲帶他去看了醫生,醫生說孩子沒有任何問題,只是有些營養不良,需要多補充點維生素。

于是林玲就拿了梁若榆的糧票和工資,去了百貨市場。

這年頭,物資少,一些緊俏商品還需要憑票購置的。她就買了水果、豆腐幹、面粉、還有洗衣粉之類的,這些都是居家必備的東西。

臨走前,寶兒忽然對櫃臺上的大白兔奶糖有了反應,一直指着袋子哼哼:

“啊啊,啊啊。”

翻譯過來就是:我要吃我要吃!

吃糖對牙齒不好,但偶爾吃一袋也無妨,林玲就買了一袋。

回到家,林玲就做了個水果切盤。

但是小寶兒不怎麽愛吃水果,事實上,他什麽水果都不認識。看樣子,跟着人販子一年,這孩子什麽知識都沒有學到,原本的語言功能也退化到只剩下“我要媽媽”四個字了。

“媽媽,我要媽媽……”

小寶兒又哭了,林玲趕緊剝了一顆大白兔奶糖給小寶兒吃。

孩子吃到奶糖,這才不哭喊了,或許是因為奶糖太甜了,他還“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好像吃到蜂蜜一樣。

“你這孩子,騙姐姐糖吃呢?”

林玲摸了摸孩子圓滾滾的腦袋,心裏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這可憐的孩子,四歲就被拐賣了,還有可能回到親生父母的身邊嗎?他的家到底在哪裏呢?

***

“吱嘎——”

到了傍晚,公寓的門開了。

小寶兒視線立即轉了過去,忽然石破天驚一句:“爸爸!”

梁若榆正在脫鞋,林玲卻被吓了一跳,這是小寶兒說過的第二個詞語。

“我不是你爸爸。”

梁若榆走過來,摸了摸孩子的頭。

他是32歲的大齡單身未婚青年。其實單身只是因為工作和職業的緣故,他自身非常喜歡孩子,只是沒想到第一個撫養的孩子居然會是在小說裏。

林玲聞了聞,他身上已經沒有那種難以言喻的味道了,反而有種淡淡的栀子花香味。

于是莞爾一笑:“今天沒有出現場嗎?”

梁若榆沒好氣道:“今天沒案子,局長他請我去他家喝酒。”

“喝酒?慶祝你幫助警察局破了一樁奇案嗎?”

他的臉色更黑了:“局長讓我和他女兒相親。”

“噗嗤——”

林玲沒心沒肺地笑了出來。

哈哈哈,不愧是師兄啊,法醫這樣光棍的職業,他也能變成人形自走荷爾蒙!

她原本以為當了法醫,就要做好嫁不出去的準備呢,哪知道,只要長得夠帥、夠高、哪怕你的外套上面總有100年的死魚味道,照樣有人看得上你。

但是很快,林玲就笑不出來了。

孩子天真無辜的眼睛看着他們,忽然又一句——

“媽媽!”

林玲:“……”

“爸爸,媽媽,抱抱!”

林玲:“……”

“抱抱,抱抱,爸爸,媽媽!”

于是寶兒哥的詞彙量就從媽媽,變成了:爸爸、媽媽和抱抱。

咱們不要亂搞CP好麽寶貝?

***

晚上,林玲繼續教寶兒說話,梁若榆給他們做飯。

黃豆煎雞蛋、豆腐羹、還有紅燒豬蹄——梁若榆今天燒了兩素一葷,還買了點這年代稀缺的桂花酒——林玲并不是很能喝酒,但是她喜歡在同學聚餐的時候點米酒,這些他都知道。

畢竟彼此的秉性都很熟悉。

她吃肉不能沒有酒,因為學法醫那會兒,大家都喜歡用酒來消除身上的怪味。她嗅覺敏感,每次上完實踐課以後,都要喝點酒沖散口鼻裏的味道。

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也只有朝夕相對的人才能摸個熟透。

林玲喝了一口,還好,酒精度數不高,就給小寶兒喂了喂,遭到了梁若榆同學的一個白眼:“他還小,不能喝這個。”

“偶爾喝一點也無妨。”

寶兒喝了一口酒,咧開嘴笑了:“爸爸,爸爸,爸爸……”

他不再說媽媽,只是呼喚着爸爸,林玲若有所思:“你說,這孩子的父親是不是也愛在吃飯的時候灌他一點米酒?”

