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陸預捏着刀面, 将伏矢從自己肩膀上移開,然後走近樓青晏,輕拍了他的肩。
樓青晏沒有說話。突然, 握刀的手一松,伏矢落下, 落到一半的時候化為一陣風,重新進入封印。
“你還知道多少?”
“齊王将饑荒、榮國聯絡的事情都告訴朕了。”
樓青晏語氣不善:“齊王本來不該那麽做。他不能确定你一定會信他。”
“朕會信。”陸預的雙眼盯在黑紗上, 似乎能透過那層并不嚴實的布料看到樓青晏微微眯起的丹鳳眼, “因為朕除了想當一個合格的皇帝,還想成為一個有人情味的人, 而不是孤家寡人。”
樓青晏黑紗下的表情逐漸放松下來。養心殿裏飄蕩的檀香沁入他的口鼻, 仿佛将他的神思拉入更深的地方。
的确, 樓青晏的存在,不僅改變了原著的劇情, 還改變了原著中的人。
原著裏的陸預成為了說一不二的君主,沒有人能站在他身邊。
但由于樓青晏的存在, 陸預有了變化, 這種變化也被齊王感受到了,他相信,自己的兄長會相信自己。
樓青晏沒有再問, 轉身離去。
陸預:“你去哪裏?”
即使黑紗遮住樓青晏的臉,陸預似乎都能看到他臉上大大的白眼。
“我要馬上把人撤到夏國, 不然眼看着他們送死?”
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清晰明白, 陸預不禁勾起嘴角。
之後的一整天, 沒人見到樓青晏的人影,他忙得腳不着地。傍晚中秋宴将要開始前,他才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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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青晏風塵仆仆,一把推開養心殿的門。門外候着的小太監各個神情緊張,但是攔不住這位正在怒頭上的殺神。
陸預從桌案後面擡起頭來,并未震驚,像是早有預料。
他對宮人們做了個手勢,小太監們立馬退下,替他們兩個關上門。
陸預笑着:“師兄,一切順利?”
樓青晏一把将帷帽摘下,鐵着臉坐到陸預對面,伸手抄過桌上的茶壺,咕隆咕隆地灌了自己一壺茶水。
他的嗓子沙啞,像是幹出了火:“我要五成的鹽鐵經營權。”
“什麽意思?”陸預對他突如其來的發言感到意外。
砰!
樓青晏一把将茶壺重重地摔到桌案上,眼神銳利,仿佛積澱多年的欲望和怒火終于突破了旁人所設的牢籠,肆無忌憚地從內心地最深處噴湧出來。
他猛地起身,雙手撐在桌案上,傾過身子,湊近對上陸預的雙眼:“陛下,這次算是我輸了。我沒意料到齊王會把事情對你和盤托出,被你擺了一道。北星閣在兩國的損失即使被壓到最低,還是傷了元氣。你大可放心,近來我們威脅不到你了。既然如此,陛下也該補償我們了不是嗎?”
陸預沒有回避他逼人的目光,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既然如此,你為何要鹽鐵經營權?”
“你之前将皇陵案子的委托費定為北星閣合法使用商道,就是為了後面能以北星閣的名義出手,也成功地把我綁到你的船上。”樓青晏面無表情,“但你忘了,把北星閣合法引入商道,也就意味着,北星閣想要截斷你的物資,也輕松了許多。”
“若是物資出了問題,夏國将覆,北星閣又哪裏去尋最後的栖身之處呢?”
樓青晏斬釘截鐵地說:“要不就大家一起死!”
他說話的時候帶着絕對的狠厲,将長久以來隐藏的小心翼翼和難以言喻的複雜思量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吐露出來,一個一個字,像是有了形狀,重重地砸到陸預臉上。
陸預一怔,旋即,他掌控了心神。
“三成,不能更多了。”
樓青晏傾過去的身子一松,重心回到原地,卸下猙獰的表情:“好的,四成,成交。”
陸預哭笑不得,但也沒反駁,起身,走到他身旁,伸手要搭住他的肩膀。
但是手在半空中就被樓青晏禮貌地用手背擋住了。
“我發現,每次你表現得格外親昵時,背後總有等着我的陷阱。”樓青晏淡淡地說,“陛下,沒有必要。”
陸預沒有為自己辯解,反而從桌案上再次掏出一份文書:“并不是陷阱。朕本來不想和你說,自己默默擔下的,但現在看來,師兄的敵意實在太重。朕如果再在背後做好人、而不将自己的一片真心剖給師兄看,師兄遲早會恨朕。”
“背後做好人?”
