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4-33

24.

小熊座勾陳一有家觀賞風景的浮空酒吧，名叫“北極星”，酒吧的巨幅落地窗正對着地球，可以邊喝酒邊遙望地球，欣賞這顆水藍色星球的半邊容顏。

林端着一杯“雲帆”，坐在落地窗中間的卡座，指着地球：“你出生在哪裏？”

“北美。”瑞安說，“我不像你，在地球住了那麽多年。我四歲的時候躍遷至天鵝座D4星，然後就一直待到二十歲成年。”他右手托着腮幫子，偏頭看向林，“那段日子可把你煩死了。”

“是麽。”林嘆氣，為自己未來的死宅命運幹一杯，“我出生在歐洲。”他在玻璃上劃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線，“我和父親一起旅游，走走停停。我最喜歡地球的飲食，花樣繁多，簡單的幾種元素，混合成千變萬化的口味，有趣極了。”

“你最喜歡吃什麽？”瑞安問。

“火鍋。”說到這個，林激動地坐直身體，“不如我們去吃火鍋吧？”

“現在？”瑞安看向地球。

林點頭：“對啊，我們離它那麽近，我們找個銀行把通用幣換成他們用的貨幣。”

“我記得彙率挺低的。”瑞安說，他低頭摁光子表，“一塊通用幣等于……十萬rmb，夠我們吃幾頓？”

“一頓也就三百塊。”林說。

“總不能把一塊通用幣掰成兩半。”瑞安無奈地說，“走吧。”

“走，吃火鍋去。”林仰頭喝掉“雲帆”，放下空杯子，興奮地跑出北極星酒吧，“我們降落在亞洲東部偏北的城市，我想吃麻醬蘸料的。”

“好。”瑞安點頭。

25.

飛船懸停在地球大氣層，降下透明的保護罩，瑞安和林短途躍遷到最近的城市。

兩個人出現在街角，還好北半球是傍晚，幾乎沒有人注意到突然出現在角落的人影。

林興致勃勃地左顧右盼，瑞安把光子表外形變成手機，在屏幕上戳戳弄弄查看地圖：“離我們兩個路口的地方有一條商業街。”

“這裏有條河。”林指着跨越河面的摩天輪，“我想上去。”

“那邊可以排隊。”瑞安牽起林的手，兩個人朝售票處而去。

一路上，林聽見低聲的驚呼，和竊竊私語聲，他環顧四周，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這裏好像，覺得我們這樣比較奇怪？”

“五等文明，你要給他們充足的耐心。”瑞安說，他掏出一張現金遞給售票處，把林到處亂看的腦袋掰回來，印上一個吻，如願聽到更大的議論聲，他勾起唇角，“到我們了，上去吧。”

26.

狹小的轎廂，兩個一米八五以上的碳基生物對坐，膝蓋碰膝蓋，手指交纏，眺望遠方波光粼粼的河水。

傍晚的高空靜谧安然，河畔五彩霓虹燈亮起，繁華中包含一絲絲落寞。

靜默半晌，瑞安開口：“你帶我劃過船，我想撈魚，沒坐穩，差點掉進河裏。”

林轉過頭，意識到瑞安說的是他的未來。

“然後你跳進河裏扶着船上岸。”瑞安笑着說，“把圍觀的人類都吓呆了。”

林認同地點頭：“是我的風格。”

“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老去。”瑞安說，他攥緊林的手，眼珠邊緣的藍紫色暈染出霓虹燈一樣的光圈，濕潤的，晶亮如雪，像是深切入骨的悲傷，他小聲問，“為什麽呢？”

林看着他，啞口無言，他雙手合攏，将瑞安的手簇擁于掌心。別想了，他喉頭微動，這句勸說的話終是沒有說出口。他無法減緩瑞安的憂郁，他同樣感到悲傷。

一盞孔明燈搖搖晃晃升空，底座的燭火明明暗暗，單薄的紙呼呼啦啦，鐵絲、紙、蠟燭，這樣簡單的東西竟能組合成能起飛的物件。

林說：“該接吻了。”

乘坐摩天輪到達最高處接吻，代表兩個人會一直幸福地走下去。

兩人都不是地球人類，林卻格外喜歡這些小把戲。

瑞安湊近他，柔軟的唇瓣交疊，林扶住瑞安的腰，壓下心髒的鈍痛，說：“你知道你五十多歲時多美嗎？”他的指尖停留在瑞安的鬓角，“這裏有幾縷白發，像優雅的大學教授。”

“是嗎？”瑞安彎起眼睛笑，萬點星光盡彙于此，“你不一樣，是個老頑童。”

“那你喜歡嗎？”林問。

瑞安說：“喜歡死了。”

27.