說這話的時候,她掩飾不了眼中的惆悵。

越是和小寶兒在一起,就越是擔憂,他将來該怎麽辦?

他們兩個不是這個時空的人,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裏的,而離開以後,就能看到故事的結局了。

也許在《景寧打官司》的末尾會看到這麽一段話:小寶兒,四歲被拐賣,五歲被沈陽警方解救出來,後送入孤兒院,之後下落不明……許多年以後,人海茫茫中出現一個四處游蕩的流浪漢,他沒有親人,也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裏來。

這個年代,普羅大衆尚且活的艱難,何況是一個孤兒呢?

誰會關心他的死活?

誰會給他一方溫暖的天地?

想到這裏,她就放下了筷子,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你很擔心他過得不好?”梁若榆看出了她的思慮。

林玲點了點頭:“江西那邊怎麽說的?有消息了嗎?”

“有一些消息,張英已經供出了四個被拐賣的孩子。警方解救出來三個,還有一個賣去了一個民風彪悍的農村。警察去那戶人家要孩子,全村的人都出來追打警察,把警車都砸了。就說這是他們村買來的孩子,已經歸他們所有。”

“這群刁民是要無理取鬧嗎?!”

“買賣易手,他們覺得孩子也只是貨物而已。”

林玲心裏生氣:“那三個被解救出來的孩子呢?他們找到父母了嗎?”

“有一個女孩只被轉手過一次,已經送去了故鄉,這個應該很好找到。剩下兩個男孩被轉賣過多次,尋親比較困難,目前都送去了孤兒院照顧。”

林玲嘆了口氣:“看樣子,人販子死刑還是要提上議案的。”

梁若榆給她夾了一筷子:“來,好好吃飯,問題總能解決的,飯不能不吃。”

“嗯。”

她好好吃飯。

就像當初一起做實驗遇到瓶頸的時候那樣,她們這些女生總是咋咋呼呼的那一群,而男生以梁若榆為首領,總能幫她們解決各種問題。沒辦法,法醫系嘛,女生一個個的都是大熊貓,國家級稀有動物,是需要師兄們寵愛着的。

只是沒想到,師兄做的飯這麽好吃。

***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的天剛蒙蒙亮。

梁若榆醒了過來,他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肘關節。

他不僅要開工,還要管家裏的兩張嘴,這日子過得比之前辛苦的太多了。

這趟出差的活計幹下來,估計抵得上他去健身房跑一個月的長跑運動量。

但——

起床以後,他到處找不到外套白大褂了,走出了房門,才看到白大褂挂在不遠處的晾衣架上。

廚房裏傳來有節奏的旋律,走了幾步,就能看到小姑娘的背影,拿着刀切菜,系着一條花格子的圍裙。

居然是林玲在做飯。

要知道,碩士三年,法醫系的女生都是公主,大家都沒見過哪個女生做菜的,平常都是男生伺候着這一群公主們。

尤其是林玲,公主中的公主。

冰雪聰明,績點幾乎都是滿分,是導師都捧在手掌心裏寵着的寶貝。

梁若榆端着雙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本來覺的,林玲這樣大大咧咧的性子大概會搞亂了廚房,沒想到,她做菜做得很好。端上來的每一道菜都像模像樣的,比他做的色香味都俱全多了。

原來她不僅在學業上很能幹,廚藝上也十分拿手。

“師兄?”

林玲發現了他。

手中還端着一盤子的肉。

梁若榆走了過來:“師妹,今天怎麽有興致做菜了?”

“今天早上睡不着,先幫你把衣服洗了,再做了幾道小菜,你趁熱吃吧。”

梁若榆就拿過筷子嘗了嘗,他也是食物上的行家了,幾下就吃出了門道:“是素齋?”

“嗯,這個叫素壇子肉,是用茄子和豆腐做的。這個是荷葉肉,是用素面筋做的……”

“怎麽,上班以後改吃素了?”

他記憶中的小師妹是個很愛吃肉的人,除了上解刨課的那天之外。

“你不是要出現場嗎?老是看些……東西啊,肯定胃口不好,我就做點素齋給你開開胃。它們長得像肉,但不是肉。”

梁若榆點了點頭,果然還是女孩子細心,連這些都能想的到。

吃完了飯,林玲就找了個圍裙系上,又把滿桌的盤子放在了水池裏,開始洗盤子。

梁若榆看着她,忽然覺得這個瘦小的背影也不那麽驕傲了。

“林玲。”

“嗯?”

