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賀文璋不會挽發髻,因此他把于寒舟的頭發梳順了之後,就站起身,把位置還給了梳頭的丫鬟。

站在旁邊,看着別人握住她的一縷秀發,挽來挽去,又拿釵環固定住。

他安靜地看着,将丫鬟的手法記在心裏,負在身後的手,手指微微動着,在心裏給她梳着發型。

“我好啦。”終于,一切都收拾妥當,于寒舟站起身來,叫了賀文璋一起往外間走去,準備用早飯。

翠珠一邊熟練地叫小丫鬟們擺碗筷,一邊說道:“方才夫人派人來問大爺起了沒有,還擔心大爺晚上不适。”說到這裏,她擡起頭來,看着賀文璋問:“大爺昨晚睡得可好?”

賀文璋面色淡淡地坐下,道:“睡得很好。”又說,“我如今成了親,跟從前不一樣,不必再按之前的作息。常大夫也說過,早起或晚起一時半刻,并不礙什麽。”

“下次夫人再派人來問,你答了就是,不必再特意說起。”他擔心翠珠總是這樣學話,會讓媳婦不好意思。

他媳婦的臉皮很薄。都要他特意說,才肯睡懶覺。

“是,奴婢記下了。”翠珠便福了福身。

吃過飯,于寒舟便問賀文璋:“你身子好了,要不要去給母親請安?”

在這個時代,非常講究孝道,晨昏定省都是必備的,賀文璋之前不生病的時候,每日都要去正院給侯夫人請安的。

前幾日身上不利索,便停了幾日,如今好起來,便該又去了。

侯夫人不許去,是她的慈愛,但是他們應該主動盡孝。

“正要同你說。”賀文璋也有此意,便看着她道:“我身子好了,每日早上要去正院給母親請安,晚飯便在母親那邊用。你覺着如何?”

于寒舟沒什麽意見,點點頭道:“好啊。”

在哪吃不是吃?無非是走動一番罷了,而府裏的景色這麽好,于寒舟是很願意走動走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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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文璋見她就這麽應了,心下又是一軟。這孩子,怎麽這樣耿直?都不會說些好聽的,比如“侍奉雙親,在父母跟前盡孝,是我們身為子女的本分”。她就只說了一句,好啊。

以後他得多給她描補才是,賀文璋這樣想着,嘴上并沒有提醒她。翠珠說過了,不能說她不好,如果她有哪裏做得不妥,都是他沒教好。

“那我們走吧。”他說道。

兩人并肩往外行去,翠珠等人推着輪椅跟在後面。

賀文璋如今跟于寒舟熟了很多,再被她看到自己坐輪椅,也沒有那麽難為情了。

主要是她從未在他面前露出過諸如憐憫、嫌棄或者其他微妙的神情,讓他漸漸也放得開了。走了一段,略有些累了,便沒有硬撐,坐在了輪椅上,由翠珠推着往前行去。

他再也不想生病了。一生病,就要連累她。

而且,還會被她抱着腦袋,枕在她腿上,被她揉捏腦袋。雖然很舒服,但是到底難為情,他不想再有下回了。

“我來吧。”于寒舟卻接過了翠珠的位置,推着賀文璋往前走。

賀文璋頓時有些坐不住了,回頭看她:“你不要上手,累着你怎麽好?”

旁邊翠珠等人就笑道:“瞧,大爺都不心疼咱們,可見咱們一個個都是鐵人,倒是不怕累的。”

一個個掩口直笑,看着自家大爺心疼媳婦。

賀文璋被笑得面上挂不住,便沉臉斥道:“沒規矩!”

然而誰也不怕他,反而笑得更厲害了。

于寒舟看着他這樣,也覺着好玩,不過她必須跟小夥伴站在一邊,于是忍了笑,板起臉來,看向丫鬟們斥道:“誰再笑,罰她踢兩百個毽子!”

丫鬟們頓時不敢笑了。

于寒舟便低頭對賀文璋道:“我推一下試試,累了就丢開手,你擔心什麽?”

賀文璋還要說什麽,忽然她低下頭來,将聲音壓得低低的,說道:“不是說好的,在人前扮恩愛?”

侯夫人一直希望她跟賀文璋好好的。賀文璋孝順,心裏希望侯夫人如願以償。而于寒舟,除了跟賀文璋是很好的小夥伴之外,還受了侯夫人不少的愛護,也願意做些讓侯夫人高興的事情。

賀文璋聽了她的話,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扮”這個字,聽着不是那麽入耳。

片刻後,他點點頭道:“好。”

于寒舟便推着他往正院行去。

她不是着急的性子,恰好賀文璋也不是,而丫鬟們也沒有敢催的,兩人一路上居然有說有笑,慢慢悠悠地到了正院。

侯夫人已經處理完大半的事務了。

從一開始的擔心,好奇,到後來的好笑,再到後來都忘了這事了。

聽到丫鬟說“大爺和大奶奶來了”,還驚訝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之前在等兒子和兒媳。

“等會兒再說。”她讓回話的管事婆子站在一旁,擡頭往門外看去。

不一會兒,她高挑瘦削面帶病容的大兒子,面若桃花燦若朝霞的大兒媳,聯袂而來。

幾乎是一瞬間,侯夫人的臉上便挂上了笑容:“璋兒,顏兒。”

