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榮國的部隊到達峽谷口, 主帥下令駐紮不前。
前方的巡邏兵回報:“禀大人,前方峽谷路況不佳,恐有埋伏。”
身着重甲的士兵之間,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裏伸出一只蒼老的手,撥開窗口的竹簾。
大陸上唯一真正的大混元, 鄭幸, 向外張望了一眼。
旁邊騎在良駿上的周将軍謙遜地詢問他的意見:“鄭大師,我們是否需要繞行?”
鄭幸将簾子放下,平淡地說:“我在, 無妨。”
周将軍有些躊躇:“末将聽說,那位北星閣閣主偶有大混元之力,恐怕他們和夏國同流合污,會……”
“不會的。”鄭幸斬釘截鐵地說,“就算他有大混元之力, 也不會在這座峽谷裏。”
他的模樣就是一個普通的老人, 臉上溝壑叢生, 須眉花白, 脊背微微佝偻。但那雙一直閉着的眼睛只要睜開,就會讓見者聯想到鷹,銳利而兇猛。
周将軍閉上了嘴, 下令全軍前進。
鄭幸合眼坐在馬車裏, 氣定神閑。
不一會兒, 周将軍又向他詢問:“大師, 峽谷內霧氣彌漫, 恐怕不對勁。”
“意料之中。月國那位國師出發前計算好了,這個方向一定會有軍隊埋伏。”鄭幸說。
周将軍連忙問:“那為何不繞行?”
“我方軍隊分為兩路,一路由老夫坐鎮,另一路由月國國師坐鎮。北星閣的暗探遍布天下,因此我們提前放出了風聲,這一路由老夫坐鎮。”
“這不是提前将我們的部署告訴了他們嗎?”
鄭幸哼了一聲:“北星閣閣主陰險狡詐,凡事都會多思考一層。這一次我們的消息如此坦蕩,他反而會生疑,以為這是假消息。如果他認為這一路是月國國師坐鎮,根據他與月國國師的複雜關系,他一定不會選擇這一路。”
方齡早就料到樓青晏會回避自己,因此與鄭幸聯合。他們用心理戰,認定樓青晏會對如此坦蕩的消息生疑,但實際上,這是他們故意傳出來的真消息。
鄭幸對周将軍說:“按照我們的預測,這個峽谷裏埋伏的将是夏國皇帝的軍隊。他們的人手再多都無法抵擋大混元,因此只能選用各種奇技淫巧來抵擋老夫。他們沒有北星閣閣主的絕對實力,再多的埋伏都只是螳臂當車。”
他看了眼峽谷裏的煙霧,像是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笑了聲。
只有沒有大混元的埋伏才會使用各種布置和陷阱。果然,這裏埋伏的夏國皇帝的那一支部隊。
“起陣吧,早些結束。”
“是!”
鄭幸走下馬車,一股渾厚如江海的真氣以他為中心向四周散開。
榮國的士兵在峽谷中起陣,大混元的真氣繞在兵陣中,恰好與陣型相合。鄭幸站在大陣中央,背手而站,随着大陣中的真氣逐漸飽和,他猛地吹出一口氣!
轟——
真氣經過兵陣被增強了,以勢不可擋之勢向周圍擴散開去,沖撞到山壁上,震起強烈的轟動!
驚起飛鳥,也将他們藏身的瘴霧散得一幹二淨!
峽谷上方,隐藏在霧中的北星閣衆人暴露在他們眼前。
純血長老們第一時間掌握了控制權:“列陣!我們占據上方有利位置!”
鄭幸見到上方衆人的陣變,冷哼一聲,騰空而上!
“雕蟲小技,在絕對的力量之前不堪一擊。”
大混元的真氣沖撞到北星閣衆人的陣法前,所有人都受了一擊重創。大陣搖搖欲墜,全憑着衆人的一口氣吊着。
鄭幸見他們能接下自己一招,微微驚訝了下,旋即,他收拾好那一點點欣賞,再次醞釀攻擊!
這一次,峽谷下的榮國軍隊大陣同時發力,牽動真氣,反哺到鄭幸身上!
北星閣衆人臉色蒼白。
他們接下鄭幸一招後已經是強弩之末,怎麽可能接下更強的一擊?
良努——良宇的父親,德高望重的純血長輩——面色肅穆,眼神堅定:“所有人,集中!”
“是!”