梁若榆喊她名字還是挺少見的,林玲就轉過了身:“師兄,怎麽了?”

男人的眉頭微微彎着,剛毅的下颌線條自兩邊撐開,勾勒出一張英俊不凡的臉龐。卻是問道:“你為什麽學法醫?”

這個科目其實不太适合女生學。梁若榆一直都很明白。中國人的傳統觀念,和死人打交道總是很晦氣的。所以他們專業的法醫同事之間都是內部解決單身問題。

這樣對一個女孩子來說真的太艱難了。

為什麽學法醫?

這個問題問得好,在初次踏入法醫課堂的時候,大家都鬥志高昂地說——我要替死者申冤——我看了洗冤錄要當個現代仵作——我要以後考公務員。

她的理由和別人都不一樣。

她第一次告訴了別人: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父親去參加軍事演習了,然後遇到了意外。我跟媽媽去接他回家,看到一個軍隊裏的法醫叔叔正在……修補他。當時我就哭了起來,叔叔說不要害怕,爸爸已經不知道痛了,我們可以體面地帶他回家了……”

梁若榆呆了呆。

他從來不知道小師妹的隐疼。

“抱歉,居然問你這種話。”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道。

“不用抱歉,我覺得爸爸能夠那樣體面地走,都是那個法醫叔叔的功勞。”

她轉過身洗着盤子,頭也沒有擡起過——

“後來,我跟媽媽說了,等我長大以後,我也要當法醫。”

然而她的職業之路不太順利。

因為那份職業心理評估的報告,她錯失了當法醫的機會。

她自嘲地一笑,把盤子放進了櫃子裏——

“人生啊,哪裏能處處都如意呢?你說是吧。”

梁若榆颔首:“師妹。”

“嗯?”

梁若榆終于還是問了:“當時畢業典禮上,別人給我們兩個做媒,你為什麽表現得那麽生氣?”

他還是很介意這件事,他自诩雖然不是帥到人見人愛,但至少也不會令師妹憎恨到摔杯子吧?!林玲那樣的反應,說實在話真的很傷人,朝夕相處八年了,他從來不知道她居然那麽讨厭自己。

但,林玲說的卻是:“其實都是個誤會。”

“誤會?!”

誤會他們互相之間有好感?

“嗯,真的是一場誤會。”

誤會他是個背地裏打報告的小人。

“……你很讨厭我?”梁若榆嘆了一口氣,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失落。

林玲莫名其妙:“和你怎麽樣沒關系,是我聽信了一些謠言,有人拿我父親的死說事,說他的死亡是我的心理陰影,寫了一份評估報告阻止我去了法醫科。我很火大。而當時所有的條件都指向你做了這件事。”

“……”

梁若榆懵了。

他怎麽也沒料到還有這種內情。

林玲還在洗鍋:“我誤會了你四年,直到去年才知道不是你做的。我想跟你道歉,但是怕給你帶來什麽麻煩,就一直沒有去找你。”

“什麽麻煩?”梁若榆說話的語氣隐約有些悸動,原來小師妹并不是讨厭他,才會那麽反應激烈。

“是這樣的,以前有人傳言我們是男女朋友,現在你高升了,要是我再去找你,是不是就把流言蜚語給落實了?所以瓜田李下是需要避嫌的。”

時過境遷,畢業五年了,他們居然也沒能湊在一起解釋一下,林玲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還是挺矯情的。

正想握手言和,冷不丁背後冒出來一句:

“假如我說,我想和你有些什麽呢?”

梁若榆道。

他不是揶揄。

他是很認真地跟她說這句話。

畢業晚會上,只要她露出一個回眸微笑,也許他們早就在一起了。因為無論職業、愛好、性格、年齡、還有人生理想,林玲的所有條件是最符合他擇偶标準的那一個。

他也再也找不出另一個女孩,從大二的第一節 實驗課上,紮着個馬尾辮,俏生生地立在他的面前:“師哥你好,我是大一新生林玲,以後請你多多關照了。”

這一關照就是大學四年+研究生三年+一年規培實習。

整整八年。

這八年裏,他和她在一起的時間,簡直比跟父母在一起的時間還要多。

也許一直都是朋友般的友誼,但是她的确在所有方面都無可挑剔。

除了情商有的時候很低……

所以他哪怕是被小師妹摔杯決裂以後,也一直念念不忘小師妹……

現在誤會已經解開了,他就問了,有沒有這種可能,或者說,他們之間能不能從友誼的基礎上再進一步?

