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紀淮的傷勢逐漸痊愈,謝過柳家衆人後便搬回了自己的住處。柳琇蕊被他氣了這麽久,如今見終于不用再每日看到那張表面純良,內裏陰險的臉,不禁樂得眼睛都眯成了兩道縫。再多的感激,亦随着紀大才子的無賴可惡化作一縷青煙,‘呼’的一下飄得無影無蹤……
紀淮斜睨一眼她那歡喜愉悅的神情,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但轉念一想養傷這段日子裏的點點滴滴,他又揚起了幾分笑容,來日方長,不是嗎?
這日,高淑容帶着柳琇蕊回到珉安村高家,只因數月前高家大嫂牽線,欲促成她娘家侄女與柳耀河的親事,這回高淑容便是去見一見那姑娘。
柳琇蕊自然不清楚她的目的,進門依舊是先被高老舉人訓誡一頓,垂頭喪氣小片刻便被鄧氏笑呵呵地拉了過去。
她膩在鄧氏身邊,抱着她的手臂不斷說着窩心話,讓鄧氏樂得合不攏嘴,直呼‘心肝兒肉’。
“外祖母,她們都說當年是你逼着外祖父娶你的,這可是真的?”柳琇蕊東扯西扯一通,終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個讓她好奇了多年的問題。
鄧氏哈哈一笑,貼近她耳邊神神秘秘地道,“小阿蕊,這事說真是真,說假也是假!”
柳琇蕊被她這般說法弄得更加糊塗了,睜大眼睛滿是疑惑地望着她,“這是何意?怎的可真可假?”
鄧氏壓低聲音有點小得意地道,“外祖母當年是提着殺豬刀沖進你外祖父家中,一刀砍在圓桌上,沖他只說了一句,‘你娶是不娶?’”
柳琇蕊目瞪口呆,傻愣愣地張大嘴巴,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半晌,才閃着水靈靈的大眼崇拜地望着她,“外祖母,你可真厲害!”
鄧氏又是得意地一笑,“那老頭子當年磨磨蹭蹭,老娘看不過眼……”頓了一下,似是想起眼前之人是外孫女,不禁清了清嗓子,随手拿過一旁的瓷杯子灌了一口,才發現裏頭裝的是茶,她皺皺鼻子,暗暗腹诽,鄉下人家誰老喝這個,還不如直接灌一碗水更解渴,也就那酸老頭好一口。
“然後呢然後呢?外祖母,再接着怎樣了?”柳琇蕊見她突然止住了話,撒嬌地搖了搖她的手。
鄧氏呵呵地笑了幾聲,這才故作惱怒地道,“後來我才知道,你那好外祖其實老早就看上我了,做了個套引我送上門去呢!”
“啊!”柳琇蕊驚呼出聲,緊接着雙手捂着嘴巴,左右看看确定屋裏仍只得她與鄧氏兩人,這才松開手小小聲地道,“外祖父可真……”
“壞!”鄧氏幹脆利落地吐出一個字,樂得柳琇蕊如搗蒜般猛點頭。
“不過啊,小阿蕊,外祖母告訴你,若是真要瞧上哪個後生,千萬別學那些裝模作樣的人家,更別聽你外祖父念叨那些不等用的規矩,該出手時便出手,當年可不少大戶人家的姑娘瞧上了你外祖父,虧得外祖母下手快,否則今日也就沒有你了!”鄧氏摟着外孫女耳提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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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琇蕊笑眯眯地連連點頭,就是這樣,外祖母總是私下拆外祖父的臺,每回她被外祖父拎過去訓導,轉頭外祖母又會教她一些與他截然相反的。
“你娘當年也是下手快,這才有你們兄妹三個!”鄧氏裂着嘴笑得好不得意,她的女兒,果然像她,下手快、狠、準!
柳琇蕊猛地瞪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結結巴巴地道,“娘、娘、娘她、她和、和爹……”
鄧氏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可不是,你娘當年也是先瞧中了你爹,一舉把他給攻下了!”
柳琇蕊眼睛瞪得更大,娘居然也有如此……如此外祖母的一面?
她自幼便最喜歡膩鄧氏,鄧氏在她面前便是一位最随和最可親的長者,絲毫不會用‘小孩子懂什麽’此類話訓她。是以柳琇蕊對着她總是口無遮攔,偏鄧氏亦會童心大發地與她分享一些小秘密,祖孫兩人時常會說着說着便樂作一團。
如今從外祖母口中得知父母的過往,她心裏‘呯呯呯’地急速亂跳,可仍是抑制不住滿腹好奇。
“娘是怎樣、怎樣攻下爹的?”
