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紀淮滿面笑容地邁入了家門,與郭大娘打過了招呼,便笑盈盈地端着桌上的紅豆糕進了書房。

在書案前坐下,将宣紙展開,左手拿起一塊紅豆糕咬了一口,右手執筆在硯上蘸了蘸,然後唰唰唰幾下落了筆……

當他将筆搭在筆架子上時,那盤滿滿的紅豆糕便也只剩下孤伶伶的一塊。

輕輕朝剛完成的畫作上吹了吹,滿意地拎起最後一塊紅豆糕,望了望畫中被幾只山雞圍在中間惱得雙眼噴火的小兔子,輕笑出聲,“照此速度,一百幅僞兔圖不遠也!”

柳琇蕊再三保證她對紀大才子真的一無所知,并對天發誓絕無虛言,才從那幾位見了真人後逼問得更緊的姑娘中逃脫開來。

抱着掉到地上沾了些塵土的錦盒快步往家中走去,途經紀家,便聽裏頭傳來那個熟悉又可惡的溫文男聲。

“有兔爰爰,雉離于羅。我生之初,尚無位我生之後,逢此百罹。尚寐無吪。”

她雙唇抖動,恨恨地瞪了一眼沖着她笑得溫雅斯文的紀淮,啐道,“壞胚子!”

紀淮不但不惱,反而将嘴角揚得更高了,氣得柳琇蕊用力跺了幾下腳,便抱着錦盒頭也不回地往家裏沖去。

“壞胚子、花蝴蝶、書呆子,最好吃飯被噎着,喝水被嗆着!”柳琇蕊一邊氣哼哼地詛咒,一邊狠狠地剁着砧板上的豬肉。

“阿蕊,你嘴裏嘀嘀咕咕些什麽呢?讓你把肉切成片,你怎的剁成了肉碎!”捧着空碗碟走進來的高淑容,見女兒将那塊豬肉剁得碎碎爛爛的,不禁嗔罵道。

柳琇蕊回過神來,果不其然便見原本已切成一片片的豬肉被她剁成了肉碎。

她讪讪地笑了笑,兩三下将肉碎裝進一邊的空碗裏,在高淑容怒火來臨前快步溜了出去……

“死丫頭,也不知在叨叨些什麽,做點小事都三心兩意的!”身後傳來高淑容的罵聲,讓她溜得更快了。

***

“慎之來了?到屋裏坐會,你柳伯父他們幾個片刻便回。”高淑容見他走了進來,随口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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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淮也不多作客氣,謝過了她後便進了廳裏。

入眼便見柳琇蕊坐在椅上抱着個素色瓷碟滿臉的陶醉幸福,嘴裏嘎吱嘎吱的也不知在嚼着什麽。

見她如此模樣,他不由得輕笑出聲,“阿蕊妹妹!”

柳琇蕊聽到響聲回頭一望,見是自己詛咒了幾日的壞胚子,傲嬌地哼了一聲,然後習以為常地又嚼動了幾下,含含糊糊地道,“你這書呆子不好好念書,怎的老往別人家跑?”

紀淮也不以為意,順手從她抱着的瓷碟裏拿過一片果脯塞進嘴裏,嗯,這味道……

柳琇蕊傻乎乎地望着不斷往碟子裏伸過來的大手,只至那碟子快要空了才反應過來。

“不許吃!男子漢大丈夫居然吃些婦孺之物,也不怕丢死人!”鄙視地斜睨他,拎出柳耀湖的話來羞他。

紀淮靈活地伸手又奪了幾塊塞進嘴裏,嚼了幾下咽下去,才迎着她極度鄙夷的眼神輕柔一笑,“果然好味道,難怪阿蕊妹妹吃得如此陶醉!”

柳琇蕊低頭望了望空空如也的瓷碟,整個人如同傻了一般!

“阿蕊,娘說過多少遍了,不許你再多吃這些酸酸甜甜的東西,好了傷疤忘了疼是不?下回再嚷嚷牙疼你瞧我理不理你!”跟在柳敬南身後進來的高淑容,見原本裝滿果脯的瓷碟上只剩幾點碎喳,不禁惱怒地瞪了女兒一眼。

柳琇蕊正欲申辯,紀淮便上前一步朝着高淑容躬了躬,“柳伯母,不怪阿蕊妹妹,這都是紀淮的錯。”

“慎之,你就不必替她頂罪了,這丫頭就是個不記疼的!”

“不是我!”柳琇蕊冤啊,她才吃了一塊而已!

“伯母,真的不是阿蕊妹妹!”

“好了,慎之,陪你柳伯父下棋去吧,他都念叨好久了。”高淑容沖他笑笑,回過頭卻又瞪了女兒一眼。

柳琇蕊委屈得差點掉下淚來,可當她瞧見跟在柳敬南身後進屋的紀淮回過頭來沖她揚揚眉,然後又是微微一笑,那些委屈瞬間便化作熊熊怒火。

他是故意的,真是太壞了,這個壞胚子!

