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天亮了。”

良宇和另一名純血架着樓青晏, 移到背陽的山坡後面。

兩個時辰前,樓青晏及時趕到, 阻止了方齡。方齡與之纏鬥,一路打到卧龍山中。

方齡突然抽身離去, 待樓青晏想要離開卧龍山的時候, 他們發現榮國的軍隊已經将出山的路封了。

就在這個節骨眼,樓青晏突然倒了下去, 開始發熱,渾身無力。

他後頸的封印像是一塊烙鐵, 滾燙無比。

“閣主,再等一等。”良宇将水袋舉到他唇邊, “再堅持一會兒。”

樓青晏哼了聲。他幾乎已經喪失了意識,憑借自己最後一縷殘存的神智撐着, 臉頰因為發熱而通紅。

他的後背全是冷汗,将衣衫浸濕了。身上礙事的輕甲被良宇解下,單薄的衣衫在秋日的涼寒中阻止不了體溫的散失。北星閣衆人全部穿着铠甲, 沒有外衣能給他披上。

淩晨的空氣透着沁骨的寒意, 讓貼在身上的衣衫半幹不幹, 極為煩人。

樓青晏微微睜開了一條縫, 聲音喑啞微弱:“分頭行動。不要硬抗。”

良宇點點頭, 将北星閣衆人分成四五撥,散入卧龍山。

“帶我看看山下。”

良宇扶着樓青晏, 慢慢地移出背陽坡。他們在山的高處, 可以俯瞰下面熙熙攘攘的衆人。榮國的軍隊在山下駐紮, 與夏國堡壘後的衆人對峙。但在樓青晏看來,他們的架勢與其說是在山下駐紮對陣,不如說是守山。

樓青晏知道得再少現在都該明白過來,方齡是故意引他來卧龍山的。

為什麽自己的身體會出現這種情況?為什麽是卧龍山?

趁着還有意識,他在頭腦裏喃喃:【難道說存檔就是給我一個不進卧龍山的機會?我可以調用嗎?】

系統:【一個月後才能讀取存檔,前提是你能在這裏活過一個月,如果你死了,自然什麽都沒了,也沒讀檔的機會。】

樓青晏想了想現在的情況。他能拖過一個月嗎?

還沒等他進一步思考,眩暈感鋪天蓋地襲來。腿上一軟,他整個人倒在良宇身上。

“閣主!”

樓青晏完全失去了意識。

良宇極為慌忙。另一個純血也不知所措:“宇哥,我們現在該怎麽辦?要是皇帝一直不來,我們要殺出去嗎?”

良宇平日裏呆呆愣愣的臉一下繃緊了,眉頭緊鎖。他向四周張望:“我們找一個不會被發覺的地方藏好。不能硬抗。方齡和榮國大混元很有可能已經進山了,千萬不能讓他們找到閣主。”

他停了停。那些日子裏陸預與樓青晏互動的樣子像走馬燈一樣劃過他的眼前。

他十分确信:“皇帝一定會來的。我們能等到他。”

兩人架着昏迷的樓青晏一路向深山走去。

他們離去後不久,這一片樹林裏響起撥動草叢的沙沙聲。

方齡的聲音在靜谧的樹林裏格外刺耳。

“哎呀,就在附近呢。”

十一風風火火地回來:“陛下,我們試探了好幾撥,發現鄭幸還坐鎮在軍中,方齡不見了。”

陸預的眼神越來越陰沉。方齡進山自然是去找樓青晏的。

他的心裏亂如麻。再多的盤算和計劃都不如最原始的暴力和沖動。

他只想快點到樓青晏身邊。

“報!秘法部隊來了!”

陸預深如古井的眼睛裏突然亮起了新的光,一下站起身:“走!”

十一有些慌亂:“陛下,是否再斟酌一下……”

陸預的腳步沒有停下:“十一,你是懂我的。”

十一的嘴緊緊閉了起來,糾結而掙紮。

最後,他狠狠地咬住後槽牙:“陛下,十一請求出戰!”