他們的努力在鄭幸眼中只是垂然掙紮,他冷冷地看着他們,慢慢擡起手。
良努的神經随着他擡手逐漸繃緊了。
“可笑……”
鄭幸發出攻擊前的一秒,一個聲音在北星閣衆人背後響起。
“陣法準備完畢。”
良努的神色一下放松了下來。
鄭幸皺起眉頭,冷哼一聲:“誰?”
陰冷詭異的真氣突然爆發,流入北星閣衆人的陣法。一個身影騰空而起。
面布黑紋的男人手提一把長刀,仿佛閻羅,絲毫不弱于鄭幸的真氣在峽谷中激蕩,讓下方的榮國軍隊膽戰心驚。
鄭幸臉色變了:“北星閣閣主!你怎麽會在這裏!”
召喚伏矢後的樓青晏帶着一股邪氣,勾唇一笑都像是在挑釁:“北星閣不止打聽消息而已。每個重要人物近十天的行蹤都被查的明明白白,就算你們什麽消息都不發布,我也能知道你和方齡到底誰坐鎮哪支部隊。心理戰?我可不是喜歡随意猜疑的人。”
鄭幸面色認真起來:“也好。老夫多年未有對手,今天難得認真一回。你我都是大混元,就好好大戰一番!”
樓青晏搖搖頭,輕松地揮了揮伏矢。
“快點,別廢話,我沒興趣。我的目标只是早于那一位完成賭約而已。”
陸預挂帥親征,副帥是原禁軍第一衛統領李聞。
他們到達既定關隘,駐守堡壘。哨兵将軍情傳來,榮國的軍隊離關隘不足十裏。
夏國守軍三十萬,榮國軍隊估計只有十萬,情況對夏國有利。
李聞是個非常稱職、一板一眼的将領:“陛下,一個時辰前王将軍帶領突擊隊切斷敵軍補給。以他們行軍速度估計,辎重較輕,後勤補給不足。敵軍比我們急切想要開戰。”
陸預:“這是肯定的。榮國這一次打的速戰速決的仗,不會放任戰線拉長。”
李聞皺起眉頭:“陛下,臣以為采用保守的策略為好,将敵軍拖累到彈盡糧絕之後自然手到擒來。”
“不可。可以用盡快消耗的方法,但是不能拖。”陸預說:“一是因為敵軍很有可能是月國國師方齡坐鎮。此人身上妖邪異常,夜長夢多。他不會任由我們拖下去的。”
“二是因為,”陸預站在堡壘後面,遠眺一望無際平原,“朕和人有了賭約,需要盡快勝利。”
李聞一個激靈,沒有多問:“是!”
“着人安排下去,左翼由你統領,右翼交給呂明。一切按照原定行事。”
突然,地面震動。
“敵襲!”
“不對,他們的方向不對,他們沒有向這裏沖鋒。”
他們的堡壘坐南朝北,榮國軍隊若是沖鋒會會從北面而來。而此時,一大隊人馬從西向東而來,這不像是攻擊,反而像是從他們眼前經過似的。
不久消息傳來:“陛下,那邊的好像是我們的人。”
“我們的人?”周邊的将領聽到時都楞了。
如今這個關頭,他們堵着關隘,戰局緊張,哪裏冒出一隊援兵?
又有消息傳來說那隊人要和主力部隊彙報情況。
李聞當機立斷:“不行!大戰當前,恐有詐。”
傳報的人說:“他們說他們是北星閣的。”
陸預的眉頭鎖緊。樓青晏走西邊的戰線,他走東邊的戰線,若樓青晏提前勝利要過來與他彙合,的确會與眼前的部隊一樣從西邊的山脈出來。但是他們才出發沒多久,除非樓青晏孤身飛去前線将大混元連着部隊殺個精光,否則不可能這麽快。
那隊人從西邊的山脈出來之後停在關隘前,發出友好的信號。
李聞請命:“陛下,需要讓那邊人派個使者出來交接證實嗎?”
