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樓青晏撐起身體, 感到自己後背在冒汗。

從陸預的接觸中汲取的力氣似乎被他揮霍光了,他的四肢發軟, 頭有些疼, 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

五月的天,即使裹着厚實的衣服, 他都覺得身體冷得如從冰窖中撈出來一樣。

一門之隔的地方, 腳步聲嘈雜。

樓青晏咬住牙齒,往屋子裏面走, 躲到了偏角裏。

突然,他感到一種不好的預感從頭到腳籠罩了自己。

他猛地一躲。

一把飛刀插到了他剛才的位置上!

他轉頭發現,房間的暗處竟然有幾個人。

他們穿着秘法部隊的衣服!

一瞬間,各種思緒都在他的頭腦裏交織完畢。

樓青晏和陸預認為太後會為了處理老守陵人而作出布置,所以陸預将秘法部隊的人調到附近潛伏!

所以, 這裏是……

樓青晏的眼珠往另一個方向瞟了過去。門縫中透出了極度燦爛的火光。

這裏是宴會廳的後廚!

秘法部隊的人在這裏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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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樓青晏和陸預做的交易是絕密, 秘法部隊的人不知道他的立場, 他也不能露面!

一切的思緒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下一秒,秘法部隊的人向他襲來!

樓青晏拖着病軀沒有向兩邊躲閃, 而是瘋狂地往後退!

然後,一肘敲在通往宴會廳的門板上。

秘法部隊的人停了下來。

樓青晏壓低聲音:“我再往後一步, 你們的布置就都沒用了。”

他感受到,面前的幾個人已經泛了殺意。

他走不出去。

渾身的肌肉在脫力的最後關頭爆發全部的力量。

秘法部隊的人全部震驚了。

樓青晏轉身向宴會廳沖進去了!

光亮在一瞬間吞沒樓青晏的身形, 将他無力的四肢都藏得好好的, 不被身後的人發覺。

秘法部隊的人想要追出去, 但還是停住了。

他們的命令是蟄伏待命,不能暴露自己的位置。

宴會廳裏的侍衛在一瞬間警覺了起來。

陸預在看到樓青晏闖進來的一瞬間瞳孔緊縮。

即使樓青晏做足了僞裝,他都能将人一下子認出來。

樓青晏也在進入宴會廳的第一時間看到了陸預。

四目相接。

陸預悄悄做了個手勢,剛拔劍的暗衛全部退下了。

樓青晏的眉頭緊皺。他不能暴露,陸預也只能從暗中幫他逃走,明面上需要“捉刺客”。

如何脫身?

兩邊的侍衛都圍了上來。樓青晏在急中生智,一下就發覺了要點。

他直沖太後而去!

太後大驚失色。

樓青晏沖過去的時候掀翻了一堆桌案。由于在皇陵附近,不能鋪張,桌案上的菜品都樸素适量,碟子都是樸素的青瓷,此時全都打翻了,奏響了清脆的聲音,仿佛一首有趣的交響曲。

“都退下,不然我殺了她!”

在陸預授意下的暗衛不僅沒有上前,反而裝作對峙的樣子,擋住了普通侍衛的路。

樓青晏掏出了一把匕首,挾持了太後!

老人家此時臉色煞白,渾身戰栗,牙齒磕得咔咔作響。

陸預佯裝為難:“你要怎樣?”

“放我離開,離開後就放了她。”樓青晏故意用沙啞的聲音說話。

侍衛長叫了出來:“陛下,不可!他逃離之後會對太後不利!”

陸預裝出努力思考的樣子,終于松口:“好。”

樓青晏和陸預就這樣心照不宣地配合着,讓樓青晏逃離了皇陵。

當然,陸預沒放棄演戲。以十一為首的暗衛跟了一路,最後“不幸跟丢”。

太後被樓青晏挾持了一路,牙齒打顫:“你,你要什麽,哀家都給你,別殺我,別殺我。”

樓青晏眼睛眯了起來:“你放心,我不會殺你。”

“我接到的任務,可不是讓你有一個好名聲,安穩地躺入地下享受身後名。”

“你這是胡鬧!朕讓你不要輕舉妄動!”