口吻是說不出的慈愛。

她怎麽能不慈愛呢?只見兒子的臉上帶着笑,眼裏也盛滿了笑意,這說明他此刻心情極好。

如果他媳婦跟他使氣,待他不好,他一定不會是這樣快活的表情。侯夫人知道自己的大兒子,他不高興的時候,你可能看不出來,因為他慣常就是面上淡淡,沒什麽表情,淡漠嚴肅。但是,一旦他高興起來,根本掩都掩不住,渾身上下,就連頭發絲都透着快活。

兒子很好,兒媳也很好,侯夫人的心情說不出的松快。

“早上起晚了,可是睡得太沉起不來?”她笑着問了一句。

賀文璋早上跟翠珠解釋過一遍了,此時還要跟侯夫人再解釋一遍,他略有些不耐,但還是恭恭敬敬地道:“母親,兒子這些日子渴睡得緊,每天都想多睡一會兒。”

說話時,他偏頭看了下身旁的于寒舟,抿了抿唇,臉上帶了點赧然和羞意:“安氏晚上會給我按摩腦袋,我會睡得沉一點,早上醒來的也遲。”

他不想侯夫人以後再提“起晚了”這茬。年輕媳婦起得晚,這不是什麽好聽的話,雖然這并沒有什麽。

他不想叫人談論媳婦,所以一切都頂在自己頭上。是他要多睡會兒,她是怕驚擾他,才不得不一同晚起。

再說了,他媳婦這樣嘴笨,做了什麽好事情,也不知道與人說,作為她同床共枕的小夥伴,賀文璋免不了為她操心一下。

侯夫人聽了他的話,果然驚訝地看向于寒舟:“顏兒,你待他這樣細心,真叫我欣慰。”

“不值什麽。”于寒舟便低下頭去。

她并沒費什麽力氣,從前撸貓撸慣了的,并不覺得辛苦。

然而侯夫人卻感慨道:“從前竟沒想起來,原來還能這樣。”早知道這樣能讓兒子睡得好,她早些年就叫翠珠等人服侍他睡下了。

她沒多糾結,轉而笑道:“真是辛苦你了,顏兒。”說完,便轉頭叫了身邊伺候的大丫鬟,“把我房裏桌上擺的幾只匣子拿來。”

她昨晚就打算賞于寒舟的,早早就把東西備好了。等丫鬟抱着匣子來了,就說道:“好孩子,昨日吓着你了,在長公主的府裏,我不好太護着你。如今回到家裏了,我得表揚你,昨日的事,你做得很好。”

當着賀文璋的面,又把昨日的事說了一番。

本來翠珠如果不說,侯夫人今日也要說的。說完後,她看向賀文璋道:“璋兒,你媳婦待你可是實心實意的好,你可要記在心裏。”

賀文璋本來就很感激媳婦的好,如今再從侯夫人口中聽一遍,又感動了一遍。

他不習慣在太多人面前顯露自己的情緒,垂着眼睛,淡淡說道:“我記住了,母親。”

倒叫侯夫人又操心他一番,只覺得他實在太不會在媳婦面前說話了。這時難道不應該很是感動,說些體貼的話嗎?

不過,來日方長,且慢慢教着吧。

“好了,我這裏還有事要忙,你們回去吧。”又說了幾句話,侯夫人揮了揮手,叫兩人自去。然而等兩人走到門口,她擡頭又囑咐一句:“今日天氣倒是好,不妨去花園走一走。”

于寒舟便站定腳步,笑着答道:“昨日璋哥說要教我作畫,我們本來便打算去花園裏,擺張桌子,璋哥教我作畫的。”

侯夫人一聽,就笑了:“好,你們去吧。”

于寒舟和賀文璋便往外走去,擡腳邁出了門檻。

直等兩人的身影從院子裏消失,侯夫人的視線還沒收回來,喃喃道:“真是沒想到。”

她沒想到,兒子這樣的情況,竟有人能跟他把日子過成這樣。

如正常小夫妻一般,甜甜蜜蜜的。

“真是好本事。”她發自內心地感嘆道,打心底對于寒舟高看了一眼,不是誰都有這個心境和本事的。

于寒舟和賀文璋從正院離開後,先回了長青院,将侯夫人賞的東西放好了,又囑咐丫鬟們拿什麽東西,怎樣在花園裏擺。

等到收拾完畢,兩人在花園裏站了,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

賀文璋鋪開紙張,偏頭看向身旁站着的一抹明媚:“我們就畫那一叢蠟菊,如何?”說着,他指着正前方花壇裏的一叢嬌色。

于寒舟擡眼看去,點點頭道:“好啊。”

原主雖然不學無術,但是提筆蘸墨還是懂得的,只是沒有多少繪畫的技巧罷了。她提了筆,便觀摩旁邊賀文璋是如何下筆勾轉的,依樣描繪起來。

這一張長桌上,鋪着兩張畫紙,桌邊站了兩個人。

并不擁擠,但是兩人提筆蘸墨,揮灑筆墨時,衣袂拂動,難免交纏在一起,發出簌簌的聲響。

這跟賀文璋之前預想的一樣。他心中砰砰跳動,面上不露聲色,只偶爾用餘光看她。

她就像是這花園中最動人的一抹亮色,他看着她,如此歡喜,歡喜得心中生出了無力和悲怆。

如果他不是這樣的身體。如果他能夠好起來,像正常男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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