火鍋熱氣蒸騰，林夾了一根鴨腸放在鍋裏涮。

瑞安吃不了太辣，卻非要吃，眼眶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仿若被林欺負狠了。

“這是涼水，多喝點。”林擡手，要了兩壺酸梅湯。

“好吃。”瑞安仰頭灌下一杯涼水，繼續和辣椒麻醬蘸料作鬥争。

林給瑞安的杯子加滿冰鎮酸梅湯，又把肉全數下進鍋：“你小時候在北美吃什麽？”

“漢堡，炸雞。”瑞安說，他無師自通，給林夾了兩塊牛肉，“愣什麽，吃啊。”

“看你可愛。”林笑着說。

瑞安筷子微頓，豪放作風的天鵝座人抖了抖熱燙的耳尖：“快吃。”

28.

一頓火鍋吃飽喝足，林和瑞安回到瑞安的飛船，林一拍腦門：“糟了，沒喂貓。”

兩個人回到林的飛船，客廳裏二十多只貓坐得滿滿當當，為首的亞奧貓主腦憤怒地擺動尾巴：“喵——”

二十多只貓咪和聲：“喵——”

林捂住耳朵：“對不起對不起。”他跑進廚房，在儲藏箱裏翻找一會兒，找出來上次肢解的章魚肉塊，加熱做熟，切成小塊，放在盤子裏，他轉頭對不耐煩的亞奧貓主腦說：“吃吧。”

“應該沒什麽副作用吧。”瑞安靠在廚房門口說。

“不知道。”林聳肩，“反正不是我吃。”

亞奧貓抖抖耳朵，假裝沒聽到兩人的對話。

29.

“我回去了。”瑞安擺手，“下次見。”

“下次見。”林站在傳送平臺旁揮手，他看了一下瑞安的時間線，說，“下次見的時候，大熊座？”

“是的。”瑞安點頭，“那是一次精彩的冒險。”

“是嗎？”林說，“我很期待。”

瑞安摁下傳送鍵，消失在白光中。

林塌下唇角，面無表情的發愣。

他們滿打滿算談了八年戀愛，二十歲到二十八歲，他們相向而行，他們相背而去。

以後的每一次遇見，林慢慢變老，瑞安逐漸年輕。

一個人出生，一個人死去。

30.

七年。

他們的足跡遍布銀河系，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寶瓶天鷹，獵犬天琴，劍魚麒麟，幾乎每一個星座、一片星雲、一個文明都被他們踏足，冒險，游覽，譜寫獨特的篇章。

林二十七，瑞安二十一。

“我們去哪裏？”瑞安問。

“回天鵝座D4。”林說。

“不要。”瑞安拒絕。

林氣得眉頭皺起：“一年了，瑞安，你才告訴我你沒拿到畢業證？”

“是他們過分。”瑞安眼瞳中泛着惱怒的波光，“他們非要我保送，我不去銀河系聯盟工作。”

“那也不能不拿畢業證啊！”林抓抓頭發，設定坐标，“我跟你一起，你好好和校長解釋。”

“我不。”瑞安說。

林摸摸心髒，以前這家夥怎麽沒告訴他年輕時候的自己這麽難搞，他拍下躍遷按鈕：“不去以後我就不和你一起旅行了！”

瑞安鼓着腮幫子：“你犯規！”

“哎，我就犯規了，你怎麽着我？”林拿起耳罩給瑞安戴上，“休息一會兒，馬上到了。”

“林。”瑞安拿着耳罩，期期艾艾地看向林，“我想和你環游宇宙。”

“我知道。”林捏捏瑞安的腮幫子，“我十六歲的時候都沒有你現在這麽幼稚。”

瑞安瞪他一眼，戴上耳罩躺在椅子上閉起眼睛。

31.

沒有畢業證就沒有飛船，一等文明的規定基本上差不多。

林站在瑞安的學校外，從空間袋裏拿出自己藏了好幾天的紅玫瑰。光子盒中的紅玫瑰柔嫩嬌豔，林默背了好幾遍表白詞，在原地焦躁踏步。

“林！”瑞安拿着畢業證跑出來，“看，我的畢業證。”

天鵝座高等教育畢業證書設計的樣式典雅大方，立體光效，黑金配色。瑞安說：“我領了一艘R-s58飛船。”

宇宙通用标識中，R級代表戰鬥級，s是s等級，58是型號。

林表情微妙：“你們天鵝座畢業生全發戰鬥級飛船嗎？”

“是的，但只有二百個s58。”瑞安說。

“真棒。”林鼓勵道，他拿出光子盒，“送你的。”

32.

瑞安把畢業證收進空間袋，雙手托着光子盒，左左右右看個不停：“這是玫瑰。”

“對。”林笑眯眯地點頭。

“玫瑰代表愛情。”瑞安說。

“不對。”林說，“這束玫瑰代表追求。”他雙手背後，胸膛前的星核一晃一晃，他難得有些緊張，“瑞安，做我戀人可以嗎？”

“如果我答應，是不是就可以親你了？”瑞安問。

“當然。”林點頭。

瑞安伸手拽住林胸膛前的星核鏈子，湊過去親吻林的唇：“好啊。”

林張開雙臂，摟住瑞安的腰，加深這個吻。

這是瑞安獲得的第一個吻。

也是林的最後一個。

33.

林和瑞安的每一次擁吻，都是一次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