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于寒舟難得沉默了。

頓了頓,她收斂了那副歪歪懶懶的樣子,坐直了身子,認真地看着他道:“你之前說,我們要在人前扮夫妻。所以,我不能跟你分房睡,夫妻沒有分房睡的,恩愛的夫妻更沒有。其二,你還說過,我們是朋友,朋友就不能丢下對方不管。”

“有丫鬟——”賀文璋的話剛開了個頭,就被打斷了。

只聽于寒舟又道:“是,的确有丫鬟在外面候着。可是如果你很難受,叫不出聲呢?如果你只是需要一杯水,不需要驚擾丫鬟呢?”

雖然她才認識他不久,但是已經能看出來,他不太喜歡被下人們環繞着,更不想被事無巨細、面面俱到的照顧着。

如果只是想喝杯水,卻驚動了丫鬟們,一股腦兒進來,端水的端水,細心詢問他這個那個,哪還有什麽困意?

翠珠幾個倒是知道他的脾氣,可是她們只是丫鬟,是侯夫人買來照顧他的,職責就是照顧好他。寧可被他厭煩,也要做到職責內的事。

而她是他的妻子,她跟翠珠等人不一樣,她們不敢做的事,她可以做。

賀文璋看着她認真的神情,心頭滾過一股又一股的熱流。即便他對她說了很過分的話,可她還是這樣認真地體貼他。

“好。”他從喉頭滾出一聲。

他們是朋友。他記住了,他絕不會唐突她。他會竭盡所能地照顧她,讓她在賀家的這段日子過得舒服。

一直到晚上,兩位主子沒有因為“分房睡”這個争執起來,讓翠珠松了口氣。

這就好,不用她去勸了。想到這裏,不免又很佩服于寒舟。

大奶奶實在太有本事了,居然能說服大爺。大爺看起來脾氣很好,體恤下人,為人寬厚,實則性子再擰巴也沒有,誰想說服他,那可太難了。這一回大奶奶都沒有跟大爺争執個一言半句的,就說服了大爺,不是一般的本事。

白日裏奔波了一回,于寒舟和賀文璋便比平時早了兩刻上床。

于寒舟有些困了,鑽入絲滑柔軟的被窩,整個人就忍不住眼皮往下墜。她還惦記着旁邊的賀文璋,就道:“如果不舒服,一定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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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文璋低聲道:“好。不早了,睡吧。”

“晚安。”于寒舟閉上眼睛。

“晚安。”賀文璋低聲緩緩說道。

于寒舟沒多會兒就睡着了。賀文璋卻沒有,他很累,頭有點疼,睡不着。而且他隐隐感覺體內不太舒服,這征兆像是要出狀況。

他閉上眼睛,攥緊了手心,繃起了唇,直挺挺地躺着,打算忍過去。

于寒舟睡了不知多久,隐隐感覺不對,一下子醒了。

身邊傳來簌簌的聲響,像是什麽人在被子裏發抖。她遲鈍地眨了眨眼睛,片刻後才想起來如今是什麽情況。她是嫁了人的女子,而身邊躺着的是她的丈夫。

她病恹恹的丈夫。

“不好!”她暗道,連忙坐起身往身邊看去。

帳幔中光線昏暗,看不清他的樣子。

“賀文璋?”她伸手去推他。

賀文璋被她推了推,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嗯?”

這聲音一聽就是強忍着,明明不适還在裝鎮定。

于寒舟立刻去摸他的額頭,結果摸了一手的冷汗。再往下探,他瘦長的頸子也被冷汗浸濕。根本不用往下檢查,就知道他出了一身冷汗。

“來人!”于寒舟揚聲叫道。

翠珠等人都沒有睡死,聽到她叫人,很快就推門進來了。

點了燈,然後往床邊湊過來:“奶奶,有什麽吩咐?”

“請常大夫來。”于寒舟沉聲說道。

賀文璋吃力地擡起一只枯瘦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很用力擠出一句:“不用。”

如果叫來常大夫,勢必會驚動正院那邊,今晚上誰都不用睡了。

于寒舟把他的手掰下來,塞回被子裏,吩咐丫鬟道:“去,立刻請常大夫來。”又吩咐道,“取一套大爺平日裏穿的中衣來,再拿一套幹燥的被褥。”

他衣裳都被冷汗浸濕,不能再穿着了。躺過的被褥,也不能再躺了。

“是,奶奶。”丫鬟們領命而去。

請常大夫這種事,用不到翠珠,她帶着兩個小丫鬟把賀文璋的中衣換了,又重新鋪了被褥。

結果,衣裳才換了一半,賀文璋就吐了。

他的身體很弱,一有點不舒服,渾身哪裏都會被牽動,上吐下瀉是最常見的。

賀文璋從前也沒覺得怎樣,無非就是有些郁悶、難堪而已。可是此次,吐了一地污穢之後,賀文璋難堪極了。

他緊緊閉着眼睛,不肯睜開,難以讓自己去看她的臉。

又一次,他在她面前丢臉了。白天在她娘家丢臉,晚上又在她面前吐一地。她嫁給他,也才三天,他都丢臉多少回了?

