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車廂裏的氣氛恢複了寧靜。

于寒舟沒有再掀開車簾往外看,她坐在那裏,似乎在出神,側臉看上去有一點清冷。

賀文璋的餘光瞄見了,不禁心中一縮。她生氣了是不是?他剛才不該說那樣的話是不是?她,她本來想跟他做夫妻的,是不是?

想到她在安家對他的體貼,還叫他“璋哥”,賀文璋心頭如同被什麽蟄了一下。他緊緊抿着唇,拳頭握緊了,在心中告訴自己,他沒錯,她是個好姑娘,他無論如何不能耽誤她。

早早說清楚,對他們都好。

但是不管怎樣告訴自己這是對的,心裏始終如同壓了一塊大石頭,悶悶的叫人喘不上氣來。

而這時,忽然她別過頭來,問他道:“咱們在人前扮夫妻,是不是要親密一點?”

賀文璋一怔,問道:“你不願意?”

“不是。”于寒舟擺擺手,“我是想問問你,這個度,要怎麽拿捏?”

她是侯府的長媳。侯夫人對賀文璋十分看重,就看她平日裏對長青院的照拂,就知道有多希望小兩口過得和睦。一來,于寒舟不希望失去侯夫人的善意。二來,她覺得賀文璋命不久矣,在他還活着的時候,多給侯夫人看一點她想看的,對侯夫人也是個安慰。

所以,她願意在人前跟他秀恩愛,只是不知道他能接受的度是怎樣?

賀文璋聽了,剛剛還有點悶的心情,不禁輕快了幾分。好像她只要跟他說話,他就忍不住開心。

“都行。”他說道。

他是個病秧子,根本配不上她,有什麽資格約束她這個,要求她那個?她在人前愛怎樣,都随她好了。

“那我知道了。”于寒舟痛快地點點頭。

馬車終于駛進了忠勇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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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聽到下人來報,說大爺和大奶奶回來了,臉上頓時露出笑容。

她擔心了一天,從兩人出門的那一刻就在擔心了,此時見兩人早早回來,心下先松了口氣,一邊起身往外走去,一邊問道:“如何?大爺瞧着可還好?”

下人答道:“瞧着一切如常。”

侯夫人剩下的那點擔心也都散開了,長出一口氣,往院子外頭走去。

她在二門處見到了迎面而來的大兒子和大兒媳。

但見兒子坐在輪椅上,兒媳随在旁側,偶爾低頭跟他說句什麽,兩人之間氛圍看起來和睦又融洽。

侯夫人沒有立即上前,而是站定了腳步,怔怔地看着這一幕。

不得不說,這一幕美好得她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安家這個女兒,也不過十六歲的年紀,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最愛俏的,侯夫人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深知這個年紀的女孩是什麽脾性。

可是她看着輪椅旁邊随行的女子,從她的臉上竟然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嫌棄。她并不嫌棄自己的丈夫是個弱不禁風的男人,這雖然很奇怪,但是侯夫人對這種奇怪樂見其成。

她臉上很快露出笑容,上前道:“璋兒,顏兒,你們回來了?”

“母親。”于寒舟福了福身。

賀文璋也站起來,行禮道:“母親。”

侯夫人便看看,兒子從輪椅上起來的時候,兒媳很自然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不見得因為她這一扶,兒子就不必摔倒或者怎樣,但是她這一扶,卻讓侯夫人看出了她的關切之意。

這讓侯夫人欣慰極了,氣息都有些不穩起來。她吸了口氣,壓下了這點異樣,笑着說道:“怎麽回來這樣早?沒陪安大人和安夫人說說話嗎?”

賀文璋便道:“岳父家中還有要事,不便招待我們,因而我們便早早回來了。”

這話賀文璋說出來自己都不信。他只是身體不好,又不是腦子不好,哪裏不明白安家人讓他們早些回來的真正用意?

但是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自然,好似這就是真的一樣。

侯夫人也信了似的,笑道:“既然如此,早些回來才是應該的,不要叨擾人。”又說道,“璋兒、顏兒,坐了一路馬車,累了吧?快些回院子裏休息吧。”

“是,母親。”

一行人往長青院行去。

侯夫人也跟在後頭。她不想折騰兒子一會兒再去正院請安,索性便跟去長青院。

路上,還問翠珠:“今日大爺在外頭,可有覺着不舒服?”

翠珠張口剛要答,驀地賀文璋先一步開口了:“母親,我好着呢,沒有什麽不舒服。”

聽他這麽說,翠珠頓了頓,才道:“回夫人的話,大爺一切安好。”

就算有不好的,也被大奶奶哄好了。她這樣想着,覺得剛才的回答也不算是欺瞞夫人了。

侯夫人對翠珠很是信任,聞言笑着點點頭:“那可太好了。”又吩咐小丫鬟,“去,請常大夫來,為大爺把把脈。”

賀文璋出去了一天,就算白天好好的,可是侯夫人擔心他哪裏不舒服,待會兒發作出來,應付不急。

小丫鬟領命去了。

賀文璋見侯夫人這般面面俱到,心下有些疲憊。把他當成嬌花一樣養着,他一點面子也沒有。

但他身體這樣,不連累人就是好的了,還要什麽面子?

