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少爺,書墨回來了!”書墨雙手吃力地提着個大食盒,步履維艱地一步一步挪了進門。

紀淮将視線從手中書冊上移開,淡淡地斜睨他一眼,視若無睹地繼續翻着書冊。

“少爺,這些菜都是柳伯母親手做的,味道比咱府裏的廚娘做得好多了,你嘗嘗這湯,可入味了!”書墨殷勤地布好碗筷,又裝了一碗湯送到紀淮面前。

紀淮卻是目光欠奉地盯着書冊,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清淡淡,“少爺瞧你倒有點樂不思蜀了,當初是哪個說比柳大娘侍候得更用心的?”

書墨嘻嘻嘻地傻笑幾聲,憨憨地撓撓腦袋瓜子,他确有些樂暈頭了,這裏比在府裏可有趣多了,既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便是跟着柳家兄弟上山砍柴亦別有一番趣味。

紀淮掃了他一眼,見他傻乎乎的模樣不禁搖了搖頭,将手中書冊放下,站起身來拍拍衣袍,在書墨殷勤的服侍下坐到了小圓桌前。

“你可都吃過了?”見桌上只放着一碗米飯,他側頭問。

書墨悻悻然地摸摸鼻子,小小聲道,“在、在柳家吃過了……”

紀淮無奈搖頭長嘆,再次質問自己當年怎的就挑了這麽一個完全沒有當下人自覺的書童!

“少爺,你嘗嘗這個,這個可是柳伯母按書墨所說的方法做出來的,味道可真不錯!”小書童機靈地開始轉移話題。

“你也就對吃的比較熱心,若是郭大娘知道你這般偷懶,你瞧你能得什麽好!”紀淮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瞪他。

“少爺,書墨向你保證絕對好好地留在家中侍候你!”書墨立即舉起右手作立誓狀。

“嗯哼。”

“少爺,方才阿蕊問書墨為何會取這個名字,書墨都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書墨有些苦惱地繼續布着菜。

“你就說你家少爺我當時一手翻書,一手磨墨,這才給你取了‘書墨’這名字!”紀淮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啊?哦!”書墨撓撓頭,片刻又慶幸地拍拍胸口,“幸虧少爺你沒讓我叫‘二手’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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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淮被嗆了一口,背過身去咳個不停……

“少爺,你小心別嗆着了!”書墨一邊幫他拍拍背,一邊又無比疑惑地自言自語道,“你說我爹當初為何給我取了‘二木’這名字呢?難道他當時手上剛好拿着兩塊木頭?”

紀淮剎時咳得更厲害了!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他恨恨地瞪着仍在喋喋不休的小書童一眼,“不許再多話!”

書墨立即乖巧地閉上嘴不敢再出聲。

好不容易用完晚膳,書墨又乖乖地收拾碗筷拿到廚房裏洗幹淨,這才又回到書房。

“書墨,磨墨!”紀淮不疾不徐地吩咐。

“好嘞!”

“書墨,裁紙!”

“好嘞!”

“書墨,倒茶!”

“好嘞!”

“書墨,……”

……

可憐的小書童被記仇的主子使喚得團團轉,好不容易紀淮良心發現才饒過了他,他也累得癱坐在地上。

“少,少爺,阿,阿,阿蕊說明日柳伯母會釀些小菜,書墨想去幫幫忙。”歇息過後,書墨又期期艾艾地征求主子意見。

紀淮放下手中的筆,擡頭盯着他答非所問,“阿蕊?”

書墨用力點點頭,“阿蕊是這般告訴書墨的,少爺你瞧着可好?”

紀淮嚴肅地望着他,正色道,“女子閨名又豈能訴之于外男之口!”阿蕊阿蕊……這小子倒是叫得親熱啊!

書墨結結巴巴地小小聲反駁道,“可、可是大家都、都這般叫啊!”待見主子的臉色,他也只能老老實實地點頭道,“知道了!”

紀淮滿意地點點頭,将剛完成的畫作卷好收于櫃子裏。

“少爺,今日柳家來了位五大三粗的黑臉大叔,壯得像座小山一般,可偏偏卻總對着柳家幾位叔伯鞠着身子,便是對阿蕊……姑娘幾位也是畢恭畢敬的,可奇怪的是柳二伯卻讓阿蕊……姑娘兄妹幾個喊他‘安伯伯’。”書墨安靜了一會,又忍不住湊上來叽叽咕咕地說個不停。

紀淮手中動作一頓,“安伯伯?”