鄧氏笑笑地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問你娘去!”
柳琇蕊撒嬌地抱着她的手臂不停地搖晃,“外祖母,你說說吧,說說吧!”
鄧氏始終含笑地由着她鬧,直到高淑容進門來蹙眉瞪了她一眼,“沒大沒小,又鬧你外祖母什麽?”
柳琇蕊只得悻悻然地松開抱着鄧氏的手,老老實實坐直身子,“娘!”
“別吓着她,才多大呢!”鄧氏不贊同地望了望她,摟着柳琇蕊慈愛地道,“阿蕊與外祖母到外頭走走去!”
“好!”柳琇蕊乖巧地點了點頭,扶着她站了起來,又沖着高淑容故作神秘地笑了笑,這才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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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和爹,和爹是……”柳琇蕊忍耐了幾日,終是蚊吶般吱吱唔唔地問高淑容。
平日瞧着那般嚴肅那般厲害的爹,居然是被年輕時的娘親拿下來的,這怎能讓她不好奇!
“嘴裏叽叽咕咕地在說什麽呢?”高淑容放下做了一半的繡活,無奈地道。
柳琇蕊被她望得更加緊張,心如擂鼓般,“你、你和爹、爹是、是怎、怎麽成的親?”
高淑容一怔,倒不曾想過女兒竟然會被她這樣的問題。她恍了一下神,這才皺着眉頭瞪着柳琇蕊,“姑娘家問這種問題簡直不像話,還不趕緊回房睡覺去!”
柳琇蕊失望地嘆了口氣,一邊嘟囔一邊往門外走,“就知道會這樣!”
她和柳敬南是怎樣成的親?高淑容有些失神。
初時不過覺得對方功夫不錯,一個人也能獵得那樣多獵物。偶爾見了幾回,便覺得這人明明長得比村裏任一位男子都要好看,可偏偏老是板着張臉,連一星半點笑容都沒有。還有那雙深遂的眼睛,眼神那樣幽深,每每望着她都仿佛要将她卷進去一般。
後來才聽說對方是祈山村新來的外來戶,與家人一起搬到祈山村才半年,家中有一位老母親,還有三位兄弟,平日便是靠打獵為生。祈山村不少村民對這家人相當好奇,除了因為這柳家男子每回上山絕不空手而歸,還因他們瞧着年紀均已不小了,可家中卻連一個小一輩的孩子都沒有,兄弟四個均無子,這一點在村裏實在罕見。
要說讓高淑容對這位沉默寡言的黑面男子有了別樣心思的話,還是得從那次見面開始說起。
那日,她跟着娘親鄧氏到鎮裏去,又再遇到了上一回裝傷殘人士騙取同情心的那個騙子,那騙子正可憐兮兮地扯着一高大藍衣男子的褲腿,聲淚俱下的哭訴自己的慘狀,那藍衣男子聽了片刻,便将身上所有的財物遞給了那人。
高淑容看不過眼,立馬沖過去搶過荷包扔還給藍衣男子,并指着那騙子痛罵,“上回說你爹跟着慕國公出征,結果一去無回,家中只剩你與八十歲的老母。這回又成了你上戰場,被西其人砍斷了腿,這一回一種說法的,還敢說不是在騙人?”
那騙子見謊言被拆穿,也不敢逗留,灰溜溜地走了。
高淑容氣哼哼地又回轉身來,“這麽拙劣的把戲你個大男人還看不出?還蠢到把整個荷包扔給人家,嫌錢太多了?”
藍衣男子怔怔地站着,片刻才微不可聞地嘆道,“但凡有半分真實的可能,柳敬南都願傾囊相助。”言畢,也不看她,默默地轉過身提着獵物離去了……
柳敬南……原來他叫柳敬南!
高淑容忘不了對方那聲若有似無的嘆息,仿似含着無盡的唏噓、說不盡的感傷,讓人忍不住一探究竟,究竟是什麽樣的過往才會使得這高大壯健的男子會發出那樣的感嘆!
“阿容,我那件靛青的長袍你放哪了?”門外熟悉的淳厚低沉男聲,生生将高淑容喚醒了過來。
“在左邊的箱子裏,你瞧瞧可找着?”她斂斂心神,高聲地回道。
片刻,柳敬南的聲音又再響起,“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