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樓青晏自覺地溜了, 早早回府,之後幾天都和沒事人似的,按時上朝, 按時下朝。
齊王這個倒黴孩子被他哥修理得很慘,三日後得了回封地的許可, 忙不疊地沖出京城。據說當時齊王殿下親自催促車夫,整個車隊像離弦之弓, 在皇城主道上揚起一片灰雲, 等沙塵消散,不見一點蹤影。
齊王封地的糧食問題得以解決。陸預從中央派了部隊去齊王封地, 讓局勢穩定下來。
原著裏齊王打開夏國邊境、狠狠捅陸預一刀的事件就這樣被扼殺在搖籃裏。
這樣一來, 月國和榮國想要和原著中打開夏國邊境, 必須采用其他的方法。
同時,樓青晏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
原著中這一段欲揚先抑, 由于齊王的背叛,陸預被榮國壓着打, 為後期的反打、崛起鋪墊了許多憋屈的事件。榮國前期也沒有将大混元搬出來, 直到後期陸預開始反擊,他們才意識到要請出大混元。
然而,陸預作為原著男主, 在後期自然是将天賦的金手指點滿了,親自挂帥的途中突破大混元, 最後成功打臉榮國。
樓青晏心裏清楚, 如果陸預突破大混元, 那麽他的任務就永遠不可能完成。
因此,他非常願意幫助齊王。一旦榮國發覺齊王的路無法走,他們就會提前請出大混元,那麽就不會給陸預進步、突破的時間。
明面看上去北星閣幫助了夏國,但暗地裏,他的小心思也悄悄地完成了。
因此這段時間,他非常低調,看上去像是吃了啞巴虧在收尾,希望将損失壓到最低;但實際上樓青晏雖然損失重大,但最重要的目标已經達成了,更不用說發了個脾氣讓陸預貼補他鹽鐵的經營權,心裏舒坦着呢,天天盼着他們快點打起來。
而且這段時日陸預的确不痛快。
樓青晏是不介意背上風流名頭的,畢竟當了這麽多年北星閣閣主,什麽流言沒經歷過,而且他也不是虧了的一方;但是陸預心裏卻糟得很,齊王和大理寺卿兩個大嘴巴将巫相豢養男寵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他每聽到有人議論這件事就會自動代入自己,滿頭黑線。
大理寺卿撓破頭都想不清楚,為何這段時間陛下總是針對他。
這樣的日子如流水一樣流逝,很快,一件事将所有人從雞飛狗跳的日常中拉了出來。
陸預久違地召樓青晏單獨見面。
“廢太後将在三日後行刑。”
經歷三個月的宗親府調查,王氏弑君的罪名被定了下來,處死也是意料之內的事情。
但他們面臨了一個問題——太後的母家非常複雜。
王氏的母親是月國方家的女兒,作為美人送給夏國,被賜給當時的王大将軍,生下王氏。因此,太後的母家一半是夏國的王家,另一半則是月國的方家。
月夏兩國因此存在一層姻親的關系,所以多年來有一紙戰略協議。
樓青晏記得,三年前他被陸預帶入皇宮,第一次參加家宴,也是在那次家宴上見到了方齡。那時,方齡的身份就是“太後母家的親戚”。
因此,當廢太後确認弑君的消息傳出去後,月國的方家表示了“抱歉”,并且派人向夏國送上賠禮。
樓青晏聽了這句話就明白,派來送禮的人多半就是方齡。
雖然樓青晏拒絕,但陸預還是經歷幫他回避與月國使團的接觸。
但和樓青晏想的一樣,不接觸,他們也有的是辦法逼他現身。而方齡來到夏國京城之後打算一招讓他斃命!
一封月國皇室和北星閣在今日接觸的文書在某天清晨被釘在京城最大的公告板上!
這像是在京城最中央丢下一個火盆,直接将整個國家點燃!
巫相叛國!
北星閣通敵!
那□□會前,樓青晏出現在養心殿。
“陛下該是預料到的我會和月國相通的,不是嗎?”
陸預點頭:“你有什麽要解釋的嗎?只要你說一聲,那朕就宣布這封文書是僞造的。”
“不必。”樓青晏勾起嘴角,沒有多說。
樓青晏從那天開始就沒有再上朝。而讓滿朝文武疑惑的是,陸預既不替他澄清,也不搜捕追查,就像是沒這件事一樣。
輿論快速發酵。
罵樓青晏叛國的,罵北星閣毒瘤的朝臣越來越多,最後甚至傳出了“清君側”的口號,被陸預強行壓了下去。
王氏受刑當日清晨。
方家的人在最後探視她後離開宗人府。
一個人影站在他們的馬車前。
方家衆人如臨大敵。帶着面具的方齡站在衆人之間,抱着手臂。
消失多日的樓青晏帶着帷帽,拄着一把長刀。長刀在天光下泛出幽光,像是繞在刀上的亡魂盯着他們似的。
周圍的侍衛驚恐地叫了出來:“保護大人!”