陸預搖搖頭,指着下面:“你看,已經有人來了。”
秋季的平原上一片荒敗的氣息,風吹起沙塵。一個穿着紫色衣服、頭戴黑色帷帽的人提着長刀,自若地走出隊伍,在夏國軍隊幾百幾千個弓箭手的箭尖前走到堡壘之下。
他的身形、衣着、體态和氣質都與樓青晏無異。
李聞認出了他:“陛下,的确是巫相大人。不會是西線已經勝利了吧?這也太快了。”
陸預遠遠地盯了那個人影好一會兒:“朕親自去見他。”
衛兵将他帶到堡壘後方的空營帳中,不一會兒,陸預也進來了。
陸預知道,方齡的體态和樓青晏很相似,若是要确認身份,還是要看臉。而樓青晏的臉在大衆間是個謎題,想要确認身份必須到沒有人的地方。
他們特意安排了這座空營帳。所有人都出去後,陸預掀開營帳進來。
“你不是去西線了嗎?為何率人過來?”
那人背對陸預,将帷帽摘掉,将亂碎的頭發整理幹淨,回頭:“榮國的大混元不好對付,讓他孤身逃了,但是大部隊已經潰敗。我追着大混元往這邊過來,他大概與另一支部隊彙合了,我也就過來與你彙合了。”
是樓青晏的臉。
陸預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但他仍然沒有慌張,不動聲色地走進他。
“哦?那這賭約怎麽算?”陸預問。
“樓青晏”頓了頓,接着笑了起來:“這太難清算了吧,我擊潰了大部隊,但是大混元逃走了。要我說,這賭約就算了。我們也不必互相針對了。”
陸預的手擡了起來,像是同意他的話,親昵地撫上耳側,揉捏了下。
沒有僞裝。
陸預放下心,但仍盯着他的臉,覺得有些不對。
“樓青晏”沒有在意,像是累壞了,往旁邊一坐:“陛下,我們急行軍一直沒停歇,可否讓北星閣衆人進堡壘休整一二。”
陸預的薄唇抿緊,思考了下,點點頭。
他大聲地吩咐下去,守在帳外的将領自然領命。
“诶,你怎麽這副表情?難不成你還想讓賭約繼續不成?”樓青晏忽然拉住了陸預,“你若是想說,我放走了大混元算是輸了,那就是耍賴了啊。我雖然沒贏,但也沒輸啊。”
陸預搖搖頭:“沒有。但是你之前似乎将賭約的勝利看得很重。”
“樓青晏”怔了怔,接着眉眼就彎了下來:“的确。但是你知道嗎,不久之前我差點戰勝了大混元。”
陸預沒有說話。
“樓青晏”主動走近了他,拉住他的袖子,彎彎的眼睛裏含着一汪水。他的相貌是媚的,但平日裏總傲着一股氣,所以會有遠觀清冷、近看妖冶的感覺,此時,他卻将那種矛盾的疏離感完全脫下,推心置腹地湊到陸預身邊。
“當我想着,自己戰勝他,就可以遠離你時,我突然發現,自己不想要這種勝利。”
他的薄唇帶着血色的晶瑩,一張一合,在陸預眼前格外誘人。
陸預的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來。樓青晏從未這樣主動過,他總是有包袱,總是有自己的“底線”和“追求”,不會這樣将自己袒露在陸預面前。
空氣裏仿佛彌漫着讓血脈膨脹的味道。
脖子側歪,雪白的脖頸上挂着兩縷碎發,正好展現在陸預眼前。
“別去想賭約的事情了,我就是你的。”
“樓青晏”不知不覺已經湊到他懷裏了,雙手攀着陸預的肩,笑着在他耳邊低語,張口就要輕咬上陸預的耳垂……
突然,陸預動了。
他掐住了“樓青晏”的脖子,淺琥珀色的眸子裏幽光閃動:“方齡,你的演技太拙劣了。”
方齡被他掐着脖子卻不慌張,聲音被扼住,沙啞無比:“皇帝,你太無趣,這樣都不上鈎,你不是愛慘了他嗎?”
陸預一把抹過他的臉,并沒有弄下什麽僞裝的人皮,只是擦下了一手的粉。方齡臉上破裂的疤痕顯露出來,就像是被打碎重組的樓青晏一樣。
陸預的驚訝持續了很短的時間,憤怒和敵意再次攀上了他的眉梢。
“他每一個動作朕都了解。他需要什麽,他在想什麽,他在矜持什麽,這一切都讓朕着迷。即使他在想着怎麽将朕拖下來,這種小心思朕都會放在心上。”陸預笑了起來,眼神卻像是淬了毒,緊盯着方齡,“朕愛的是他的內裏,又不是這具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