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紀淮笑意盈盈地踱着步子跟在柳敬南身後進了屋裏,見柳琇蕊兄妹二人傻愣愣地站立于屋內,臉上笑意更濃。
“耀河兄、阿蕊姑娘,小生有禮!”
柳琇蕊嘴唇動了動,這個白面書生,每回都是這句開場白!
柳耀河反應過來,連忙向他躬了躬,“紀淮兄!”
柳琇蕊無奈,亦只得跟在兄長身後朝着紀淮福了福,“紀公子!”
柳敬南見這兄妹二人禮節周到,不禁滿意地點了點頭。
“慎之,來,請入座!”
“不敢,伯父先請!”
柳琇蕊呶呶嘴,片刻才脆聲道,“爹,我到廚房幫娘去了!”
“去吧去吧!”柳敬南頭也不擡,只是朝着她站立的方向揮了揮手。
“等一下,先把你二哥尋來。”正走了幾步,柳敬南像是想起了什麽,忙不疊地吩咐女兒。
“知道了,阿蕊這便去找二哥!”柳琇蕊不敢耽擱,回頭應了一聲後腳步一轉,往屋外走去……
***
“那個酸溜溜的白面書生來了?爹說的客人便是他?”柳耀海被妹妹扯着衣袖往家裏走,嘴裏不滿地嘀咕。
“阿蕊,你不知道,那白面書生真不愧是外祖父的學生,滿口之乎者也,難怪外祖父那般稱贊他,那日聽了大半日他倆酸裏酸氣的聖人言聖人曰,差點把你二哥的牙都給酸掉了。”
頓了一下,又似是想起什麽,猛地用力一拍腦門道,“早知來的是他,便讓娘炒菜時多放幾把糖,說不到能把那書生酸味去掉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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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琇蕊被他這話逗得樂個不停,一串串悅耳清脆的笑聲從她嘴裏溢出來,随風散落在彎彎曲曲的農田小道上。
紀家父母覓的幽靜之處,恰恰是柳家隔壁空置了幾年的屋子。柳敬南早些時候本想着買下來重新修整一番,卻聽說屋主早就賣給了鎮上一戶人家,直至今日方知買下之人竟是紀家。
柳敬南對這位氣質溫雅、舉止泰然的年輕人甚為贊賞,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讓自家那些個潑皮猴多多接觸這種滿腹經倫的讀書人,順帶沾沾書卷氣,也好将那身魯莽的作派收斂多少。
得知紀淮是為了能靜心讀書才暫搬至祈山村來,柳敬南更為贊賞,他稍加思索便清楚對方這番作為的原因。正所謂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聞,紀淮年紀輕輕便高中解元,想來到府上求見之人定不會少,如此一來他想要靜心讀書便有些困難了,畢竟這些人情往來再怎麽婉拒也不能全拒得掉。
在成功面前仍能保持清醒冷靜,不被繁華的表象所迷惑,而是一如既往的謙虛謹慎,這樣的年輕人,實在是不可多得,不怪一向嚴謹的岳父大人對他贊譽有加。
“秩秩斯幹,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那個書呆子,又開始雷打不動的念詩了,柳琇蕊暗暗嘆口氣,這酸書生不好好在家裏念書,跑來這鄉裏吧啦的地方做什麽呢!再想想此人與自家人相處的融洽,她又重重嘆息一聲,也不知是這酸書生交際手段了得,還是真與柳家人有緣,搬來沒幾日便得了柳家長輩們的好感。
不錯,隔壁那位日日雷打不動地準時念書的,正是她外祖父的得意弟子紀淮!
若對方單是這般酸溜溜地荼毒她的耳朵倒也罷了,畢竟寒窗苦讀是讀書人的本份,如此風雨不改倒也顯出此人心性之堅韌,做人之踏實。
但柳琇蕊對他不滿卻不是因為這個,想想自紀淮搬來之後的所作所為給她帶來的麻煩,她便暗暗咬牙。
本來村民對生面孔就是充滿着好奇的,尤其當對方還是一位豐神俊朗的讀書人,這就更讓人想探個究竟了。偏那個招蜂引蝶的白面書生,整日無所事事地搖着折扇在村裏亂逛,美曰其名領略田園風光,引得一大衆雲英未嫁的大姑娘小姑子春心萌動,總借着各種機會湊到她身邊來打探他的事,讓她煩不勝煩,天曉得她有多倒黴才與這只花蝴蝶成了鄰居啊!
更讓人憋悶的便是她親爹柳敬南居然還對他這種行為大為贊賞,說什麽‘一張一馳,文武之道也,讀書人更需要注重勞逸結合’,想到紀淮得了誇贊後那張謙虛溫文的臉,她就憋得慌。
“阿蕊,你家隔壁那位紀公子是什麽人啊,長得可真俊!”章月蘭一邊搓洗着手上的衣服,一邊感嘆道。
“不就是個白面書生呗,還能是什麽人!”柳琇蕊沒好氣地回道。
章月蘭見她如此反應,又想想這段日子總會有人有意無意地向她打探那紀公子之事,她便有些不厚道地笑出聲來。
也是,若是她三頭兩日被人紀公子前紀公子後地這般追問,煩也得煩死了,哪還管得了什麽紀公子紀小姐的!