他跟着陸預走出軍營。秘法部隊的人嚴肅而莊嚴地立于操場,像是沒有感情的殺戮機器。

陸預面對衆人,眼神決絕:“這一次出戰對衆人而言是死戰。朕不強求。”

長老立于衆人之前:“我們為信仰而生。天鷹符是我們與生俱來的信仰。我們只為陛下而活,也只為陛下而死。”

“好。”

陸預深吸一口氣,眼睛猛然張開,帶着無比的決絕。

“既然如此,所有人聽令。”

“目标,進入卧龍山。”

“只可自衛,不可反殺。”

“只取速度,絕不戀戰。”

“出發!”

榮國怎麽都不會想到,陸預竟然會這樣破釜沉舟。

一支不足百人的隊伍如同離弦之箭,勢不可擋地朝着八九萬士兵的軍隊而來。

“攔住他們!”

“他們在幹什麽?!”

“兩翼夾擊!”

榮國的軍隊還沒反應過來,這支全部由上三天以上高手組成的沖鋒隊就已經插入他們的軍隊。

但讓他們不解的是,這小一百人不攻擊,不停頓,仿佛将所有真氣用在沖鋒上,即使他們用攻擊攔截,這些人也只是分出真氣來抵抗,毫不戀戰,也不出手傷人。

他們只想突圍。

早就接過命令的榮國統領第一時間在入山口築起人牆。

“所有人,列防禦陣!”

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面的陸預眼神一凜:“結陣!”

秘法部隊衆人的真氣全部聯結在一起,向前沖鋒!

榮國統領暗罵了一句。

用普通士兵抵擋一群高手的沖鋒簡直是癡人說夢。

秘法部隊像是一支利箭,嵌在他們的隊伍裏,他們只能略微減慢他們速度,但阻攔他們個根本不可能。

突然,先前的一道命令劃過榮國統領的心中。國師在離去的時候和他們說,夏國不能殺人。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他們對月國的這個國師有着天然信任。

他眼睛亂轉,怒吼出聲:“一營所有人站定!不許動!移位者以逃兵論處!”

聽到他的怒吼,跟在陸預身後沖鋒的十一罵了出來:“他們這是要白白用士兵的命阻擋我們。”

陸預的眉頭緊鎖。

秘法部隊這支利箭在瞬息間到了人牆前面。

“停!”

陸預下了命令,衆人強行扭轉方向,全部騰空,這才沒有撞上榮國的人牆。

榮國統領見這個方法竟然有效,心裏一喜:“弓箭手,放箭!”

秘法部隊全部用輕功騰于天空。密密麻麻的箭雨落下,不停撞擊他們用真氣築起的屏障。

榮國的上層高手也反應了過來。上三天的高手從不同的軍營中飛出,騰于半空,向他們沖來。

長老怒吼:“陛下,從空中繞過去,這邊有我們拖着!”

陸預沒有猶豫,孤身沖了出去。下面的人想要阻攔他,但攻擊都被秘法部隊截下。

陸預燃燒着自己,從軍隊頭頂飛過,速度之快,仿佛流星。他的眼中只有卧龍山。

突然,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塊看不到的壁!

轟——

他的速度已經被調到了極致。陸預來不及急停,直接撞了上去!

巨大的沖擊讓他失去平衡。

陸預在空中用全力控制身體,完好地落在地上。

一落地,他就被士兵包圍了。

半步混元的真氣毫無保留地散開,陸預像一只毫不畏懼死亡和危險的兇獸,雙眼通紅,劍鋒永遠朝外。

“老夫等你很久了。”

鄭幸騰于半空,冷冷地看着陸預。

那道空氣牆是他用真氣構建的。

月國國師果然神機妙算,竟然給了他們這麽好的機會,這可是擊殺夏國皇帝的機會!

鄭幸冷哼一聲,大混元的真氣凝在一點,直指陸預,突然射出!

