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假山的石壁将兩人和外界隔離開。
空氣中彌漫着聞不到的焦灼和矛盾。陸預剛說出口的信息太多了, 每個字都仿佛有自己的意識, 狠狠地鑽入樓青晏的耳朵, 紛繁複雜, 交錯在一起。
樓青晏深吸一口氣。
空氣灌入奮力工作的肺腑,與未褪去的熱意交織,讓他眼前隐約發黑。
陸預的眼睛眯起來,像貓科動物在審視自己的獵物。他在等着樓青晏的回答。
樓青晏閉上眼睛, 平息了很久, 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平靜。
“讓我想想。”
樓青晏不告而別。齊王知道他遇到了什麽, 很理解,而且他自己也心虛極了,提前回到會客廳, 坐立不安。
陸預重新回到會客廳,淡淡掃了眼焦急起身的齊王,自顧自地坐在空席前。
齊王絞着手,扭扭捏捏地走到他面前,讨好地叫了聲:“陛下。”
“長進了,會往北星閣鑽了。”
齊王慌忙地說:“陛下,臣弟以為北星閣獨立于政治之外,所以……”
“朕沒怪你。”
齊王楞了。
陸預起身,走到齊王身邊。兄弟兩個長得很像, 個頭也差不多高, 但是陸預的肩膀比他寬闊。
當陸預放下嚴肅表情之後, 并肩的兩人甚至不大看得出年齡差。
齊王弱弱地問:“陛下是什麽意思?”
“你跟着他學點東西也好。”陸預的語氣很柔和, “他如果接受你,你就跟着北星閣吧。”
翌日。
良宇堵在門口:“閣主不見客!”
齊王皺着眉頭:“你都沒去通報,怎知他不見本王?”
樓青晏昨天回來之後神思不定,失眠良久,臨近淩晨才淺淺地睡過去。良宇不想齊王打擾他。
兩人還想争辯,裏面傳出柔和的聲音。
“讓他進來吧。”
齊王趾高氣揚地做了個表情,提着衣擺就進去了。
樓青晏半卧在睡榻上,臉色蒼白,眼睛半睜,但和“憔悴”二字沾不上邊,反而像一只自信且慵懶的貓,在獨自思考問題。他沒行禮,齊王這個心懷敬意的半大孩子也沒在意。
齊王風風火火踏進門,看到樓青晏直接愣住了。
樓青晏沒帶帷帽。
他的眼神不由亂飄,咳了聲:“閣主,本王似乎不該見到您的容貌。”
“你昨天不是看到了嗎?”
齊王臉色頓時變了,有種想要直接轉身逃跑的沖動。他不止看到了樓青晏的臉,還看到他哥抱着樓青晏啃,兩人間那種暧昧而針鋒相對的關系複雜而深刻。可憐的小齊王覺得自己可能命不久矣。
“坐。”
齊王咳了聲,尴尬地坐到樓青晏對面的那張凳子上。
他有些局促:“閣主,本王好像很久之前見過您。”
他指的是三年前,陸預帶樓青晏進宮,在家宴上介紹樓青晏。
樓青晏的相貌太突出了,一颦一笑都含着獨一無二的神韻,只要一眼就不會忘。
他敷衍地嗯了聲。
齊王遲疑地問:“敢問閣主與陛下是什麽關系?”
“師兄弟。”樓青晏眼睛都不眨。
齊王一開始沒在意,應了聲。突然,各種信息在他頭腦裏盤旋而過,後知後覺地讓他瞪大了眼睛。
陸預的師兄,那不就是第一任巫相嗎?!
“你,你就是樓青晏……”齊王一臉快要昏厥過去的樣子。
他恨不得打自己兩巴掌。
叫你好奇,叫你多嘴!北星閣閣主和陛下有一腿就算了,要是北星閣閣主就是當年那位巫相,那就代表着第一任巫相和皇帝有一腿,還是師兄弟之間的那種!
齊王緊張地轉頭,确認不會有人直接沖進來把他滅口了。
樓青晏被他的表情弄笑了:“行了,你管好自己的嘴巴,別亂說就好。”
齊王眼睛滴溜一轉,像是讨好似的:“那,本王也随着皇兄,叫閣主為師兄,可好?”
樓青晏一怔。
齊王很像陸預幾年前的樣子,聲音也很像,那一聲師兄将他帶回了過去。
齊王水靈靈盯着他的眼睛裏仿佛藏着另一個人的影子。
樓青晏有些對自己的惱怒,別過頭:“不行。”
“哦,那本王就喊閣主了。”齊王有些失落。
齊王身上的影子讓樓青晏有些煩躁:“殿下,昨日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您如果加入北星閣,陛下不會同意的。”
“可是陛下已經同意了。”
樓青晏吃驚地回頭看他。
齊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如果閣主只是擔心會給本王帶來困擾的話,大可不必。陛下同意本王進入北星閣了。”
陸預這個人到底在想些什麽?
樓青晏摸不着頭腦。前腳和他用皇位和命打賭,一副要将兩人割裂開來的樣子;後腳卻馬上把弟弟給他送過來。
齊王見他猶豫,以為自己有戲:“閣主,陛下說,您一定會同意的!”
“為何?”
“因為我如此誠心,而閣主最無法拒絕誠心之人。”
齊王笑起來的時候天真無邪,和陸預裝出來騙他的笑容一模一樣。
樓青晏倒吸一口冷氣,牙齒咬得緊緊的。陸預這家夥心是真的黑,知道他心軟,最受不得這樣的撒嬌。
齊王的眼睛眯起來,像一彎月亮。
“閣主,答應吧?”
