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日,紀淮一早便如同往常一般去向父母請安,穿過重重院落,經過曲徑游廊,便是紀家夫婦所居住的院落。

紀家一脈書香傳家,歷代家主持家經營有道,累積至此,早已頗有家産。只可惜紀家歷代子嗣不豐,現今紀淮這一輩已是九代單傳,幸而紀父亦看得開,也不因膝下只得這一根獨苗而廣納侍妾,只道子嗣多寡乃天意,天命不可違。

随着紀淮年紀漸長,紀家父母便有些坐不定了,紀家九代單傳,雖是“單”,但也好歹“傳”了啊,如今獨子一心只讀聖賢書,仿佛除了書本外再無什麽可以引得起他的興趣一般,更別提要與他相守一輩子的媳婦了。

紀父紀母不只一次提起他的親事,可每回都被紀淮用各種理由搪塞過去,催得緊了便正色道,“妻者,終身之伴侶也,福禍相依,患難與共,淮之妻,必乃淮心之所系!”

紀家父母無奈,心中亦清楚獨子執拗的性子,也不敢自作主張訂下他的親事,只盼着他哪日開了竊,遇到了讓他心之所系的女子,也好讓他們早些抱孫。只可惜這麽多年過去了,兒子仍是日日埋首書堆,從不見他對哪位姑娘上過心。

實際上,紀家家境殷實,家風清正,紀淮又年少有為,欲與之結親的人家并不在少數,偏偏紀淮始終沒有表示有娶妻的意向,而紀家父母又是個疼子如命的,也不舍得逼迫兒子,只能私下嘆息一番,是故他的親事才拖到如今。

屋外的婢女遠遠便見自家少主子向這邊走過來的身影,也不敢耽擱,輕輕挽起門簾子進去回禀,“夫人,少爺來了!”

紀淮邁着步子進到屋裏,見母親及表兄範文斌均在,便依禮先向紀夫人請過安,再與範文斌見過禮。

紀家人丁稀少,正經的主子便只紀家父母及紀淮三人,還有便是這位表少爺範文斌。範文斌生母原是紀父庶妹,紀淮親姑姑,九歲那年父母雙亡,家産被族人奪去,幸得一忠仆護送其至永昌鎮投奔舅舅紀兆坤,紀父憐惜他遭遇,待其視如已出,與獨子紀淮一般無二。

“你來得正好,幫母親勸勸你表哥。”雍容華貴的紀夫人見兒子進來,便似見到救星一般求助道。

紀淮一怔,“這是怎麽了?”

“你表哥欲獨自一人出門游歷,母親怎麽勸他都不聽。”紀夫人嗔怒道。

“表哥……”

範文斌嘆道,“先生常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如今趁着這光景出門游歷一番,也算是增長見聞,舅母又為何反而不依呢?”

“你若是單純想着增長見聞,舅母自不會阻止,就只怕你心中仍記挂着那件事,想着要避開家人。”紀夫人亦嘆道。

紀淮定定地望着範文斌,見他語氣平淡地朝着紀夫人道,“往日之事不可追,外甥雖愚鈍,但亦清楚這個道理,舅母不必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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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夫人聽他這般說,也只是懷疑地望着他,良久,才嘆息道,“你既心意已決,舅母亦不再阻止你,只望你記得,無論何時,這裏都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親人。”

範文斌喉嚨一哽,微垂眼睑,片刻才誠懇地道,“舅父舅母待文斌恩重如山,文斌必不敢忘,文斌雖姓範,但心中也只當舅父舅母,還有表弟是自己家人。”

紀淮心中暗嘆,自那事發生之後,原本便沉默安靜的表哥便越發不愛說話,每日都将自己關在房中,若非必要絕不出門,也不怪母親聽聞他欲出門游歷後如此反應。

範文斌比紀淮年長一歲,七歲那年便由父母作主,與雍州城內洛家的嫡長女洛芳芝訂下了親事,三年前洛芳芝生母病逝,兩人的親事便被拖延了下來,如今洛芳芝三年孝期已過,本應遵照兩家約定嫁入範家,只是前不久紀家卻收到了洛家的退親信函。

紀家父母原想親自到雍州去替外甥讨個公道,可範文斌卻勸阻了兩人,只道結親本是結百年之好,如今對方既然不願,那亦無需強求。他既如此表态,紀家父母亦只能長嘆一聲,遵照他的意思将兩家訂親信物歸還,從此範洛兩家男婚女嫁再不相幹。

“你出門去也好,如今府中不得安靜,你舅父原尋了處幽靜之處,好讓你們表兄弟倆靜心念書,如今你既另有打算,那便罷了吧。”紀夫人溫和地道。

今科鄉試,範文斌與紀淮同時高中,紀淮甚至高居榜首,一時間在永昌鎮上引起不小轟動,每日上門求見新科解元之人絡繹不絕,紀父雖婉拒了不少人家,但仍有一大部分人家是推辭不得的,這使得連月來紀府熱鬧非凡,更讓喜靜的紀淮與範文斌兩人不勝煩惱。