賀文璋喉頭都哽住了,他緊緊繃住了情緒,不論喉結滾動得多激烈,都沒有發出一個音節。

直到常大夫來了。

他見慣了賀文璋夜裏發作,何況下午就料定他要發作,因此倒不急。進來後,徑直走到床邊,給賀文璋把脈。

這一摸,不禁一怔,随即喝道:“胡鬧!”

他嚴厲一喝,令屋裏衆人都吓了一跳,不知他因何而怒。

唯有賀文璋,大約知道常大夫因何喝斥,又在喝斥誰。他緊緊抿着唇,不發一語,偏過頭去。

常大夫冷哼一聲,拿出銀針來,在他身上紮了幾下。賀文璋頓時忍不住,“啊”的一聲叫出來,聲音充滿了痛楚。

“再憋下去,小命別要了!”

若非賀文璋忍了許久,根本不會如此嚴重。早早叫他過來的話,這會兒都服過藥躺下了。

更胡鬧的是,他此時此刻還在忍着!

常大夫紮了他幾針,一來是讓他洩出體內郁氣,二來是給他一點教訓。

“怎麽了?不是說不嚴重?”這時,得到消息的侯夫人也匆匆趕到了,一同趕到的還有侯爺和賀文璟。

他們見賀文璋躺在床上,此刻痛得牙關緊咬,又聞到屋子裏雖然收拾過,卻沒有徹底散去的污穢味道,都揪緊了心。

常大夫能如何回答?還不是要照顧病人的面子。

“是老夫診斷有誤。”常大夫說道,站起身來,走到桌邊,開始寫藥方。

唰唰唰,藥方寫好了,遞出去道:“抓藥來,我親自煎。”

因着賀文璋的身體不好,府裏常年備着許多藥材,照顧他的幾個丫鬟也略懂藥理,此刻拿了藥方就去抓藥了。

常大夫本來不想給他熬藥。但是他吐成這樣,此刻還冷汗淋漓,且侯爺和侯夫人都在此處了,他自然也不好離開,索性就給他熬藥。

“你怎麽照顧我大哥的?!”驀地一聲暴喝,沖着于寒舟去了。

于寒舟此刻站在床尾,因為侯夫人坐在床邊,她這個新進門的兒媳婦,當然要退後一些。

不成想,就挨了賀文璟一句暴喝,眼看他還伸手抓過來,于寒舟立刻後退兩步,躲了過去。

侯爺和侯夫人都看見了,同時喝止:“璟兒!”

“不得胡鬧!”

侯爺甚至伸出手,鉗住了賀文璟的肩膀,将他提到了身邊:“休要沖撞你大嫂!”

賀文璟恨恨地看着于寒舟,目光中帶着刀子:“她算我什麽大嫂!”

在賀文璟看來,于寒舟嫁給他大哥根本就不懷好意。說不定,就是為了報複他!

她不好好照顧他哥哥,以此來報複他!

今晚的事就是證明!

侯爺和侯夫人都不信他的話,喝斥道:“胡說八道!”

侯夫人覺得小兒子實在沒心眼,瞪了他一眼,然後歉然地對于寒舟道:“顏兒,他是個傻的,你別和他計較。待明日我收拾他,給你出氣。”

于寒舟當然知道賀文璟為什麽對她這麽兇。

但是,到這時他都沒有告訴侯夫人真相,以此來證明他說的是對的,就讓于寒舟很領情。

她低下頭道:“是我睡太熟了,沒發現璋哥的異常,母親怪罪我吧。”

侯夫人聽了,更是狠狠瞪小兒子,剛要說什麽,就覺手被人拉住了,只見躺在床上的大兒子強撐着精神,用氣聲說道:“不怪她。是我,我任性,我沒有叫人。”

侯夫人聽着,心裏怪不是滋味兒。她的兒子她知道,這句必然是實話。他覺得不舒服,卻不想驚擾人,所以沒有一早出聲,才會導致現在的狀況。

現在這樣說出來,也是告訴她,不要怪于寒舟,跟她沒關系。

侯夫人此時有些後悔起來。早知如此,下午的時候就同意他們分房睡了,這樣兒子就不會因為顧忌枕邊人而不叫人了。

“夫人。”這時,翠珠上前行了一禮,說道:“大奶奶一發現大爺不适,就立刻叫人了。”

卻是為于寒舟辯解。在她看來,二爺的喝斥實在沒道理,大奶奶明明很照顧大爺。

侯夫人聽了,立刻丢開了剛才的念頭。

不準他們分房睡,才是對的。小夫妻兩個,日日一處待着,才更容易培養感情。

她的兒子,什麽都有了,就是沒有一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作為他的母親,侯夫人自然要推他一把。

“璋兒,不是母親說你。”她握着大兒子的手,訓誡他道:“你瞧瞧,你若是早些出聲,何至于發作到這種地步?你媳婦也不會被璟兒誤會,再險些被我誤會,是不是?”

賀文璋此刻已是後悔了。他只想着不連累她,沒想到反而連累狠了。

就在他自責愧疚時,于寒舟上前兩步,站在離他不遠處,說道:“我已是嫁給你為妻,你這樣見外,我很傷心。”

賀文璋一聽,頓時急了,擡起眼道:“不是,我——”

“你不要說話了,我現在不想聽。”于寒舟打斷了他,“總之我現在很生氣。如果你不想再惹我生氣,一會兒藥熬好了,我來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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