陸預猛地将劍擋在自己身前,全部真氣凝在劍上。

轟——

陸預吐出一口血。他整個人因為沖擊力往下陷,半只腳沒進土裏。

半步混元和大混元有着本質上的區別。

鄭幸在空中閑庭信步,完全沒有把陸預那種掙紮放在眼裏。

“呵,小皇帝,這就是勉強自己的後果。”

陸預慢慢擡起頭。鄭幸楞住了。

他的嘴角還挂着血,但臉上沒有半點慌亂和恐懼,甚至沒有憤怒。那是一種極端的冷靜。

否極泰來。

只有在最深沉的怒火中才會誕生這樣平靜的眼神。

陸預随意地将劍一揮。他的四肢明顯已經被震麻了,疲軟無力,但是周圍所有人都不敢上前。

這是一種出于靈魂的敬畏。他們只是看着陸預就感到了恐懼。

雖然心中震驚,鄭幸還是聚起第二次攻擊:“可惜了,你是敵人。”

突然,搖搖晃晃的陸預猛地向鄭幸沖了過來。他的身體已經脫離了正常的範圍,像是完全被他燃燒的鬥志和精氣控制,無視一切生理上的痛苦。

熾烈、滾燙,鄭幸的瞳孔中,那一個身影在瞬息間越來越近,直至眼前。

他罵了聲:“真是瘋了!”

誰也沒想到半步混元對上大混元會主動出擊。

陸預的劍在沖鋒的過程中由于無法負擔他的真氣而崩斷,他選用肉搏的方式,拳頭裹着真氣,直沖鄭幸而來。

鄭幸擡手抵抗。接下一擊,他竟然感到內裏一疼,鮮血從嘴角流下。

“竟然能傷到老夫……”鄭幸終于認真起來,“你瘋了,竟然燃燒本源。”

陸預沒有給他回複的機會,緊接着,第二拳就沖了過來。

他的情況并不比鄭幸好受,相反,他的身體根本負擔不起這種程度的真氣凝練。如此調動真氣,每一秒都在燃燒自己的壽命。他就像一朵以自身為柴的火光,不管不顧。

鄭幸接下第二拳後就怒了:“飛蛾撲火。半步混元和大混元之間的差距不是拼命就能跨越的!”

這一次,他沒有留任何後手。

大混元恐怖的真氣凝練在掌心。

這是一種比陸預燃燒自己還要恐怖若幹倍的真氣。

鄭幸怒吼:“去死吧——”

砰——

一束純黑的真氣在卧龍山上劃過。

幾萬人的眼前只剩下了黑暗,整個世界都被湮沒。雖然看到的是黑暗,他們的眼睛卻像是被太陽灼燒一樣刺痛。

世界逐漸重新找回光亮。

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看着卧龍山下。

鄭幸的胸口,一個空蕩蕩的大洞。

他仍保持着出招的動作,陸預也保持着接招的動作。

鄭幸瞪着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一代大混元,就此隕落。

陸預也驚呆了。他知道這股真氣是屬于誰的。

所有人在震驚之後将目光轉向真氣襲來的方向。

卧龍山最高處的懸崖上,一個單薄的人影,手持長刀,刀鋒直指鄭幸。他太虛弱了,仿佛可以被風吹動,那把長刀的重量都能将手腕壓垮。

很難想象,就是這個人剛才擊殺了大混元。

相隔幾百米。陸預和樓青晏眼神相接。

陸預的嘴唇在不住顫抖。

樓青晏身後沒有一個人。他支開了所有北星閣的成員,讓他們分散地藏在卧龍山中,因為他一旦出手,便會暴露位置,而他不想再拉任何人下水了。

這一擊,是他最後的力量。

陸預為他燃燒了最後的力量。

他也是。

相隔甚遠,樓青晏卻似乎能看到陸預眼中的焦急和噴湧而出的感情。

他無力地扯動嘴角。

可惜,他已經沒有力氣看了。

下一秒,伏矢脫手,他整個人摔了下去。

世界安靜得詭異。

陸預像是遺忘了自己身處敵軍大營,雙眼通紅,表情微微抽搐。在極度的悲怆中,他閉上了眼睛。

突然,地面開始震動。

“不好,夏國出軍了!”

陸預整個人像是回了魂,轉頭看向夏國的堡壘。

李聞一直關注他們的戰況,見到陸預孤身落到榮國大軍中面對大混元終于忍不住了。

即使抗命,他也不能袖手旁觀,讓皇帝喪命敵軍軍中。

“撤兵!”

“全軍出擊!”

陸預撕心裂肺的怒吼和李聞的軍令幾乎同時響起。相隔幾百裏,空曠的平地上,馬蹄震天響,誰也沒有聽到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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