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再仔細打量一下。

樓青晏舉着手做成的相框, 透過那點小小畫面,仔細打量陸預, 痛苦地在頭腦裏搜尋。

身材颀長, 棱角分明, 五官深邃但是眼神柔和,渾身帶着正直嚴肅的氣息。

樓青晏疑惑地放下手。他在現實中好像真的不認識這樣的人。

他所在的這本書是作者葛胖子虛構的, 但是葛胖子将現實中的很多人作為原型代入了這本書。如果他本人是原著巫相的原型,現實中的方齡是那個面具瘋子的原型,那現實中是否也有一個人是陸預的原型呢?

樓青晏和葛胖子認識了很久,兩人的交際圈重疊了大半。如果樓青晏在現實中不認識陸預,那葛胖子很大可能也不認識陸預。

所以, “陸預”這個人物是葛胖子虛構出來的, 沒有原型。他只存在于書裏的世界。

樓青晏心裏突然空了一塊。剛燃起的某種隐秘的希望像是突然被戳破了。

陸預端着糖水轉過來,正好對上樓青晏茫然空洞的眼神。

“怎麽了?”

樓青晏回過神來:“沒什麽。”

糖水裏泡着桂花。初秋的銀桂香氣撲鼻,融在糖水裏甜津津的。他喝了口,卻發現糖水裏的味道壓不過那種空虛感帶來的苦澀。

樓青晏的表情管理很出色,眼睛眯了起來:“和方齡一戰,精神不濟, 修養幾天就好了。”

陸預點點頭:“天快亮了,早朝要開始了。這幾日你好生休息, 後續的事宜都交給朕。”

樓青晏點點頭,目送他走出門。

陸預出門後不久, 良宇鬼鬼祟祟地探頭進來。

“閣主, 我有句話當講不當講。”

“講吧。”

良宇:“皇帝他已經連續來三天了。那天你一睡不醒, 他得知消息後除了早晨去朝會,衣不解帶地在這裏蹲了三天。”

“所以呢?你和我說這些有什麽用?”

良宇撓撓頭:“我就是不懂。你沒醒的時候他看上去焦急極了,為何你醒來之後他反而雲淡風輕起來?”

樓青晏說:“可能是不想在我面前顯露出破綻吧。”

樓青晏可以确定,方齡從他這裏逃走之後放出了風聲,從而讓陸預知曉北星閣非但沒有在撤退中受損,反而轉用一種更加防不勝防的形式擴張,這讓他感到了威脅。

當他感到威脅時,會把自己的軟肋隐藏起來,讓自己看上去無懈可擊,故作上位者關懷。這是萬獸之王無意中建立自信的方式。

而自己既是他的軟肋,也是他的威脅。

方齡逃走後安分了許多。

他本來想給樓青晏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反而砸了自己的腳。

而這件事之後,北星閣并未撤退而是轉為暗中僞裝的消息也傳開了。

方齡回到月國後在朝堂內進行了大清洗,但是沒有找出北星閣潛伏的人。

消息不胫而走。榮國在不久之後也進行了清洗,同樣沒有将北星閣的人揪出來。雖然看在樓青晏的面子上夏國并沒有在明面上進行大清洗,但最近暗衛動得非常頻繁,想來是陸預背着樓青晏在清洗的朝堂。

北星閣的潛伏,到底有多深?

短短十幾日,北星閣像密實的烏雲般罩在整片大陸上空。

所有人都在懼怕,恐懼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誰也不知道,與自己擦肩而過的人是不是北星閣成員僞裝的。

