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安炳德的到來與離去,對柳琇蕊來說,正如投擲入河裏的小石塊,只不過激起了小小的一片水花,很快便沉入了河底。
“我當初就說過了,那黃吉生和別的女子不幹淨,偏你們還不相信,非要說我诋毀人家,如今出事了吧?被未來丈母娘撞個正着!哎喲喂,丢死個人!”
柳琇蕊從葉英梅處出來,經過往日洗衣的小河邊,一把高亢的洋洋得意的中年女子聲音傳過來,讓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日子都擇好了才發現這醜事,要早些信了我的話,早早退了親,又哪會落到如今這地步!”村裏有名的大嘴巴阿牛嬸幸災樂禍地沖着正在河邊洗衣的幾位大嬸道。
“可不是,碧蓮娘都已經準備好嫁妝了,還到鎮裏添置了不少成親所需要的東西,如今親事卻被擱置,也不知以後還成不成得了!”一位大嬸□□來惋惜地道。
“要我說啊,這樣的夫婿有不如無!還沒成親就這般不要臉面,萬一碧蓮丫頭嫁進去,指不定要吃多少苦頭呢!”另一位正搓洗着衣物的大娘滿臉不屑地出聲。
“哎,話雖這樣說,也是這個理,但碧蓮丫頭這會子退親又去哪尋一門好親事來?”
“可不是,家裏又有錢本人又是秀才,這麽好的條件打着燈籠也打不着啊!”
“依我說她們家不會明明知道了卻裝不知,等着生米煮成熟飯再來鬧一回吧?”
“應該不會吧……”
“我瞧着也難說,指不定還真是那麽回事!你瞧往日碧蓮那蹄子那張狂樣,還不是覺着自己有了好親事,這才連看人都是鼻孔朝天的!”
……
柳琇蕊呆立當場,她怎麽也沒想到這事居然還鬧将出來了,難道黃章兩家親事有變?
那幾位洗衣的婦人陸陸續續離去,她仍是怔怔地反應不過來,直至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阿蕊!”
柳琇蕊吓了一跳,回頭一看,見章月蘭笑眯眯地望着她,“在這傻站什麽呢?叫了你好幾遍都沒反應。”
柳琇蕊仍有些呆滞地望了望她,半晌才喃喃道,“月蘭,碧蓮姐的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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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月蘭臉上的笑意斂了起來,“你也聽說了?大嬸子氣得當街追着那黃吉生打,還嚷嚷着要到書院裏告他,如今碧蓮姐把自己關在房裏哭個不停,誰勸也不聽,兩家的親事便也暫且擱置了下來,也不知以後是繼續還是取消!”
柳琇蕊有些悶悶地道,“便是退親也是那黃吉生的錯,又與碧蓮姐何幹?為什麽大家都說她退了親之後難再尋好親事?”
章月蘭故作老成地長嘆一聲,“這世間對女子總是苛刻些的!”
稍頓一下又義憤填膺地道,“大嬸子就應該狠狠地打他一頓,難怪戲裏那些抛妻棄子的總是讀書人!”
“可不是,我大哥也說那些識幾個字、會念幾首酸溜溜的詩的人最不可靠,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最愛騙小姑娘!”柳琇蕊瞬間便加入了聲讨當中。
“正是這個理兒!”章月蘭用力點了點頭,兩人并肩離去,一路叽叽咕咕聲讨着戲裏戲外那些欺騙小姑娘的負心人。
黃章兩家的親事終是在村裏傳得沸沸揚揚,章碧蓮原是村裏大姑娘小姑子們暗暗羨慕的對象,如今倒是處處被人指指點點,或是同情,或是諷刺,讓她又羞又惱又恨,連日來都不敢再出門。
柳琇蕊曾到章家去尋了她幾回,但每回都被她擋在了門外,章碧蓮依然是誰也不願見。
再次見不到人,她只得悶悶不樂地踢着路上小石子往家去……
“阿蕊!”肩膀被東西打中,柳琇蕊下意識便回頭,見一位年約十五六歲,一身短打的男子正沖着她裂嘴笑。
她怔了怔,只覺得這人似曾相識,但又一時想不起來。
“阿蕊,我是魯恒旭啊!”對方見她如此反應,便樂呵呵地提醒道。
“魯恒旭……啊!你是魯伯伯家的恒旭哥哥!”柳琇蕊擰着眉頭想了片刻,才驚喜地歡叫出聲。
魯恒旭憨憨地撓撓後腦勺,“嘻嘻,你總算想起來了!”
“恒旭哥哥,你怎麽在這裏?魯伯伯與魯伯母呢?”