樓青晏皺着眉頭,接過陸預遞來的文書。
打開的一瞬間,瞳孔緊縮,冷汗仿佛失去了控制,在幾息之間濕透後背的衣衫。
陸預将他的表情盡收眼底,沒有說話,之前搭肩失敗的手重新落到他的肩上:“如何?”
“這封信是給我的?為何會到你手上?”
這封信是方齡寫給樓青晏的。
樓青晏上一次見到方齡還是三年前燕王逼宮的時候。那一場戰役結束後,沒人發現方齡的屍體或者蹤影,過了幾天,他再次以國師的身份全須全尾地出現在月國。
方齡是原著裏最後的BOSS,也是最大的BOSS,不論是月國假意外交、逼迫齊王投奔外國,背後的主策劃都是他。
現如今,最終的困難開啓,大BOSS登場。
和原著中不同的是,方齡的目标竟然不再是陸預,而變成了樓青晏!
這封信是方齡以十分欠揍的語氣寫的戰術,滿張紙“想念之甚”“願與君促膝”,字裏行間卻帶着挑釁的意味。
最重要的是,這封信只寫給樓青晏一個人!
陸預說:“月國當朕會輕信他們嗎?朕早就暗中在月國邊境布下設防,悄悄處理了很多間諜。這封信也是從一個月國的間諜身上搜到的。”
樓青晏盯着信,久久沒有說話。
陸預嘆了口氣:“你知道,為何方齡從三年前開始就盯着你嗎?”
樓青晏搖搖頭。他閉上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氣,将信放到陸預手裏。
“在三國混戰中,我被你拉到一條船上;這樣的同時,方齡的目标也将不是我一個,還夾帶上了你。”
不知為何,他們兩個之間默契地存在一種相同的預感。三國混戰再風起雲湧,其背後的驚險程度恐怕不及被那個詭谲的方齡盯上。
樓青晏一時間竟不知道,陸預這樣到底是坑了他,還是坑自己。
陸預見他沒有說話,湊到他的身邊,親昵地撥弄他在行路中散落耳鬓的幾簇頭發:“師兄,你還覺這是個陷阱嗎?”
樓青晏的态度明顯有緩和,但語氣仍很硬:“一碼歸一碼,你一直在對我設計,這是鐵板釘釘的。”
“朕的好師兄。”陸預一下子換上他招牌的無辜表情,“不論如何,朕只希望,你永遠在朕身邊而已。你瞧,就算你有那些心思,朕都當看不見。”
樓青晏一把抄過那封信,往他臉上一貼,轉身就走。
“你省省自己的表情吧。”
“你去哪兒?”
“宴會要開始了,去換衣服。”
中秋是家宴,設在內政廳。內政廳的偏門出去沿着小道可以直通禦花園。
內政廳的周圍環繞碧泉假山,是宮裏設宴極佳的地方。中秋佳節,內政廳周圍都點上了螢火燈,四面大門敞開,可以直接從廳內看到幽藍天空中的明月。
絲竹幽幽,紗幔翩跹。
樓青晏全程看不出喜悲,簡單地坐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酒過三巡,內政廳裏的氣氛更加活躍了。陸預借消酒的名頭出門透氣,其他的宗親也就開始在酒桌間走動寒暄起來。
齊王小心地接近樓青晏,端着酒杯,眼珠子亂轉。
樓青晏放下手中的筷子:“有事快說。”
畢竟前些天才聯絡陸預坑了他一把,齊王萬分心虛,磕絆地說:“閣主,本王佩服您器宇不凡,敬您一杯。”
“殿下請喝吧,臣身體不适,就不飲酒了。”
齊王自知理虧,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鼓起勇氣:“本王自知虧負閣主,想要賠罪,還請閣主與本王一起出去透透風,聽本王娓娓道來。”
樓青晏也沒發脾氣,跟着齊王到了內政廳外。誰知,齊王一路領着樓青晏到了隔壁的偏殿。
“你要如何賠罪?竟然還問你皇兄借了偏殿,恐怕這賠罪不簡單啊。”
樓青晏瞟了眼門外的暖黃燈光,漫不經心地問。
齊王深吸一口氣,稚氣未脫的臉上裝出大人間交往的成熟:“本王也不甚清楚閣主喜愛些什麽,妄自揣度閣主的意思。”
說着,他拍了拍手。
兩個随從領着一隊人不知從什麽地方溜了進來,還替他帶上了門。
除了随從,其他的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燕環肥瘦不等,各個皮膚晶瑩,眼神含羞。
一瞬間,樓青晏聞到了這偏殿裏那股莫名的暧昧春|意,将整座殿裏的人吞沒。
樓青晏的眼睛瞪得筆直,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齊王自己也不過是個半大少年,扭扭捏捏地說:“本王也不大好揣度閣主喜好,因此今日先将人領來讓閣主瞧瞧,若不滿意,本王還能尋,總是能尋來讓閣主滿意的美人的。”
說着,他使了個眼色,這些小倌人嗖地散開,環到樓青晏身旁。
樓青晏像是被一群洪水猛獸包圍了,渾身僵硬,勉強推開幾條繞過來的玉臂。
“等等……”他宕機的大腦咔吱咔吱地轉動,像是一臺生鏽的機器,“你的賠罪,就是這個?”
