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岐江縣城。

經過特殊訓練的飛鴿直沖雲霄,帶着阻止災難的最後希望向北一路而去。

落日已陷入西山, 餘輝在地平線的邊緣泛出藍紫的色彩, 雲翳之間晦暗不清。

距離岐江縣城三公裏的岐山之巅,一人手持弓箭, 靜靜站在山巅,身後是安靜嚴肅的手下。

他慢慢舉起弓箭,眯起一只眼睛, 盯着空蕩蕩的頭頂。

突然,一道影子劃過!

弓弦離手!

凄厲的鳥鳴在空蕩蕩的荒山裏回蕩, 驚不起一點回聲。

他将弓箭随意地往身後一遞, 手下恭敬地接過弓箭。

另一名手下小跑着将那只被打下來的鴿子捧了過來:“方大人,的确是北星閣的。”

方齡帶着滑稽的面具,毫不在意地把鴿子捉來,往地上一扔,然後一碾。血肉模糊。

“唉, 幾年沒射箭了, 都沒辦法剛好射中頭顱,還留了口氣。”

手下無人敢吭聲。

方齡的眼睛彎了下來, 聲音也帶着笑意:“我們月國的影衛到了嗎?”

“禀大人,正在山下待命。”

“好。”方齡的笑意更明顯了, “他們盤算來盤算去,都只算計了榮國拿出來的兵力, 真的以為月國只會背地裏放陰箭嗎?”

他自己停頓了下, 像是回應自己似的瘋癫地笑了起來:“好像我們的确只會背地裏放陰箭。”

手下全部屏氣凝神, 沒有人回應他,他卻不惱,自顧自地笑了好久。

終于,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忽然變臉,語氣陰沉:“我的祭典要開始了。第一個祭品當然是那個小皇帝。”

突然,一道至純至真的劍氣如長虹貫日,貫穿空氣,狠狠地向着他的頭頂劈來!

刀劍碰撞的聲音格外刺耳。

方齡的袖中刀及時擋住了攻擊。周圍的手下全開始警戒,但發現事情并不簡單。

他們被夏國的暗衛包圍了。

方齡像是完全不清楚自己處境似的哂笑了聲:“喲,我當真小看小皇帝了。我怎麽都想不到還有追在信鴿身後跑的人。”

陸預表情嚴肅,提劍而立,銳利的眼神在周遭掃視一圈,最後在地上看到了那只血肉模糊的信鴿,臉上青筋一跳。

他十分擔憂樓青晏,即使放出了信鴿也打算親自盡快趕到,以免有什麽意外情況,因此追在信鴿之後。然而,沒出岐山縣城多久,他們就聽到一聲凄慘的鳥鳴。

因此,陸預讓輕功最強的三名暗衛繞過岐山奔向前線,而他們往出現鳥鳴的方向查看情況。

方齡看着陸預表情間壓抑不住的憤怒,更開心了,嘴角勾了起來。

“小皇帝,如果我是你,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

他和幾個手下都被暗衛包圍了,然而卻并不慌張,随手打了個響指。

樹林裏踏出多于暗衛十幾倍的高手,将他們全部圍住!

方齡随意地撥弄袖中劍:“唉,你說,那三個繞過岐山傳消息的暗衛,他們能活着到前線嗎?”

詭異的身影閃過,良宇靈巧地躲過所有人的視線,落在樓青晏身後:“閣主,一切準備就緒。”

“好,”樓青晏點點頭,“北星閣衆人埋伏在城門外東北角的坡地後,等待結陣。”

突然,一聲刺耳的號角聲吹響!

敵襲!

良宇的瞳孔一下子縮緊了。

樓青晏拍拍他的肩膀:“看來,對面的人與我們計劃相同,也想今天晚上開戰。放輕松,一切按計劃行事,去吧。”

“是!”

被鏡像咒控制的夏國士兵集體襲擊了守門的士兵,打開了門、燃起狼煙。

榮國的軍隊發起沖鋒!

整個北營像是被從睡夢中驚醒,慌亂而無力,任由榮國的軍隊切入軍營。東營第一時間趕來支援,将榮國第一支沖鋒隊趕回城門口,然而,榮國沖鋒隊在後退的時候直接破壞了城門!