坊間傳出了許多流言,最離譜的一條說,有個村夫在自家關緊房門的屋子裏與娘子說了句北星閣的壞話,結果第二日早晨村民就在村頭發現了他的屍體。

謠言真真假假,北星閣的形象也愈發撲朔迷離。

樓青晏和沒事人似的上朝、下朝,不怎麽說話。別的朝臣懼怕他,但看他沒什麽動靜,自然也不敢多做多說。

日子重新回歸平靜。

初冬了。

當北星閣轉為潛伏後,勢力擴張得很快,輔助面板上的“任務完成觀察條”一路高歌猛進,很快就變成85%。

這意味着北星閣逐漸把握住命脈,在大陸上的勢力快要可以動搖王朝統治了。

最近不大吭聲的系統冷不丁說:【原著裏三國正式開戰在今年的冬天。算起來,日子快到了。】

樓青晏:【我知道。】

系統:【任務完成的情況大概在三國混戰的時候會到達100%。如果到了100%,不是陸預死,就是你亡。】

樓青晏:【我猜到了。】

系統:【這些天雖然你們看起來關系和諧,但實際上卻疏遠了。你下定決心了嗎?】

樓青晏:【……】

他回答不出來。之前總是抱着能拖一日是一日的心态,沒想到日子過得那麽快。他本來想着,遵守諾言陪陸預過完年再做打算,沒有想到最終決戰竟然就在過年這段時間裏。

良久,樓青晏慢慢說:【這幾天,我察覺到他的警覺了。對他而言,我作為對手的可能性要大于作為……師兄吧。既然如此,過年的諾言也就是個笑話。】

系統:【你做好決定就好。】

突然,良宇進來,說是齊王平定饑荒,進京城複命,這幾日住在京城的齊王府,想要請樓青晏小聚。

樓青晏欣然赴約。

齊王只請了他一人,宴席精致溫馨。他知道樓青晏不喜歡莺莺燕燕的歌舞,所以只設了兩個樂師。整個宴會看上去簡單而有人情味。

樓青晏笑着舉起酒杯:“這些天人人避我而去,倒是殿下請我赴宴。”

齊王:“閣主大人,本王也很不解。本王覺得你是個有人情味的人,怎麽外面的傳言将你傳成了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魔王了呢?”

“人總是會對自己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懼。殿下信臣,臣欣喜萬分。”

齊王舉着酒杯到他身邊,眼神真摯:“閣主助本王度過難關,糧食問題得平,本王感激萬分。這一杯敬閣主。”

樓青晏連忙起身,碰杯,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他看到齊王炙熱的眼光。

樓青晏被吓了一跳:“殿下,可有什麽事?”

齊王臉上的稚氣還沒褪去。他長得和陸預很像,但比陸預要柔和些,因為年紀小的緣故,臉上的線條也不淩厲。

他眨巴着大眼睛,表情真摯。

樓青晏突然覺得他有點像縮小的陸預。

突然,齊王下定決心,紅着脖子,握拳,行禮:“本王仰慕北星閣已久,懇請閣主允許本王加入。”

樓青晏一個激靈,剛才的恍惚一散而光,差點跳了起來。

齊王加入北星閣那還了得?陸預不得直接殺上門來?

“不行!”

“為何不行?”

“你是親王。”

齊王不服氣地皺着臉,堅定地說道:“可是本王認定閣主的人品,也認定北星閣。北星閣不是聲稱獨立于三國之外嗎?本王的身份又有何幹?”

樓青晏一個頭兩個大,想要一把揪住齊王的脖子拎到陸預面前,讓他管管這個小屁孩。齊王根本不了解北星閣和夏國皇室那種微妙的對峙關系,只是覺得北星閣很酷,所以想要加入。

他雖然聰明,但是不了解的信息太多了。

樓青晏二話不說,直接雙手作揖,跪了下去,哭的心都有了:“殿下饒了我吧。”

他真的對小屁孩有畏懼心。

齊王連忙在半空中扶住他:“閣主不可。這禮本王受不得。”

“那請殿下收回請求。”

“不行!”齊王堅定地搖搖頭。

他像是賴皮發作了,扶住樓青晏作揖的手,就是不讓他跪下去,似乎樓青晏不答應他,他就不放手似的。

樓青晏真的頭大了。

陸家的兄弟怎麽都那麽相像。之前燕王趕着來“玷污”他,和陸預黑化的時候很像;齊王這種撒嬌賴皮的功夫,和陸預以前口口聲聲地叫“師兄”的時候也十分相像。

“閣主。本王并不是不講理的人。如今天下将亂,三國混戰自是不可避免。本王自知年少莽撞,固守一方封地都已捉襟見肘,自不可給皇兄添亂。但本王不甘,望有朝一日能脫胎換骨。環顧當今天下,只有北星閣獨立于三國之外,有禮有信。本王願拜閣主為師,并肩于亂世!”

齊王擲地有聲。

樓青晏有些恍惚。齊王的樣子和陸預年少的時候極像,就連那股單純的熾熱莽撞都像極了陸預。

但,陸預和他知道,亂世将至,他們将分道揚镳。

只有單純熾熱的少年,才會想着并肩。

一瞬間,陸預幾年前單純、熾熱的笑容在樓青晏的眼前閃現,疊加在齊王的臉上。

樓青晏想起他剛穿越過來時去秋月湖祭祀。夜晚的陽臺上,少年陸預笑眼盈盈抱着他,将自己的一腔純粹的滾燙愛意包圍他,少年天子熾熱的感情在回憶裏将他燒成灰燼。

“不行……”樓青晏搖搖頭,聲音卻在顫抖。

齊王仍保持那個姿勢:“閣主,請收我為徒。”

他的自稱也變了。

這變化的自稱像一把匕首,狠狠插進樓青晏的心髒。陸預也總是變換自稱,每當他自稱“我”,不是在撒嬌就是在說些私密的話。

但樓青晏好久沒聽見“我”了。

樓青晏心裏一抽,突然發力,想要推開齊王。他快将記憶裏的身影疊在齊王身上了。

不能這樣。

他還沒有推開齊王,會客廳的門卻猛地開了!