“是啊。哦,對,閣主放心。本王知道,這些癖好就藏在你我心裏。”齊王白嫩的臉上出現了不符合年齡的油滑,給了他一個心照不宣的表情。
樓青晏捂住腦袋,哭笑不得:“我有什麽嗜好?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齊王也奇怪了:“本王誤會了什麽?”
樓青晏:“送美人也不是稀奇事了。但你領來一排男子算什麽事?”
“閣主,你我皆知,您這樣推辭,可是還在埋怨本王,與本王生疏?”齊王委屈地說,“那一日,本王明明看得清清楚楚。”
“你看清楚什麽了?”
突然,偏殿的門轟然打開!
九月入夜的風極為清涼,一下吹散了室內旖旎不堪的脂粉味和粉色的暧昧。
樓青晏後背一震。
一雙像要殺人的視線穿過空氣和嬌柔的小倌人們,将被脂粉包圍的樓青晏死死釘在了原地。
陸預面無表情地走進來,眼神劃過一瞬間戰戰兢兢起身的小倌人:“朕聽聞齊王向朕借了偏殿是有桃花事。也不知這桃花事如何了?”
樓青晏剛想開口,卻被陸預打斷了。
陸預斜眼看向一邊的小倌人,随手點了個:“說,你們在這裏幹什麽?”
小倌人頭低地很下,擦得晶瑩通透的臉蛋紅得好像可以滴血:“回陛下,齊王殿下讓奴婢伺候好巫相大人。”
“哦?伺候得怎麽樣了?”
樓青晏厲聲:“沒怎樣!什麽都沒有!”
陸預盯着那個小倌人,直到他點頭才放下心,臉色舒展開。
齊王從陸預進來開始就像做錯事的小孩子。畢竟這都是上不了臺面的事情,直接捅到皇帝面前總是不光彩,更別說陸預潔身自好,是個苦行僧似的皇帝。
他小心擡眼,再低下眼簾,祈禱陸預放過自己。
但事與願違,陸預下一個就點到他頭上:“齊王。”
“臣弟在。”
齊王噗通跪了下來。
“你對朕說,要借偏殿給巫相賠罪。你這賠罪,為何是這樣的?”
陸預的聲音莊嚴。
齊王半晌說不出話來,眼神瞥到樓青晏身上,最後做出了“是我對不起你”的表情。
被坑無數次的樓青晏有了準确的預感:“……”
齊王戰戰兢兢地說:“臣弟,臣弟不清楚巫相的喜好。正巧,那日看到……看到巫相閣中飼養男寵,遍向大理寺的何大人打聽,弄來這些美人。”
“男寵?!”
陸預和樓青晏的聲音同時響起。
“就,就是昨天下午啊。臣弟去找巫相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齊王的聲音越來越小,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闖了鍋一樣,頭快低到胸前了。
被養在巫相院裏的男寵陸預:“……”
樓青晏發現了盲點:“等等,你向何大人是怎麽打聽的?”
大嘴巴齊王揉着衣角:“本王年紀小,這樣去問何大人,他自然不會同意說,于是本王就說這些人是獻給巫相的,他也樂于送這個人情。”
陸預的表情已經從捉奸時的嚴肅轉變為目瞪口呆的心虛了:“大理寺何園的嘴巴比你還大。”
樓青晏:“……”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接,像是在說着什麽。
樓青晏:苦了你了,男寵陛下。
陸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