***

“想不到慎之不但寫得一手好文章,連棋藝亦是如此高超!”柳敬南落下最後一子,眼中充滿了對紀淮的欣賞。

“柳伯父謬贊了!”紀淮謙虛道。

“哎,慎之實在是過謙了,以你如今這般棋藝,若不是手下留情,估計我會輸得更慘些!”柳敬南笑道。

“爹!”一陣小姑娘清脆的嗓音伴随着‘噠噠噠’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讓兩人止住了收拾棋盤的動作。

“是阿蕊啊!”柳敬南聞聲搖頭嘆道,看着小女兒歡歡喜喜地抱着個布包走進來,臉上不由自主地增添了幾分笑意。

柳琇蕊興沖沖地抱着剛完成的布鞋來尋柳敬南,趁着柳敬南不注意便恨恨地瞪了紀淮一眼,無聲罵道,“壞胚子!”

紀淮挑挑眉,噙着笑意端起了茶碗……

“這回來尋爹又是為了何事?”柳敬南收斂笑意,又成了往日不茍言笑的嚴肅模樣。

柳琇蕊也不懼他的黑臉,嬌憨地摸摸後腦勺,将一直抱在懷中的布包打了開來,把藍布鞋拿了出來,眼睛閃閃亮地望着柳敬南,“爹,阿蕊給你做了雙布鞋,你試試合不合腳?”

柳敬南一怔,片刻臉上便漾起了慈愛的笑容,他接過布鞋順着女兒的意思換上,再在屋裏試走了幾步,便贊許地道,“柔軟舒适,大小恰好,手藝比之前又進步了!”

柳琇蕊聽他如此稱贊,便蕩開了如春花般燦爛的笑容,一雙水靈靈的杏眼也笑得眯成了兩道彎彎的月牙,調皮的小梨渦又得意地跳了出來。

柳敬南見她如此受用的模樣,眼中笑意又增添了幾分,握拳佯咳一聲道,“嗯,雖說有進步,但仍有相當大的進步空間,阿蕊切不可驕傲自滿!”

紀淮噙着一貫的溫文淺笑,目光柔和地注視着父女兩人的互動,想不到這只僞兔子居然還做得一手好繡活,果真是讓人始料不及啊!

轉念想想與柳家接觸的這段時日,他的笑容便添了幾分意味深長,能教養出這般女兒的柳家,到底隐藏着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外頭瞧着明明是普普通通的獵戶人家,可家中人人均識字懂禮,琴棋書畫亦有涉獵,尤其是柳敬東兄弟四人,言談舉止時常會不經意流露出幾分與現下身份不相符的貴氣,有好幾次他甚至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上位者的威嚴。

再便是柳家的裝扮,院子雖與時下大多農家一般圍了菜園子,圈了雞窩,但在院子的東北角,居然用竹子搭出了一方簡練雅致的涼亭,挂滿了絲瓜、豆莢的籬笆牆,在和煦的陽光映射下,更顯得綠意盎然,離竹涼亭相隔不遠長着一籠青翠欲滴的竹子,直直的翠竹,仿若君子的铮铮傲骨。只是一方院子便是如此,更不必說樸素卻別有韻味的屋裏了!

他百思不得解,便也放了開來,君子以誠相交,大丈夫更是有所為,有所不為,既然柳家刻意隐于山村裏過平平凡凡的農家生活,他若是尋根問底,倒顯得待人有失真誠了。

“爹,你明日要到山上嗎?”柳琇蕊想到來意,滿眼期待地望着柳敬南問道。

“是要到山上去,怎的,你也想去?”柳敬南呷了口茶,将茶碗放了下來。

“嗯,爹,也帶阿蕊一起去吧!”柳琇蕊嬌聲軟語懇求道。山上兇猛野獸不少,意外更是頻發,柳敬南夫婦從來不允許女兒獨自一人到山上去。

如今這般季節,山上長滿了不少野果子,柳琇蕊早就垂涎三尺了,從二哥柳耀海口中得知爹爹明日上山,她便忙不疊地抱着布鞋跑來懇求。

柳敬南既不應允,也不拒絕,只是淺笑着又呷了一口茶。

“柳伯父,紀淮自到祈山村來,還未曾到過山上,不如便趁着此等機會跟随伯父去見識一番,不知伯父意下如何?”一直不出聲的紀淮輕柔地詢問道。

柳敬南一怔,有幾分意外地望了望他,待見他臉上一片興致盎然,便笑笑地點頭,“慎之既然有意,那不妨明日一起去。”

“如此便多謝伯父了!”

柳琇蕊見兩人你來我往的,将自己撇到了一邊,再聽到柳敬南應允了紀淮的要求,便有些不甘心地再次懇求道,“爹,你便答應了吧!阿蕊到山上摘野果子給你吃可好?”

柳敬南正色道,“你要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萬不可再淘氣,一定要老老實實聽爹的話,萬萬不能落了單!”

“好,阿蕊一定乖乖聽話!”柳琇蕊連忙保證。

次日一早用過早膳,高淑容再三囑咐過女兒,又叮囑了紀淮一些需要注意之事,再将準備好的幹糧與水塞進了柳耀海背上那只竹背簍裏,柳敬南、柳耀海父子兩人這才帶着喜不自勝的柳琇蕊及一身清清爽爽的紀淮,四人齊齊往山上出發。

柳琇蕊得償所願,一路上興高采烈地吱吱喳喳說過不停,柳敬南斜眼觑着她一步三跳的身影,不禁微微搖頭,這丫頭,虧得在鄉間長大,若是生于高門大戶……多年不曾想起的過往浮現腦中,他眼神一黯,暗自嘆息一聲,往日之事不可追,從那日始,他便只是柳敬南,祈山村的普通獵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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