樓青晏:“……”
齊王就這樣加入了北星閣。
樓青晏在煩惱陸預的賭約,這幾日閉門不見客,把齊王丢給了良宇帶。
齊王今年十八,而樓青晏剛穿越過來的時候陸預也才二十歲。他想着,這兩人差不了多少,再加上齊王本身雖然性子柔怯,但是心思敏捷,該是容易帶的。
三日後,樓青晏才知道,陸預二十歲的時候就那一副黑心腸不是正常現象,至少拿他估量他兄弟是在難為齊王。
齊王不會武功,良宇帶了一天就知道他不該走功夫的道路,于是第二天将他丢給林雪和;齊王管理自己封地有經驗,林雪和帶他學習經營也挺合适,但齊王指着北星閣那一排可怕的委托一口一個“這枉顧王法了吧”“皇兄知道你們這麽做竟然沒吭聲”“這案子不能接,會惹□□煩的”;最後,林雪和把這不黯世事的膽小先生丢給了徐峰越,徐峰越翻了翻自己手上的秘密情報,沒一條是能給親王看的,于是又把他丢回給了良宇。
良宇沉思片刻,打算把齊王丢給莫五。
齊王被莫五帶去亂葬崗的一個時辰後就瘋瘋癫癫地跑了回來,沖進樓青晏房間一頓哭訴。
樓青晏:“……”
他懷疑陸預把齊王丢給自己是為了激自己去皇宮裏找陸預。
齊王加入北星閣的第四天,樓青晏提着他就進了宮。
“自己的孩子自己養!”
陸預從文書中擡起頭:“我的孩子不就是你的孩子嗎?”
齊王聽到陸預的話立馬臉一紅,斜眼看向樓青晏冷若冰霜、上挑的眼尾,一縮脖子,自覺地滾成個球,溜到養心殿外,捂住耳朵,生怕聽見自己不該聽的東西。
突然,他覺得不對,打量一圈旁邊的宮人,像要拯救他們似的,朝他們招招手,讓他們趕快有點眼力見地出來。
宮人:“……”
其實他們都習慣了。
太監和小宮女都出了養心殿,将大門牢牢關緊。
齊王這才舒坦地吐出一口氣,對他們小聲說:“把耳朵捂住,千萬別聽!”
宮人:“……”
陸預從桌案後走了出來,眉眼溫和,笑眼盈盈:“師兄考慮得怎樣了?榮國還沒有正式發出消息,估計正式動身也在這幾日了,師兄還得早日做決定。”
“今日既然進宮,我自然已經做好決定了。”
“如何?”
樓青晏冷冷地看着他:“我同意。你知道憑借自己的力量是無法阻擋大混元的,所以想用這種方式借北星閣的力量保護夏國。但我也要向你說清楚,我要的就是皇位。就算保住了夏國,這也不會是你陸家的夏國。”
“好。”
與樓青晏劍拔弩張的樣子比起來,陸預的表現可以說是平和的,甚至有些無所謂。
樓青晏警惕地打量他。
他這才發現,陸預今天沒有穿龍袍,而是穿着一件白底金紋的常服,發髻也只是松松地用一根簪子束着而已。
陸預走到他身前,距離他兩步的時候,樓青晏突然後退了。
樓青晏面無表情:“你先回答我,為什麽把齊王丢給我?”
“師兄不是喜歡這種年紀的少年嗎?”
樓青晏半晌沒說話。
陸預把他當什麽了?
他當然知道,陸預不是在吃齊王的醋。他大概是在吃過去自己的醋,那個溫和、意氣風發的少年的醋。更讓樓青晏心煩的是,他的确一直在齊王身上看到那樣的影子。
陸預趁機走上前,不顧他的後退,拉住他,湊上前,笑出一輪月牙:“我猜對了。比起三年後讓你一直糾結心煩的帝王,還是當年那個不管不顧拘你在身邊的師弟更讓你心動吧。”
他的語氣軟軟的,句尾上揚,帶着少年特有的聲調,就像當年一樣。
他今天沒有穿龍袍,也沒有擺出那副嚴肅的架勢,似乎真的回到了三年前。
“既然做好競争的準備了,你大可不必這樣。”樓青晏有些心煩。
“就是因為做好了競争的準備,所以我才這樣。”陸預突然露出了個狡猾的笑容。
“陛下自重。”
陸預無賴地說:“今天我只是師弟而已,不是皇帝。”
樓青晏有些怒了:“我在說正事!”
突然,陸預一把壓住他的雙手,将他抵在書櫃上!
書櫃劇烈地晃動,許多書卷從上面掉了下來。
陸預今天真的很反常。
他盯着樓青晏的雙眼,壓低聲音,成熟男人低沉的嗓子在他耳邊響起:“師兄得明白,和你定賭約的不是那個成熟的皇帝。因為成熟的皇帝會選擇最穩妥的道路,即使獨自不能抵禦榮國,也不會做出拿皇位對賭的事情來。”
樓青晏的眼皮一跳。這種感覺有些熟悉,但長久沒有見到了。
正常的時間太長,他都以為陸預這毛病好了。
“和你賭的,是那個觊觎你的師弟。”
陸預句尾的音符像是在撒嬌似的:“師兄明白了,我們再開始立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