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樓青晏被人提着後頸拎回了院子。
“我要是呆在這裏, 那你今天晚上的計劃怎麽辦?”
陸預嚴肅不阿地說:“朕可以自己完成。”
“可是天鷹符在我這裏,你不帶我怎麽調動秘法部隊?”
“今天晚上的事情,有沒有秘法部隊都無所謂。”
樓青晏:“……”
陸預那一副誓死不讓他再出去的樣子,讓樓青晏覺得自己可能惹了個□□煩。
陸預轉頭, 看向十一:“看好他, 別讓他跑出來。你如果打不過他就跑,來找朕。”
十一嚴肅正經地點點頭。
樓青晏:“……”
良宇和莫五在旁邊垂手而立,小心地擡眼看了眼陸預,又小心地看了眼樓青晏。
樓青晏頂着下屬的目光,嘆了口氣,對陸預說:“陛下,如果今天晚上的局我不到場,那北星閣如何對這件事情負責呢?”
“你的兩個下屬去。”
“陛下,今天已經引起了這般騷動,我要是再不露面他們會多想的。”樓青晏拉了拉陸預的袖子, 算是放低姿态了,“陛下, 這一趟,北星閣可已經被你冠上神神鬼鬼的名頭了。我作為閣主, 不能放任下去。”
陸預的眼睛眯了起來,像一只帶着怒氣的獅子, 但是臉上的憤怒被他自己強行壓了下來, 換上了他此時最“溫和”的表情:“閣主, 您剛才在主殿裏的舉動可就是向他們承認了流言。現在, 您倒不想吸朕的陽氣了?”
樓青晏剛才在主殿裏的話被陸預還了回來,整張臉都漲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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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五在一旁拉了拉良宇的手。
良宇恍然大悟,然後朝對面的十一做了個表情。
十一:“……”
三人一起溜出房間,然後把門關好了。
樓青晏:“……”
其他人都出去後,陸預這才坐到他身旁。
樓青晏在身體沒有好全的情況下召喚伏矢,雖然精神體足以壓制伏矢,沒有再出現一天前的情況,但因為身體過于虛弱,大禮包的體質增強效果被削弱了。
伏矢帶來的副作用和未恢複的虛弱讓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陸預的臉色冷若冰霜,盯着樓青晏的臉,明明像是下一秒要怒火中燒暴走似的,此時卻一言不發。
兩人并肩坐着,樓青晏将頭別開,嘆了口氣。
“你為何什麽事情都打算一個人背?”
樓青晏一頓,緩緩轉過頭。
陸預的瞳色很淺,然而此時卻像是深淵,要将樓青晏吸進去了。
“當時,也許還有更好的辦法。你不需要用這種方法,如此不顧惜自己。”
樓青晏苦笑:“那還能怎樣?”
“還有朕。”陸預一本正經,“朕好歹是皇帝。你背對所有人,不露面,朕讓暗衛清理完刺客,讓所有人出去,故意護住你的面容。就算他們懷疑你與朕的關系,只要朕下旨,說是什麽,沒有十足證據,沒人敢質疑。”
“陛下,你一直是以明理著稱的,什麽時候會這些手段了?你的名聲……”
“師兄,三年了,如今朕還需去看他們的臉色嗎?”陸預笑了出來,“這不關朝政、不關社稷,朕這點自由都沒有嗎?太後已經懷疑你的身份了,然而只要沒有咬死的證據,誰敢在朕面前放肆?”
陸預句尾的音調揚了上去,一種由內散發出來的自信和霸氣随着他說話時的眼神傳進了樓青晏的眼睛。
樓青晏愣愣地看着他,拳頭不由地握緊了。
陸預沒有再用責備的語氣說他,而是很認真地盯着樓青晏的雙眼,握起他的雙手:“朕在你身邊,不要什麽事情一個人扛。”
“這個案子是朕诓你進來的,你就當你和朕只是利益關系。”陸預說,“但就算是這樣,我們之間還是有關系的,不是嗎?”