刀光一閃。
所有人都僵住了。
濃重的殺氣籠罩在他們身側,讓他們動彈不得。
樓青晏握着伏矢,閑庭信步到他們身前。
語氣溫柔而紳士:“方先生稱願與我促膝,所以我來了。”
句尾挑起的笑意像是淬在殺氣裏的劇毒,掐得一衆人喘不過氣來。
樓青晏伸手撥開那幾個僵成人偶的侍衛。只是輕輕一撥,嘩啦啦地倒下一片。等這些腳軟的人躺倒一地,立于最深處的男子也顯露在他的面前。
“請。”樓青晏對他做了個手勢。
面具下的眼神仿佛屬于探出洞的毒蛇,想要狠狠咬上樓青晏的喉嚨。
但旋即,那種探視的感覺消散了。
方齡像是極為很開心似的笑了:“求之不得。”
樓府後院。
樓青晏幾百年不用的後院被打掃得幹幹淨淨,還布置上了盆景和流水席,仿佛樓青晏消失的這幾天全在後院裏當花匠。
良宇替兩人上了茶就走出後院了。
樓青晏摘下帷帽,舉起茶杯,向方齡做出請的手勢。
方齡一動不動。
樓青晏見狀眨巴下眼睛,将兩人的茶杯調換了:“我沒這麽無聊。對你用毒,既是侮辱你也是侮辱我。”
方齡仍不為所動。
樓青晏不去管他,自顧自地喝了口茶。
“謝謝你,那封被公布的文書,我很喜歡。”
方齡嗤笑了聲。
樓青晏不管他,擡眼對上他幽深的眼睛,自顧自說道:“你沒想到吧?夏國皇帝對我如此情深,都這樣了還不捉捕我?”
“我早就料到了。”方齡說,“但事到如今,即使他給你做靠山,你的北星閣在夏國還混得下去嗎?”
樓青晏故意裝出被戳中心事的樣子:“的确。”
方齡眯起眼睛:“你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
“這樣吧,”樓青晏放下茶杯,“既然方兄對我如此情深義重,我幹脆甩了夏國那個皇帝,跟你到月國去。你看這樣可好?”
“你的北星閣如今是在三國都混不下去的流亡者,月國可接收不了這樣的垃圾。”
樓青晏突然笑了出來。
方齡聽到他的笑聲,同樣也笑了出來。
方齡的手肘靠在木桌上,探身過去,饒有趣味地問:“你除了把我叫來故作深沉,還有什麽手段?”
樓青晏眯起眼睛。
方齡嘲諷似的笑了聲:“北星閣在月國和榮國的事務都收攏到夏國,如今只要夏國将你視為叛徒,你就沒有栖身之處了。樓青晏啊樓青晏,我怎麽都沒想到,你會是這麽愚蠢的人。北星閣的優勢在于自由和隐秘,将所有的籌碼壓到一個人身上的時候,你已經輸了。”
“我是不是高看你了。”
方齡一邊說,一邊傾得更過去了,幾乎要将身子湊到樓青晏面前,将氣噴到他臉上。
他這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并沒有影響到樓青晏。
樓青晏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臉上面具的額心,将他湊過來的頭抵了回去:“就這?”
方齡坐回原處,像是精神分裂似的,将上一秒的威脅一掃而空,換上一副笑嘻嘻漫不經心的表情:“對啊,畢竟我對你的心天地可鑒,做到這一地步就足夠了。畢竟還要給你留下哭着跪到我面前求我的機會,不是嗎?看,我多慷慨。”
樓青晏低下頭,端起茶杯,笑了聲,打了個響指。
清脆的響指聲在安靜的後院中格外刺耳。
方齡的不由得露出侵略性的氣息。
“怎麽?裝神弄鬼的還不夠?你以為你的人能留下我?”
樓青晏擡頭,露出清澈的眼神:“不,我并不是讓我的人過來。我只是想放你的人能進來而已。”
砰——
一個方家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後花園,因為過于慌亂而摔了跤。
“國師,國師,大事不妙!”
方齡的臉瞬間挂了下來,盯着樓青晏那張無辜的臉:“說。”
方家的随從說:“那封,那封我們放出來的文書是假的!”
方齡嗤笑一聲,對樓青晏說:“我還以為怎麽了,原來是你的好情人替你遮掩了。”
樓青晏笑着沒說話。
随從卻說:“國師大人,不是的!又有人公布了另一封文書,而那封文書的內容樓青晏義正言辭地拒絕了我國!有人在西城門公告板外當場檢驗那兩封文書的印章,我們的那封,上面的印章并不是樓青晏的私印!”