“爹到這附近查案,我是跟着他來的,娘這會應該在你家裏頭了。”魯恒旭笑呵呵地道。
“你如今都跟着魯伯伯辦案了?”魯恒旭自小便希望将來能成為像他父親魯耀宇那樣的神捕,破天下奇案,為民申冤,是以柳琇蕊才有此問。
“爹只讓我跟在他身後看,如今我一樁案子都不曾破過。”魯恒旭讪讪地道。
“你跟着魯伯伯慢慢學,總有一日會與他一樣的!”柳琇蕊安慰道。
“嗯,我娘也是這般說。對了阿蕊,我前幾個月去了趟京城,見了許多很厲害的人,還得了些稀罕物,只可惜這回跟着爹出來得急,沒帶來。”
“不要緊,下回你來的時候便帶來!恒旭哥哥,你可還記得以前你在我家院裏種下的那棵小樹苗?如今都長得比我高了……”
“果真?這倒要瞧瞧,我原以為它肯定活不長久的呢。”
……
紀淮遠遠望着柳琇蕊與一名陌生的年輕男子一前一後地朝這邊走來,和煦的陽光照射下,映得兩人的身影格外耀眼,讓他不由得眯起了雙眼。
“恒旭哥哥,若是二哥知道你來了一定很高興,他這會與大哥到山上砍柴去了。”走至柳家門前,柳琇蕊興沖沖地推開了院門,連站在她不遠處的紀淮都未曾留意到,反倒是魯恒旭朝他點頭致意。
恒旭哥哥?紀淮眉頭一皺,叫得可真親熱……再對比一下她對自己的稱呼,他便覺得心裏堵得厲害。
朝魯恒旭點了點頭,他轉過身踱進了屋裏,坐在書案前心不在焉地翻着書卷,往日能讓他全身心投入的聖賢書,如今倒是半個字也看不進去。
“書墨!”合上書卷,沖着門外喚了聲。
“少爺!”小書童歡歡喜喜地跨了進來。
紀淮無奈地望了望他嘴角沾着的糕點渣子,吩咐道,“把嘴擦一擦,再把昨日剛得的新茶葉送些到隔壁去。”
書墨麻利地在嘴上抹了一把,抱起裝着茶葉的罐子笑呵呵地應了聲便退了出去。
紀淮手指輕敲着桌面,心中默默數着書墨離去的時辰,直到他耐心快要宣布告罄了,才聽到熟悉的歡快腳步聲。
“少爺,書墨把茶葉送去了,柳伯母恰好在招待客人,立馬便用上了,還讓書墨回來向你表達謝意。”
“嗯,可知是哪位客人?”紀淮埋首書卷,嗓音清淡無波。
“據說是位姓魯的捕頭的夫人及兒子。”書墨撓撓頭回道。
“魯捕頭家的啊……”
“可不是嘛,書墨還聽說那位魯家公子幼時曾在柳家住過一段日子,與柳家人關系可好了。”書墨順手将小圓桌上擺放着的糕點塞了一塊進嘴裏,聲音含糊。
紀淮正翻着書頁的手一頓,片刻又若無其事地問,“哦?倒也難怪了!”話需如此,他卻覺得心裏似是堵得更厲害了。
“對啊,就像是少爺以前曾念過的一首詩,怎麽念來着?”書墨冥思苦想,半晌才猛地一拍腦門,“想起來了,‘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少爺你瞧,書墨也會念詩了!”
書墨洋洋得意地沖着紀淮仰頭挺胸,一副‘快誇我吧快誇我吧’的小模樣。
紀淮雙唇抖了抖,手上一用力,差點将書頁扯裂開來。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一副兩小無猜的溫情畫面在他腦海中浮現,他雙手一抓,‘嘶啦’的一下,手中的書卷終于被撕裂了。
“少爺?”書墨聽到響聲,疑惑地朝他望了過來。
紀淮一邊小心翼翼地将皺巴巴的書撫平,一邊面無表情地吩咐,“去做飯,你家少爺餓了!”
書墨‘哦’了一聲,奇奇怪怪地望了望他,這才走了出去。
愛書成癡的少爺居然弄壞了書?書墨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紀淮懊惱地望着被撕出一道口子的書卷,對自己的反常亦是困惑不已,小心翼翼地将撕裂的紙張撫平粘好,确定再無其他損壞處,這才将書卷放回原處。
“二弟,這回你那打遍全村無敵手的名號該卸下了吧?”柳耀河戲谑地沖着氣喘籲籲的柳耀海道。
柳耀海喘着粗氣,朝對面亦如他一般大汗淋漓地癱坐在地上的魯恒旭裂嘴一笑,“多年不見,功夫長進不少啊!”
魯恒旭嘻嘻一笑,“你也不差!”兩人戰了一場,勝負未分,但彼此情誼卻又加深了幾分。
柳琇蕊拿着帕子送到兄長跟前,又倒了碗水給魯恒旭,“恒旭哥哥喝水。”
魯恒旭沖她笑笑,“多謝阿蕊!”
紀淮望着柳琇蕊殷勤地忙進忙出的動作,眼神幽深,真是,太礙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