“你還有朕。”
樓青晏想要開口,但不知道自己說什麽好。
他想說“既然我們兩個之間的關系都已經被劃清了,就不必這樣了,冰冷的利益關系同樣可以讓我不那麽多心、那麽敏感”。
但看着陸預的眼睛,他卻只能點點頭。
“好了,我們兩個也不用像小時候那樣争執不清了。”陸預起身,“今晚的行動,你可以來。但你的身體情況已經不允許勉強了,所以今天晚上一定不要輕舉妄動。相信朕。”
樓青晏堵在喉嚨裏的千言萬語終于只能在心頭打個滾,然後被自己生生吞下。
他裹着厚實的白狐裘,半個臉埋在毛裏,将尖下巴遮掩了幾分,線條不明顯,病态的削瘦和骨感都被藏在一身的毛絨當中,在這般情況下,卻顯出幾分柔和來。
“好。相信你。”
這次祭祖大典不順利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先是在太後的犒勞宴上有人綁架了太後,接着在大典結束的時候出現刺客。
當天下午,陸預發出指令,命令所有人呆在住處,沒有指令不得外出,同時從京城緊急調用了十一衛的第一衛來守衛各位賓客的安全,也将他們全部監視起來。
祭典過程中将刺客放進來的禁軍受到了調查,最後開始胡亂攀咬,并沒有實質性的信息。
在這樣人心惶惶的時候,陸預又下了一道旨來安撫人心:祭祖不順,朕罪己,夜晚當于主殿誦經祈求先祖庇佑,一幹皇室人等需在院內正廳祈福,同擔罪責。
禁衛替皇帝将祭祖用的香爐、蠟燭都送到了各家皇室子弟的門前,還賜下“慰問驚吓”的藥茶。
太後別院。
“太後,皇上送來慰問的藥茶、香和香爐了。”嬷嬷輕聲說。
太後放下手中的古書,淡淡地擡眼:“哀家曉得了。”
嬷嬷有些不确定:“娘娘,聖恩不可負。這茶……”
太後似乎料到了什麽,冷哼一聲,但臉上那種淡然自如的表情并未改變:“哀家體弱,吃不了這些性涼的東西。皇帝的心意哀家領了,至于藥,你們也受驚了,哀家賞你了,怎麽處置你自己随意。”
嬷嬷眼神一定,立馬領會了太後的意思。
“是。”
太後已經明白,陸預想要扳倒他。他們兩方都心知肚明,只是沒有明面上的證據之前,臉皮無法撕破,但對另一方極為防備。
嬷嬷端着藥茶下去的時候被太後再次叫住了。
“對了,哀家這裏有前朝留下來的香,珍貴至極。為顯哀家心意,今晚的祈福就用自己的香吧。”
“是。”
太後不僅對皇帝送來的藥茶極為防備,對點的香也很防備。
嬷嬷是老人了,領會太後的意思恭恭敬敬地下去了。
太後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
夜晚将至,陸預去了主殿,而各院中的人都沐浴焚香,在正廳點上香,作揖冥想。
太後被嬷嬷挽着到正廳的時候輕聲一問:“香是我們自己的嗎?”
嬷嬷使了個眼色:“禀太後,一切就緒。”
“那就好。”
祈福開始的時候,正廳裏只能留下皇室成員,下人們都候在門外。
時間如水,流逝在夜晚之中。
太後立在牌位之前,香爐中飄出袅袅清香,籠罩在她的頭頂。
她睜眼,看了眼那熟悉的名字,對故人露出了緩和的笑容,仿佛那些虧心事不是自己做的一樣。
突然,窗戶大開,一陣風灌了進來,将蠟燭全都吹滅了。
太後摸着手上的珠串,冷笑一聲,高聲喊:“含香?含香?”
含香嬷嬷并沒有應她。
太後意識,這可能是個局,但她并不害怕。
若是這樣就會害怕,可熬不過這麽多年後宮沉浮。
她清了清嗓子,自若地說:“皇陵腳下,龍脈之源。哀家多年盡心盡力,定有先帝在天之靈的庇佑。”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你做出此等事,朕為何會庇佑你?”