樓青晏的臉色蒼白得仿佛一張紙,嘴唇沒有血色。

他抱着藥碗,垂着眼睛,安靜地聽陸預咆哮。

陸預好久沒有這樣過了。他的眼睛通紅,臉部肌肉緊繃,站在樓青晏身前,死死盯着樓青晏。

嘴唇微微翕動,但最終沒有說出話來。

樓青晏自知理虧,不敢擡眼去看陸預,但也沒做出什麽祈求原諒的表情,至始至終仿佛沒有聽到陸預說話一樣。

這件事,是他魯莽了。

藥碗裏的液體苦而澀,難以下咽,熱氣騰騰,将這種苦澀的感覺在樓青晏仿佛雕塑一樣無表情的臉上彌散開,擋住陸預鋒利的眼光。

陸預握着拳頭,盯着默不作聲的樓青晏良久,終于将自己的拳頭松開了。

樓青晏擡眼:“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朕說的不是這個。”陸預的眼睛眯了起來,“你能愛惜一些自己的身體嗎?”

樓青晏将藥一口氣吞了,放下藥碗:“我會的。”

“朕不會再放心你一個人行動了。”

樓青晏笑了,扶住桌子起身:“別說這些了。其實這一趟,我有收獲。”

“你別轉移話題。”

“我們現在是合作的關系。陛下就當是讓我體現一下自己不只有添亂的本事吧。”樓青晏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了一個錦囊:“這是從太後身上偷來的。明黃制式,繡龍,不是她的用具,應該是先帝的遺物。”

太後果然将東西随身帶着,而他劫持太後的時候趁機偷走了。

陸預的心思卻明顯不在這些事情上,眼神貼着樓青晏蒼白緊繃的下颚線。

樓青晏注意到他的視線,無奈地說:“陛下,說正事的時候專心一些。我都打算好好按你的劇本、你的計劃走了,你也尊重一下我的決定。”

陸預原先想說的話咕隆一下吞回了喉嚨底。

“好。”

“錦囊長期與外面接觸,沒有過多殘留。但錦囊裏面有一塊手帕,保存得很好。從上面的殘餘來看,都是一般道士煉丹用的配方,除了一味腥蕨。”

陸預一下明白過來他的意思:“腥蕨本身并不足以致命,但是足以致人精神失常,配合朱砂會有積骨之毒。”

樓青晏點點頭:“毒雖少,積少成多,最終使人斃命。”

“朕看過當年煉丹用的藥方子,沒提到腥蕨。這必定是他們偷偷加入的。”

“腥蕨在夏國的産量很少,每年運入夏國的腥蕨都有載冊。可事情畢竟過去了八年,從通商路的角度來看難以将罪名引到太後身上。”樓青晏說,“但總歸是有了證據證明先帝的死是有人故意為之。”

陸預點點頭:“人證那邊也準備妥當了。”

太後宴請的老守陵人和之前樓青晏救下的守陵人,是最後兩個見證老皇帝死狀的證人。

第一個稍年輕的守陵人是因為當時職位不重要,所有人都以為他沒有見到裏面的情形,但他其實有過臨時抵了他兄弟的班。

而老守陵人曾參與先帝的殓屍。

他是個半瞎的皇室旁支成員。天生眼疾者被認為靈魂可通天地,因此見不得世間污糟,所以他承擔了殓屍的步驟之一。也因為他半瞎,不僅看不到老皇帝的面容,而且帶着些神神鬼鬼的意味,所以太後在處理當年殓屍人的時候放了他一馬。

最近風聲鶴唳,太後想要再除掉他們兩個,為時過晚。

“他們兩個一個是摸的,一個是看的,都明确記得先帝死狀與通告的病因有出入。”陸預說,“現在的問題是如何将一切罪名敲實在太後身上。”

“時隔八年,要想找到當年的線索很難。再加上太後本人處理得很幹淨,沒有馬腳。”樓青晏說,“這事很難做。”

陸預搖搖頭:“朕有計劃。既然無法找到證據,那就詐太後。”

“詐?這位太後可不是省油的燈。”樓青晏皺起眉頭,“她既然知道你已經心生懷疑,會更加謹慎。”

“朕自有計劃。那兩位守陵人可以還原出先帝合棺前的模樣,再佐以一些手段……壓下不提。”

樓青晏問:“為何壓下不提?”