紀家父母亦擔心打擾了外甥及兒子念書,便着人在外頭尋了處環境幽靜之處,打算讓兩人暫且搬出去避上一避,也能求得一方清靜,為三年後的會試作準備。

其實紀淮本人倒不認為有這種必要,但聽了紀父介紹所覓之處,他心思一動,便應允了下來。

***

從珉安村回來後,柳琇蕊照舊每日幫着高淑容做些家務事,間或約上小姐妹章月蘭一起到河邊洗衣服,又或是一起做做繡活,偶爾亦會跟着兄長到山上去采摘些野果子等,日子過得平淡而自在。

“前幾日隔壁屋子來了幾個人,把屋裏屋外都打掃了一遍,看樣子像是有人要搬來住了。”高淑容一邊補着手中的衣服,一邊閑聊着。

“也不知搬來的是什麽人,容不容易相處。”柳伯母李氏在繡架上落下一針,随口回道。

“我瞧着那些人的打扮,還有談吐禮節,像是大戶人家的下人,連下人都這般懂禮,想來這戶人家家風極嚴,就是不清楚為何要跑來這鄉下地方住了。”高淑容将補好的的衣袍抖了抖,前前後後裏裏外外查看了一番,确定再無錯漏之處,這才将其疊得整整齊齊的。

“伯母,這一處要怎麽繡?”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繡着花的柳琇蕊,苦惱了良久,終是湊到李氏身邊開口請教道。

“伯母看看。”李氏接過來細細看了一番,才輕聲指點,“這裏你便弄錯了,不應該這樣的,要這樣繡才對。”

兩人一個教一個學,倒也其樂融融。

高淑容也忍不住湊上去看,見女兒繡的百鳥朝鳳比月前又精細了些,不禁點頭道,“不錯,看來還是大嫂會教,這丫頭的刺繡才有這般大的進步。”

李氏笑道,“哪裏就是我會教了,也要阿蕊聰明肯學才行啊!”

柳家是祈山村的外來戶,早些年舉家遷到此處,在村頭一處買了塊地,蓋了間大屋子,只是這柳家一個外來戶,多多少少還是受到本地村民排斥的。

柳家大伯母李氏及柳三嬸關氏,本是大家女子,跟随夫君到了祈山村,初來乍到又哪會做洗衣煮飯這些往日下人們做的事,頭一年柳家連頓正經的飯都吃不上,幾乎每日都靠柳敬東兄弟幾個烤些野味填肚子。此等狀況一直持續到高淑容進了門才得以改善。

因了這段過往,李氏對高淑容是充滿感激的,待她發現這出身鄉野的妯娌不但幹起活來利索,而且居然還寫得一手好字,讓她不由得刮目相看,想想自己除了那一身引以為傲的刺繡稍勝她些許外,還真沒什麽能比得過對方了。

柳家自家境稍轉好後便又買了塊地,在地裏種些農作物,兄弟四人加上妯娌三個,同心協力将日子過得亦算紅火。

“娘,爹讓你今晚多做幾個菜,他邀請了客人到家裏用飯!”柳耀海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順手倒了杯茶水,咕碌碌地灌了幾口方解了渴,這才沖着高淑容道。

“又跑到哪野去了,弄得滿身是汗,這般不着調,小心你爹又罰你!”高淑容順手扯過一旁的布巾,拉着兒子将他額上的汗珠擦幹,嘴裏不停地數落。

柳耀臉苦着臉任她在臉上擦來擦去,口中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哪個三頭兩日被人處罰的?還敢駁嘴!”高淑容瞪了他一眼,手中力度又加重了幾分。

“娘,你再用力,兒子這張臉便不能要了!”柳耀海被她揉得腦袋一晃一晃的,不禁含含糊糊地道。

“行了行了,去跟你爹說吧,我都心中有數了。”高淑容嫌棄地朝兒子揮揮手,再将布巾扔進裝滿了水的木盆裏,沒好氣地道。

“好嘞!”柳耀海一聲歡叫,裝模作樣地朝她行了個禮,“母親大人,兒子告退了!”

“你這潑皮猴!”高淑容又好氣又好笑地用力點了他額頭一下,看着兒子‘嗖’的一下便竄了出去,不由笑嘆一聲。

***

“阿蕊,把前幾日新買的茶葉拿來!”柳琇蕊正在廚房裏幫着高淑容洗菜,外頭便響起兄長柳耀河的聲音。

“好,這便來!”将最後一把菜洗幹淨放進菜籃子裏瀝幹水,再順手将濕漉漉的雙手往高淑容腰間的圍裙上一擦,在高淑容開口要罵之前吐吐舌頭溜了出去。

“大哥,這來的人是哪個啊?”柳琇蕊坐到桌邊,雙手托腮望着兄長忙活,對将來的客人充滿了好奇。

“不曉得,不過看爹歡喜的樣子,應該是個位長輩吧!”

“晚生見過柳伯父!”兄妹二人正百思不得其解,門外便隐隐傳來有些熟悉的聲音。

兩人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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