“不可能!有人替換了!”
随從也是滿臉苦澀:“可是我們的人時刻盯着那封公告的文書,并無人調換啊。”
方齡突然站起,一把站了起來,質問樓青晏:“你是怎麽做到的!月國皇室明明收到了你同意與我們合作的文書,上面的印章也與你在北星閣內部使用的相同!”
“哎呀,”樓青晏笑靥瑩瑩,站起身,“我自然是替換了啊。”
随從傻眼了:“不,不可能,我們一直盯着!”
氣急敗壞的方齡像鬼魅一樣突然出手,掐斷了随從的脖子。
咔嚓一聲。
一條生命作為洩氣發洩的工具,消隕在他的手上。
樓青晏的臉色頓時挂了下來,聲音低沉:“我的院子,見不得血。”
方齡完全沒将這件事放在心上,随手将屍體扔了。他仍然沒有消除怒火,反而猙獰地笑出聲,走到樓青晏面前。
他湊到樓青晏面前:“你是怎麽做到的?”
“你們進了夏國就一直盯着那封用來公開的文書,可你們沒進夏國之前呢?”
方齡的瞳孔一縮。
砰——
樓青晏惡狠狠将他推到一邊的院牆上,重重抵着他的肩。
他像是挑釁似的湊到方齡眼前:“你覺得,月國宮裏,幹淨嗎?”
“你在宮裏有人?!”
樓青晏冷哼一聲,将他甩到一旁:“方齡,你未免将我想得太過蠢笨了。北星閣真的完全撤出月國和榮國了嗎?”
方齡明白了他的意思,牙齒磨得咔咔作響。
樓青晏說:“你知道我的北星閣和哪個勢力很相似嗎?”
“當年那個做出三信物的神秘勢力。”方齡自嘲似的笑了聲。
樓青晏眯起眼睛:“我一直在好奇,他們為什麽永遠那麽神秘,為什麽多年來三國皇室會受這樣一個勢力擺布。後來我想明白了。”
他突然出手,掐住方齡的脖子,将他提到自己面前:“因為,他們的人散布在整個大陸上。他們可能是街頭打鐵的鐵匠,也可能是皇帝身後的侍衛統領;他們可能是個江南的繡娘,也可能是漠北駐軍的漢子。”
“他們可能是你身邊的每一個人。”
樓青晏笑了:“如果北星閣不再一定是穿紫衣服的人,而成為這樣,你怕嗎?”
方齡知道了他的意思:“月國皇宮裏有北星閣的人。你假意讓人撤到夏國,但實際上早就滲透到兩國暗處了。”
而且月國皇室裏的北星閣成員級別不低,可以在方齡得到這份文件之前接觸到它。
“都說轉型有陣痛。這不,你就找上門來給我不痛快了。”樓青晏盯着他,敵意毫不掩飾地暴露出來,“我這個人心太軟,吃軟不吃硬。我都只想過點平淡的日子了,你還這樣湊上來,就別怪我了。”
大混元的氣勢猛然爆發,在院子裏驚起恐怖的氣旋。
樓青晏起了殺心!
方齡怒極反笑,像一個瘋子:“你殺我啊,來啊,廢什麽話?”
咚——
兩股力量狠狠撞擊在一起。
後院裏的流水在一剎那被震到天上,假山全部碎裂!
被驚到天上的水變成一場雨,從頭到腳澆了下來!
樓青晏靜靜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傷痕,但他微微驚訝。方齡竟然能接下大混元的一招。
方齡并不好受,渾身的衣衫都破碎了,一條手臂像是脫臼了,身上都是傷痕。
即便如此,這個瘋子仍然笑着。
那雙毒蛇似的眼睛帶着無邊的怨毒和憤恨,像是要殺死樓青晏。
樓青晏毫發無傷,背着手,看着他:“我與你廢話,只是想要知道,你為什麽一定要盯着我?我和你無仇無怨。”
方齡癫狂地笑了起來,鮮紅的血液不住地從嘴角流了下來,将他的上衣弄得無比肮髒。
他笑得喘不過氣來,像是要将自己笑到窒息而死。
那種瘋狂讓樓青晏很不舒服。
方齡完全就是個瘋子。
他的大笑戛然而止,整個人保持着向後仰的樣子,像蠟像似的停了下來。
突然,他臉上的面具裂開了。四分五裂的面具掉到他的腳下。
樓青晏的瞳孔一縮。
方齡将自己的臉完全地露了出來。
那是一張和樓青晏一模一樣的臉,但上面有好多條傷痕。
這些傷痕像是縫合的線,将這張臉拼湊起來。
不,這張臉本不長這個樣子,就是被拼湊起來的,拼湊成了樓青晏的樣子。
方齡猙獰地看着樓青晏:“現在,你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