這一個口子完全堵不上了!

夏國那種驚慌中慌忙抵抗的态勢引誘榮國發起第二波進攻。這一次,五千人的軍隊直接沖鋒,之前的殘軍奮力拖延,讓第二支軍隊不費吹灰之力抵達了城門口。

“大人,需要發送出擊的指令嗎?”

樓青晏眯起眼睛:“不急,大魚還沒上鈎。”

對面的總指揮官不是沖動的人,考慮到陷阱的可能性,即使派出第二支軍隊,也沒有壓上全部的籌碼。

突然,北星閣的人來報:“大人,對面派出了半步混元的高手!前線頂不住了,是否要提前拉網?”

樓青晏思考幾息,轉身将指令權交給了李聞,讓他在敵軍派出主力部隊之後再收網,切記不可輕舉妄動,讓大魚逃脫。

安排好部署,樓青晏親自提着伏矢前往戰場。

“對面派出的半步混元是誰?”

北星閣的人跟在他身後,紛紛搖頭:“不清楚。對方只暴露出真氣強度,并沒有特別的招式。”

說起半步混元,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方齡。雖然榮國也有其他兩位半步混元的,但是他們的年紀和大混元鄭幸一樣,不會輕易沖在前線。

樓青晏心裏有了數,方齡非常有可能藏在沖鋒的隊伍裏,想要伺機破壞,将樓青晏逼出來。

大混元、半步混元和普通高手之間存在巨大的壁壘,因此樓青晏為了讓己方不徹底崩潰必然會應戰。他并不畏懼,如果不和方齡扯嘴皮子,一上來就将大混元的力量毫不保留地綻放開來,他有足夠大的優勢。這是絕對力量的碾壓,容不得小技巧的掙紮。

樓青晏帶隊沖出了城門,然而,北星閣來報的人皺起了眉頭:“不對,剛才那股真氣不見了。他跑到哪裏去了?”

咻——

劍氣從他們側面射來!樓青晏第一時間揮出伏矢,兩股真氣在空中對碰,沙土飛散!

“這股力量至少是半步混元。”樓青晏琢磨了下方向,“不對,這是從東北角的坡地射來的。北星閣的埋伏就在那裏。”

北星閣衆人的臉色都沉重起來。若是一個半步混元大開殺戒,那一隊北星閣埋伏的人必定全軍覆沒。

大混元和半步混元一般自持身份,不會插手普通人的戰争,就算是鄭幸出手,他也知道對面至少有個半步混元的陸預。這是一種上位者的默契,如果對方派出超脫凡俗的高手,己方才能出手。

但方齡就是個瘋子,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良宇帶着人在那裏埋伏,很可能已經遭遇不幸。

樓青晏也不想插手正面戰場普通人的戰鬥,轉頭就奔向東北角的坡地:“走!”

滾燙的鮮血滑落劍鋒,在土地上滴出一點一點的痕跡。

陸預深邃立體的五官在張揚的意氣下充滿攻擊性和侵略性,但他提着劍的樣子卻矜持自負,仿佛不屑出手。即使身後只有寥寥幾個手下,沒有站在千軍萬馬之前,他也永遠是肅穆強悍的君主,永遠是爪牙鋒利的雄獅,持着壓制一切的力量。

“只是這樣嗎?”

多少年不見人煙的荒山,此時卻堆滿了屍體。

帶着面具的瘋子滿身狼藉,和好整以暇的陸預形成了鮮明對比。

方齡瘋了似的狂笑,一邊笑,一邊咳出血來。

陸預一步向前,用劍挑開他的面具,露出那張和樓青晏一模一樣的臉以及滿臉疤痕。

劍壓在他的肩膀上。

“殺了你,所謂的祭典也就不存在了吧。”

“是啊。”方齡毫不掩飾,“你殺啊。”

陸預眉頭一皺,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方齡的瞳孔縮成一點,嘴角扯到耳根,誇張猙獰地笑道:“你上當啦!前線已經來不及啦!”

砰地一聲,眼前的大活人忽然癟了下去!