初冬的寒風吹進會客廳,冰冷得可以将他們凍成地獄裏的寒冰。

這陣風也讓樓青晏清醒了過來。他加大手上的力,一把從齊王的手中掙脫起來。

他低頭行禮:“齊王,自重。”

然而,他們兩個拉拉扯扯的樣子被來者完全地收入眼底。

說不定他們兩個說的話也被聽到了。

齊王慌亂極了,轉頭看向來者,拍拍身上的衣服,作揖:“參見陛下。”

陸預的臉黑成鍋底,二話不說,進來拉住樓青晏就往外拖。

齊王慌亂極了,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陸預将樓青晏拉出會客廳。

“全部下去!”陸預厲聲一喝。

下人們忙不疊地走了。

陸預拉着樓青晏的手臂,轉彎,将他帶入齊王府的花園,最後走入假山叢,将他一把抵在假山上。

兩人的身影被假山遮得嚴嚴實實。

被冷風一吹,樓青晏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面色回歸平靜。

陸預一把将他頭上的帷帽給掀開,随便地丢在地上,雙眼像被嵌在樓青晏臉上似的。

樓青晏的思緒被冷風吹回現在,淡淡地說:“陛下怎麽來了?”

“朕了解齊王。他從不設宴請人,單純會舊友不會這樣的。所以過來看看,沒想到看到這樣的一幕。”

樓青晏擡眼,并不心虛:“陛下誤會了。臣沒有答應齊王。”

陸預像是壓抑着極大的怒火,為自己戴上一副岌岌可危的平靜表情。

“朕說的不是這件事。”

“那是什麽?”樓青晏反問。

陸預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簾,在眼睛下投下一片陰影。

樓青晏被他抵在假山上,身體微微後傾,困在他的雙臂間。兩人原本差不多高,這樣一來卻讓樓青晏比他低了一些。

陸預低下頭,盯着樓青晏沒有波瀾的眸子。

樓青晏心裏一咯噔,陸預的表情有些熟悉。他都忘了,陸預是個醋壇子。

但他總不會吃齊王的醋吧?齊王就是個毛孩子。

這樣想着,樓青晏的眼神越低越下。

陸預壓低的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我知道,你吃軟不吃硬。齊王多像當年的我啊。”

“等等,你總不會吃齊王的醋吧?還是說你吃幾年前自己的醋……”

突然,陸預堵上了他的嘴。

他閉着眼睛,樓青晏的眼睛卻瞪得老大。

他的唇粗糙冰涼。樓青晏不知道兩人上次接吻是什麽時候了,時間久得讓他覺得這種氣息有點陌生。

然而,陌生中卻帶着些想念的熟悉滋味。

他的手推在陸預的肩上,卻沒有用力。

他閉上了眼睛。

陸預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縫,在樓青晏看不到的地方,壓抑已久的情感傾瀉而出。

他捧住樓青晏的後腦勺,手指探入頭發間,用自己的手掌墊着,不讓樓青晏的頭在親吻的時候磕到後面的石頭。

吻的間隙,陸預沙啞的聲音在樓青晏耳邊響起,坦白的話平實無華,卻讓他心裏澎湃未息的情感再度往上推。

“師兄很厲害,我沒有想到你有一天能有這樣的勢力,能這樣威脅到我。”

“所以,這些天裏我想了很久,究竟是将你當做對手還是愛人。”

“最後,我想明白了。”

一吻終了後,樓青晏心裏的餘燼未熄,眼睛裏噙着一汪水,胸口起伏不定。

陸預突然湊到他已經通紅的耳邊,輕輕咬住他的耳垂。

樓青晏的身體像觸電一樣,不由自主地顫動。

陸預說話時吹出的氣全部打在他的耳廓上。

“你是我的對手。”

樓青晏的眼睛微微張大了,心裏的空虛一下子被擴大了。

但陸預還有後半句:“只有征服了你,你才會變成我的愛人。所以,這些日子,我做錯了,我本不該逃避。”

“一個時辰前,我接到密報。榮國的大混元出山了,他們獨創新的陣法,将大混元和軍隊融合在一起。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吧。”

“北星閣和夏國皇軍分別從東西兩路出發,先擊潰榮國軍隊的一方贏。”

“若你贏了,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的事情,甚至可以要這皇位;如果我贏了……”

話說到後面,陸預的表情反而變得柔和起來,沒有任何負擔,像是當年那個向樓青晏撒嬌的少年,任性地向師兄索取。

他将自己的臉埋進樓青晏的肩窩裏,慢慢吐出後面的字句。

“那你就要解散北星閣,一輩子陪着我。”

“師兄,為賭約下巫咒吧。”

假山外,探頭張望的齊王吃驚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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