空氣陷入了沉默。

洗碗的手一滞,流水沖刷着橡膠手套,嘩啦啦的,有水滴飛濺了出來,淋濕在她的臉上,是滾燙的一路水漬。

林玲許久才撈回了自己的理智。

她沒搞錯吧?師兄這是對她有意思嗎?難道說,五年前的那個流言蜚語是真的?其實梁若榆兔子想吃窩邊草了?

“你……沒開玩笑麽?”她很小心翼翼。

“你看我像對你開玩笑的樣子嗎?”梁若榆反問她。

确實不像,但是呢,林玲繼續刷着大黑鍋:“師兄你知道嗎?我前不久才經歷了一段感情,雖然那不是我的感情。”

梁若榆停滞了好一會兒,才語氣不善地問道:“是什麽人?”

他直接問那個人是誰。

是誰能在她的心裏留下影子?!

林玲把洗鍋水都倒掉了:“是小說裏的人,他叫陳淮南,很溫柔細膩的一個男人,我負責把他的身份糾正過來……然後他真的愛上了我。但是我必須得走,把他讓給真正的女主角,老實說,那會兒心裏也有些疼呢。”

好在朱珠給了陳淮南一個HAPPY END,讓她能夠釋懷不少。

其實吧,她也明白自己是仗着朱珠的盛世美顏在恃靓行兇。雖然目的是好的,結果是好的,可是吧,她唯一對不起的是邵淮南,她欠他一句坦白:“我是利用了你,我沒有真正地愛過你。”

經過那件事,她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我将來繼續從事這個行業的話,那麽——說不定就會和陳淮南那次一樣。我穿過去作為女主角,會和小說中的男主男配們産生感情瓜葛,說不定哪一次我就和某人淪陷了。”

嗯——她目前的感情狀态是空白。

沒有固定下來,也沒有覺得誰誰誰才是最好的選擇。

她當然知道師兄是個什麽樣的人,但關鍵問題是——他們太熟悉了。從大一開始,她就和梁若榆搭檔過做實驗。直到碩士畢業規培結束,整整八年的時間,整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師兄妹,處成哥們了也沒能發生感情,這還能咋地?

所以,她不太看好彼此回頭再吃窩邊草。

梁若榆明白她的話:“你怕你交了男朋友,就無法再繼續做這份工作了?”

“嗯,你覺得我作為女主角,為了完成任務,去書中勾搭的各種男人,這樣對正牌男朋友公平嗎?”

這樣的借口足夠了吧,林玲覺得他可以知難而退了,他們太熟悉了,近處無風景嘛。

可下一秒。

“那下一次我穿成你的cp怎麽樣?”

梁若榆很快就想到了解決方案,不就是她會和書中的人談情說愛麽?那麽每一次都跟他談不就好了?

“……”

林玲再次囧:“師兄,你夠了,我的意思是說你很好,但我們之間不适合。因為你太熟悉我了,我也太熟悉你了,假如說從前八年的相處,我們還是沒有火花,那麽以後還想擦出火花也就難了。”

——哪怕是借助小說設定的力量,有些事情也不能強求的。

可,梁若榆順着她的話道:“你說的不錯是不錯,但五年過去了,我發現了一件事,所以才決定來這裏。”

“什麽事?”

男人抿着的唇線很好看,開口說話的嗓音卻更加低沉:“我還是無法忘記你。”

應該說,他一直思考着——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把這一份友情之上戀人未滿的狀态,轉變成為最牢固的親情羁絆。那樣總比尋尋覓覓怎麽也找不到要好。

“……”林玲無語凝噎。

師兄無法忘記她?!

那個傳言……居然是真的?!

可是她一點感覺都沒有,莫非是自己太遲鈍了?

不對不對,難道是她穿到狗血小說裏,感情路線也變得狗血了麽?

還是說……

師兄其實是蓄謀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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