又想到今日同媳婦說的那些話,心裏便悶悶的,對侯夫人這樣的安排也生不起抵觸情緒了。

很快,一行人到了長青院。

丫鬟們倒水的倒水,拿手巾的拿手巾,伺候穿衣的、換鞋的,一番收拾完畢,才重新在廳內坐定了。

而這時,常大夫也到了。

“請夫人安。”他先對侯夫人行了一禮,然後又見過賀文璋和于寒舟,才坐在賀文璋的身邊,為他診脈。

不多會兒,他将手收回來說道:“不嚴重。”

他明顯感覺到賀文璋的脈息有些亂,顯然是受驚受擾外加情緒波動過于頻繁所導致的。

賀文璋的身體很弱,受不得這些。

“先喝一杯安神茶,壓壓驚。”常大夫說道,“好生歇着。若有什麽不适,差人叫我。”

賀文璋現在沒有發作出來,但是說不好晚上會不會發作。依常大夫的經驗,他晚上多半是要出點狀況的。

侯夫人一聽就明白了,立即吩咐翠珠等人:“晚上不要睡太沉,警醒着些,別大爺叫人的時候沒人應。”

翠珠等人立即應道:“是,夫人。”

于寒舟此時想起了原劇情裏,女配記恨賀文璋訓斥她,還要搬出去住,所以在他不舒服的時候捂了他的口,使他求救的聲音沒傳出去,氣竭而死。

“顏兒,晚上恐怕要累着你了。”侯夫人吩咐完伺候的下人,又對于寒舟說道。

于寒舟連忙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坐在一旁的賀文璋,看着這一幕,嘴唇緊緊地抿住了。又是這樣,每次都連累別人。現在,還要連累她。

“母親,我想跟安氏分房睡。”賀文璋面上冷淡,并不看于寒舟,直直迎着侯夫人的視線道:“我一個人睡更自在些。她在旁邊,我,我被吵得睡不着。”

于寒舟:“……”

她低下頭,不說話。

如果賀文璋說不想連累她,她還能說點兒什麽。現在直說她吵着他睡覺了,她還能說什麽?

侯夫人聽了,卻是想也不想就回絕了:“不行!你們是夫妻,怎能分房睡?”

不睡在一張床上,怎麽培養感情?

她知道兒子是怕連累媳婦,才說出這樣的話。否則的話,之前怎麽不說?她看他們前兩晚睡得挺好的。

由此,更不肯叫他們分房睡了。

兒子喜歡她,在意她,那麽她這個當母親的,當然要成全他。

“顏兒,你的意思呢?”侯夫人笑着看向于寒舟。

于寒舟擡起頭,看了看賀文璋,又看了看侯夫人,才道:“我不同意分房睡。”

共患難,才好同富貴。

現在賀文璋生病了,不讓她受連累,那以後她想借他的名頭睡懶覺的時候,還怎麽開口?

說好了做朋友,當然不能只享受好處,卻不承擔責任。

侯夫人滿意地點點頭:“既如此,你們小夫妻兩個自己商議吧。”說完,站了起來,“你們兩個勞碌一天,想必很累了,我不擾你們了,好生歇着吧。”

帶着櫻桃走了。

臨走之前,朝翠珠看了一眼。

翠珠對她點點頭。

侯夫人一走,長青院的氣氛就松緩下來不少。于寒舟往炕上一坐,很沒有形象地歪在了軟枕上,對自己個陪嫁丫鬟招招手:“過來給我捶捶腰。”

她在馬車上坐了一路,腰酸背痛的。

丫鬟便走過來為她捏肩捶背,連腿上也沒放過,全套服務。

于寒舟感受着力道适中的捶捏,禁不住享受地眯起了眼睛。落在賀文璋的眼裏,有些氣惱,又有些無可奈何。

只等她舒服夠了,叫丫鬟下去了,他才一揮手,把屋裏的人都遣退了。然後坐在她不遠處,低聲問她:“怎麽不同意?我晚上可能會發作,萬一發作起來,要折騰許久的。”

于寒舟本來是覺着他有些天真,竟然當着侯夫人的面說出那樣的話。但是此時看着他深靜的眸子,不禁一怔。

他有一雙與他蒼白病弱的面容極不相稱的眼睛。眼線狹長,瞳仁極黑,是一雙十分有男子氣概的眼睛,透着常人所沒有的包容與通透。

他并不天真。甚至,他很聰明,他知道說什麽話會引起什麽樣的反應。但他還是那樣說了,因為他知道,他身體不好,而侯夫人疼愛他,如果他堅持什麽,侯夫人根本不會拒絕他。

而于寒舟,只要低着頭,唯唯諾諾,聽他的安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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