幽風陣陣,五月天已微熱,夜晚卻還是涼的。風吹在人身上陰陣陣的,将衣衫吹得貼服在人身上,像是要将所有僞裝卸除似的。
太後心裏微微發毛,但脊背沒有半分彎曲。
她沒有回頭,對着空無一物的地方說:“哀家問心無悔。”
她的身後傳來了嘎嘎的聲音,像是遇見了非常好笑的事情。
太後握住自己手腕上的腕珠,擰開了一顆珠子,從裏面掏出一顆小藥丸,吞了下去。
她的準備極為充分。這是一顆清涼的藥丸,可以保持神臺清明。
她想着,這都是裝神弄鬼吓她的,鼓起勇氣,轉身。
瞬間,如墜冰窟。
那裏什麽都沒有。
然而,笑聲卻不斷,仿佛是憑空出現似的。
“何人裝神弄鬼?”太後怒喝。她的聲線微微發抖,将她硬氣外表下的頹勢顯露了出來。
突然,另一個聲音出現在她背後,像是繞了個彎,直接出現一樣。
“王貴妃,朕在你心裏,到底是什麽?”
“先帝自然光榮崇高。不是你這種不敢抛頭露面的小人可以提及的!”太後猛地又一轉身。
沒人。
她的心裏實在怕極了。
她吃了保持清明的藥,說明現在遇到的事情全都不是利用幻術或者藥物控制的。
既然如此,為何會有這樣詭異的情況?
難道,真的是先帝顯靈了?
太後突然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前,想要開門。
但這扇門像是被緊緊封住了似的。
太後焦急地向四周張望,突然看到那一扇大開的窗戶。
這時,一雙冰涼的手伸到她脖子上。
冰塊般的觸感讓她像是渾身被點燃似的,沒有猶豫,瘋了似的跑向那扇窗戶!
她不顧形象地從窗戶翻了出去。太後生活在後宮幾十年,行動非常不便捷,狼狽地摔到在地上。
“含香,含香!”
“來人啊!”
太後扶住自己雜亂的發髻,狼狽地叫道。
然而,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這些院子互相連接,原本可以看到相鄰院子的燭光,聽到附近人的響聲。然而,此時周圍像是沒有一個生靈似的,寂靜地讓人害怕。
沒有生氣。
太後意識到周圍的情況後臉色難看得可以自己扮鬼而不是被鬼吓了,她茫然似的向四周張望。
她畢竟不是普通人,一咬牙,硬生生将自己撐了起來。
“你為何要謀害朕!”
“啊——”
太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在冷不丁聲音響起的同時怦然瓦解。她渾身蜷縮起來。
一個身影從天而降,落地的同時将雙手搭在她的肩上。
這個人和先帝長得一模一樣。他渾身青紫,嘴角和鼻翼因為毒素而臃腫不堪,身着下葬時的冥服,渾身帶着腐朽的氣息,像是從古墓中爬出來一樣。
一切都如他下葬時一樣。
他的眼睛中只有眼白,像是死不瞑目,睜大眼睛瞪着太後。
這一刻,太後整個人完全崩潰,扯住自己的頭發,像是要将自己埋進土裏一樣。
“朕待你不薄,為何謀害朕!”
“因為我母家薄弱!你要拉攏鎮西軍,廢除我,冊立将軍的妹妹是遲早的事情!但只要你在那時死了,我就一定會是嫡母,會是太後!”她不敢去看。
她說完之後,周圍陷入了沉默。
太後戰戰兢兢地擡起頭。一股陳舊的味道夾雜着酸臭鋪面而來,灌入她的喉嚨。
先帝那張恐怖的臉抵在她面前,待她一睜眼就占據了整個視線。
“皇後,也是你殺的?”
一雙手搭在她的脖子上。
“是我!求求你,饒了我!”
啪——啪——啪——
像是魔法般,周圍頓時燈火通明。
太後恍惚地擡頭。
哪裏還有先帝的影子?
她仍是那個狼狽的她,而面前除了陸預和各位宗親,哪裏還有其他人?
她此時才意識到。即使她做好了準備,還是着了道。
“不,不可能……”
“太後,香和藥茶沒有問題。”陸預嚴肅的臉上露出了公式般的笑容,“您檢查過香爐裏的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