見主子像是有興趣,書墨霎時便來勁了,眉飛色舞地将在柳家所見所聞繪聲繪色地道出來。

“那黑臉大叔一臉大胡子,站在門口都差點堵了半邊,說起話來像擂鼓一般,他是跟着柳四叔來的,柳四叔你可見過?聽阿蕊……姑娘說他已經離家好幾個月了,今日方回來。再說那黑臉大叔一進門見了柳二伯便‘啪’的一下跪了下來,吓了書墨好一大跳,柳二伯也被驚吓住了,好半會才回過神來扶起他,兩個大老爺們居然就在院裏淚眼汪汪了,少爺你說奇不奇怪?”

紀淮不答,反是感興趣地問,“然後呢?”

書墨也不在意,又手舞足蹈地道,“然後柳二伯又帶着他去見了柳大伯及柳三伯,那黑臉大叔照舊是‘撲通’一下跪下來要磕頭,不過卻被柳大伯阻止了,這幾位便又是一番淚眼汪汪!”

說得興起處,他順手将紀淮面前的茶碗端過來灌了一口,擦擦嘴巴又繼續道,“接着柳二伯便領着他見過了柳家幾位伯母以及阿蕊……姑娘等幾位小輩,黑臉大叔激動得胡子一翹一翹的,其實若不是那些大胡子遮着,書墨都要懷疑他整張臉都是紅通通的。”

紀淮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自己方才才喝了一口的那杯茶,如今茶碗都已經見底了,他語氣平靜地繼續問,“再然後呢?”

“再然後?”書墨撓撓頭,兩手一攤,“沒了!”

“怎的就沒了?”紀淮皺眉疑惑地問。

“然後柳家四位叔伯便與那黑臉大叔到屋裏聚舊,書墨便到廚房裏搭把手去了!”

紀淮喉嚨一堵,為之氣結,這混賬就知道吃!

只不過,将柳家今日所發生的事以及平日言行結合起來,他更确定這柳家果然不是普通的獵戶人家!男兒膝下有黃金,若只是普普通通的故友來訪,又怎會又是跪又是磕頭的。想來,這位來訪的‘黑臉大叔’絕不是故友,反倒是昔日屬下的可能性更大!

安炳德的到來确是給柳家兄弟帶來了極大的震撼,他們退隐祈山村二十年有餘,倒是第一回見着了故人,兄弟四人與安炳德幹脆徹夜秉燭夜談。

“若是老太爺及兩位老爺子尚在,見到如今柳家後繼有人,不知會有多高興!”安炳德感嘆道。

聽他提起祖父及父親叔父,柳家兄弟四人便沉默了,屋裏原還洋溢着濃濃的久別重逢喜悅,如今便陷入了沉重悲傷當中。

安炳德見自己一番感嘆引得氣氛突變,不禁幹咳幾聲,揚起一抹笑意道,“炳德方才見三公子武藝高強,再加上那等容貌,竟與他曾祖父一般無二,果真是後生可畏啊!”

柳敬南勉強笑笑,“小兒頑劣,又哪及得上祖父當年風采半分!”

“二少……過謙了,三公子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武藝,假以時日必又是國之棟梁!”

柳敬南苦笑道,“我只盼着他一生平安,又哪敢想着什麽國之棟梁,炳德休要再說!”

***

“娘,那位安伯伯是什麽人?為何見了我們便是又哭又笑的?”柳琇蕊小小打了個呵欠,含含糊糊地問高淑容。

高淑容憐愛地撫摸着她的長發,柔聲道,“許是你爹許久未見的好友,久別重逢自是激動了些……快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呢!”

“嗯,娘也早些睡。”

高淑容替女兒掖了掖被角,靜靜地坐了片刻,見她很快便發出一陣均勻的呼吸聲,這才若有似無的輕嘆一聲……

當年她對柳敬南及柳家并無半分了解,僅憑着滿腔的愛慕,不顧女兒家的矜持主動提起婚事,會不會過于輕率了?

這柳家,到底隐藏着什麽她不知道的秘密?還有她的枕邊人,是不是亦在瞞着她什麽?

高淑容苦澀地笑笑,十幾年的夫妻,她直至今時今日都未曾全然了解枕邊人,她原以為他像她的爹爹那般,只不過是個不擅于表達之人,可有時她又覺得他身上有一股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沉重。

她承認成婚至今,柳敬南确做到了好夫君、好父親應該做的一切,對她、對他們的子女都是關心愛護有加,可每晚夜深人靜之時,她卻知道,他卻會默默地轉過身來,輕柔地撫着她的臉龐,然後發出一陣似真似幻的輕嘆,仿若是掙紮無果,又仿若是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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