“村裏不知有多少姑娘羨慕你能與紀公子為鄰,你倒好,瞧着對人家還頗有些怨氣,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章月蘭搖頭晃腦地取笑道。
“這種福氣,還是敬謝不敏了!”柳琇蕊白了她一眼,繼續埋頭搓洗着髒衣服。
章月蘭笑笑,便也岔開了話題,“對了,聽說與碧蓮姐訂親的那位秀才公子,在鎮裏與別的姑娘有些不幹淨,也不知是真是假。”
柳琇蕊手中動作一頓,繼而若無其事地道,“打哪聽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啊?”
“還不是阿牛嬸嚷嚷出來的,說是她在鎮裏親眼所見。”章月蘭擰了擰衣服上的水,不在意地道。
這個阿牛嬸是村裏出名的大嘴巴,貪小便宜又愛說人是非,她說的話旁人聽了都會打個折,并不怎麽相信。
可柳琇蕊卻清楚這次阿牛嬸并沒有說謊,那黃吉生确是與別的女子不清不楚。想到那個死性不改的花心大蘿蔔,她就暗悔當日沒有再多踢他幾腳,便是不為了那十幾個銅板,也得為碧蓮姐出出這口惡氣!
兩人又東拉西扯說了一會,直到各自将衣服洗完,這才并肩離開了。
到了分岔路口,與章月蘭道過別後,柳琇蕊才捧着洗衣盆往村頭家的方向走向……
“紀公子年方幾何?家住何方?父母可尚在?可有婚配?若無婚配,大娘認識好幾位好姑娘,不如讓大娘替你做個媒?”
“紀公子紀公子,別聽她亂扯,她哪認識什麽好姑娘,我這倒有幾位真真切切的好姑娘,長得像花骨朵一般,幹起活來那個利索啊……”
“哎哎哎,你們那些姑娘又哪比得我手頭上這位,人家可是識字的!”
“識字的又怎樣?能比得了我這位?叫什麽,入得了廚房,上得了廳堂,教得了兒郎……”
“紀公子別聽她的,我這個好……”
“我這個我這個……”
“……”
春風拂面,陽光明媚,若是沒有前方那一陣陣嘈雜音,相信會讓人更加心曠神怡。
柳琇蕊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路口被四五位大嬸圍在中間的紀淮,再仔細聽了片刻,一個沒忍不住便笑了出來。
真是,報應不爽啊!誰讓這白面書生到處招蜂引蝶的,看吧,如今把村裏的媒婆都引來了,瞧他那副汗流浃背的狼狽樣,哪還有半分平日的風度翩翩。
反正路也被堵住了,不如先看看熱鬧!
她笑眯眯地将洗衣盆放在路邊的大石塊上,再掏出手帕将石塊一處細細擦幹淨,然後一屁股坐了上去,雙手托腮,幸災樂禍地看着前方那再裝不出溫文淡然的某位公子。
望着紀淮頭上那歪歪扭扭的儒巾,以及被幾位媒婆扯得皺巴巴的書生袍,她心情更是舒暢,這段日子因這只花蝴蝶而帶來的憋氣仿佛一下子便散去了一般,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
紀淮苦不堪言,他不過瞧着外面風光好,想着出來感受一下鄉間氣息,哪想到卻被人這般困住了,額角的汗水又滲了出來,他尴尬萬狀地擺擺手,欲讓越吵越烈的這幾位冷靜下來,“各位大嬸,各位大嬸,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那幾位争奪優質資源的媒婆哪還聽得進他的話,早就由最初的自賣自誇演變成互揭黑歷史,讓脫不得身的紀淮欲哭無淚。
他真的不想聽這些□□啊!
眼角掃到不遠處有個纖細的身影,他定睛一看,認出那是柳琇蕊,再看清楚對方的神情,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
這壞丫頭,居然樂滋滋地坐着看他的笑話,不但如此,瞧見他望了過來,還沖他露了個大大的笑臉,真讓人吐血三升猶不夠啊!
紀淮只覺有點哭笑不得,今日這番場面,也算是讓他大開眼界了,尤其是那只明顯不懷好意的僞兔子,那礙眼的笑容越來越大,若不是場合不對,他都要懷疑對方會直接捧腹大笑起來了。
笑話看得差不多了,這時辰再不回去爹娘兄長也會擔心,柳琇蕊心情甚好地從石塊上站了起來,再拍拍身上沾染的塵土,回身抱起洗衣盆,直直往前方走去……
“大娘,大娘,煩您讓一讓!”走到路口,提高音量喚了幾聲,那幾位媒婆正吵得起勁,也不理會是何人出聲,便順從地往路邊移了過去,讓出一方空隙來。
“多謝大娘,你們繼續!”柳琇蕊一邊甜甜地道謝,一邊快速側身閃了過去。
這、這、這……
紀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尤其是望着成功走了過去的柳琇蕊回過身來再次沖他露了個大大的笑容,他嘴角抖了抖,這丫頭,實在是太欠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