“你如今身子骨這樣,朕怕你再次意氣用事。因此,這些事情還是由朕來處理。”

陸預扶着樓青晏的肩,将他硬生生扶到了一邊的卧榻上:“最後,只需要你們北星閣能出來對這些事情負責,不要讓朕出面即可。”

樓青晏沒說話。剛才和陸預說了那麽多,消耗體力,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良宇端了第二碗藥進來,放下,行了個禮就走了。

樓青晏拿起碗,感嘆道:“良宇又是當侍衛,又是當跑腿的,可惜他了。”

“他是那個時候出現的紫衣人?”陸預疑惑,“當時覺得他們都是些穩重的人。”

“他從小就沒下山,被前輩教育成了一個規規矩矩、不茍言笑的接班人,可是跟了我三年,在江湖上混着混着性子突然就皮了。”樓青晏一口幹了藥,像是要找新的話題轉換下氣氛,随手從旁邊的盤子裏掏了塊話梅。

他的臉埋在毛茸茸的貂絨裏面,看上去有些慵懶的惬意。話梅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讓他嘴裏的苦澀慢慢被中和,連帶着眉間的苦惱神色也褪去了。

陸預不自覺地放緩了呼吸,先前的憤怒逐漸消失。

他坐到樓青晏身旁:“三年裏,變得何嘗是他一人。”

“我知道。你也變了,做事的手段和心性成熟了。”樓青晏回頭看着他,“所以,你也別認為我這三年是白度過的,行嗎?”

陸預想了一會兒,點點頭:“你……”

樓青晏知道他想要說什麽:“有很多人針對的不是北星閣,而是我這個人。我這三年,習慣了一個人行動,有時明知不可,但總會不自覺地勉強自己。所以昨天習慣性地行動了。”

陸預的表情柔和了下來,眼睛像是要說話似的,蘊含了千言萬語。他仿佛又變成了之前那個對着樓青晏撒嬌的師弟,而将包裹自己的那層帝王的皮給脫下了。

“你這三年……過得很難吧。”

樓青晏沒回答。

陸預知道,樓青晏遇到的事情比他表面上的要多得多。天下的矛頭都在北星閣。外人輕松道來,北星閣閣主如何神出鬼沒,但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背後的故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樓青晏放下藥碗,知道自己的目的達成了。陸預能用情感将他的毛捋得順順的,他也能,于是不由眉頭一挑:“所以,陛下別生氣了?”

“不行。”

“嗯?”

陸預不由分說地拉過他的胳膊,在他一頭霧水的時候突然将一個什麽東西塞進他懷裏。

“你把天鷹符給我,你怎麽調動秘法部隊?”

陸預說:“朕不會讓你單獨行動的,你一直跟着朕,朕自然可以調動。”

樓青晏:“……”

陸預一本正經地看着他,一雙眼睛認真而清澈。

樓青晏很想說“你在我面前裝乖乖,真當我不知道你背後的小心思嗎”,但思量再三,他沒有說出口。

陸預以為他默認了,眼角挂上笑意,開開心心地摟過他,把自己的臉埋進樓青晏的脖頸:“師兄最好了。”

樓青晏被他抱着,幽幽地說:“陛下,其實我現在仍是将我們之間的關系當做利益相關而已。”

陸預的後背一僵。

“但,你認為,我為什麽會仍由你這樣抱着我?又為什麽要頂着病軀去幫你找證據?這些都不符合我們之間的關系。”樓青晏繼續說。

陸預有些不好的預感。

樓青晏慈愛地伸手摸上了陸預的腦袋,老氣橫秋地說:“我在主殿裏不僅看到了你母親的記憶,還接受了她的囑托。她感受到你為她報仇的欲望,但擔心你勉強自己,于是囑托我照應你。”

“死者為大,更何況是個可憐的母親。我答應了她就會做到。所以,別自作多情,我是看在你母親的面子上盡力幫你的。”

“懂了嗎?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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