皮肉在一息間度過人從死亡到腐爛的全部過程,幹癟、黑黃,失去靈魂。

這是個假的傀儡,方齡他不在這裏!

陸預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方齡的目的就是拖住他們,為前方贏得時間。

滿地屍體,幾十幾百影衛高手,在方齡的計劃裏就是來送死了,用他們的性命來贏得幾十分鐘。

而之前那三個繞過岐山的暗衛,恐怕也遭遇了不測。消息一直沒有傳到前線。

陸預深呼了一口氣,刺鼻的血腥味讓他的怒火再次燃起。

身後的暗衛經歷戰鬥非常疲憊:“陛下,如今如何是好?”

“盡快回去。”陸預握緊了拳頭,“就算阻止不了,也還有彌補的機會。”

三萬人,就算是戰争也沒那麽快死亡。

一行人重新上路。

夜晚的山路崎岖危險,沒有一個人說話,呼吸和沉重的心跳聲是此時唯二的聲音,在他們的鼓膜旁怦然奏響。

時間和身邊湍流的空氣一起溜走。天邊的魚肚白還沒來得及誕生,他們眼前終于出現連片火光。

“陛下來了!”

“恭迎陛下!”

行路勞頓,陸預身上極為狼狽,但是精氣不減,怒火和焦急将他身上所有柔軟擦去,只剩下作為君主的堅毅。他随手解下身上沾滿塵土的外袍,從親兵手裏抽走輕甲披上肩。

兩名親兵替他将輕甲固定好,陸預在這個時候轉頭問:“朕離開的時候發生了什麽?李聞呢?”

“禀陛下,閣主大人布下請君入甕之計,李大人在前線指揮。”

“快讓人撤退!”

回話的統領滿臉苦笑:“陛下,戰鬥已經結束了。”

陸預系輕甲的手一頓:“戰況如何?”

“我軍大獲全勝。榮國軍隊發動了三次沖鋒,我軍從側翼包抄,全殲敵人。”

陸預的聲音沙啞低沉,帶着極度的幹澀,仿佛行路中的幹火終于想起要湧上來似的。

“樓……閣主大人呢?”

統領嘆了聲氣:“陛下,我軍大獲全勝,但閣主大人不見了。”

“為何人不見了!”

“對方派出了半步混元的高手,戰場上出現半步混元,需得半步混元或是大混元出去應戰。閣主大人出去後不知為何改變了方向,往東北角的坡地而去,後來又繼續前進,進了坡地後的卧龍山,再也沒有了蹤影。”

一路上支撐着陸預的那根弦徹底斷裂。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扭曲起來:“這一戰,兩邊傷亡共有多少?”

統領思考了下:“全殲敵軍兩萬餘人,我軍損失六千餘人。”

“總計到三萬了嗎?”

統領疑惑了一下,回答:“恐怕還不到,但差不離了。”

“不到就好。”陸預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朕要去看戰場。”

他們到了一片狼藉的北營。城門的大洞被用沙土包簡單地壘了起來,另一邊不停有磚塊運送,正在開啓修複。

陸預登上堡壘,向東北角眺望。

統領在一旁說道:“敵軍派出的軍隊都被包圍殲滅了,後方未出動的軍隊卻向前壓近,一路到坡地那一塊。由于那裏距我方城牆仍有一些距離,無法威脅我軍,且敵方到卧龍山前就停止不前,因此末将沒有進一步發起進攻。”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黎明的光亮投照到大地上,燦爛而溫暖,将一夜間的冰冷、污穢都驅逐殆盡。

東北邊,卧龍山在黎明的陽光下奪目耀眼,秋日的紅葉被染上奪目的色彩。

整個榮國大軍壓在卧龍山之前,将他們進山的路封得嚴嚴實實。

陸預閉上了眼睛。

樓青晏就在卧龍山裏。轉換命格的大陣已經被推動,兩萬多條人命雖然不能完全催動陣法,但是已經起了效用,會在樓青晏的肩上加着千斤重擔。

要是榮國的大混元在此時進入卧龍山……

陸預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盯着平靜祥和的卧龍山。

若要進山,必定要突破榮國軍隊;突破榮國軍隊,必定會有死傷。

方齡在等着陸預為他填滿最後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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