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高淑容到廟裏去并不僅僅是為了替紀淮祈福,還有便是長子柳耀河的親事。早些日珉安村來信中還夾雜着她的嫂子陳氏的信件,陳氏在信件中試探着詢問了她娘家侄女與柳耀河的親事,畢竟如今陳家那姑娘已然及笄,親事必定不能再拖,若是柳家無意,陳家亦能再另行擇婿。
高淑容看罷便沉默了片刻,說實在的,她确是願意柳陳兩家結親的。只不過就是猜不準柳敬南與柳耀河的心思,不知他們是否願意再迎平民女子進門。
當她将陳氏信上內容如實告知了柳敬南,并表示陳家那姑娘當初她在珉安村時亦是見過的,人品相貌均是不差。柳敬南聽罷思量了許久,才點頭道,“你既認為那姑娘人品佳,那想來是無礙的。只一層,她若進了柳家門,日後遇到的人與事必與以往截然不同,她可有信心面對之後的種種?耀河是你我長子,他日必定要挑起我們這一房的将來。作為他的妻子,身上肩負的擔子必然不輕,她可能承擔得起?”
陳家過世的老爺子與高老舉人原是同窗,兩人關系甚篤,便訂下了兒女親事,是以陳家的姑娘亦是曾讀書識字的。高淑容看中的那位陳姑娘,乃陳家老大的長女,往日便是照顧家中弟妹,打理家務事。陳老大夫婦都是老實人,得知柳家原是京城貴人後便心生了退意,畢竟兩家門第相差太遠,只是兩家原私下有了共識,若是他們私自再将女兒另行婚配,終歸有違自幼所受教導,是以才拜托陳氏代為詢問柳家意思。
“你所擔心的問題亦正是我擔心的,是以才這麽難以抉擇。”高淑容嘆息一聲。
柳敬南稍想了想,這才道,“既如此,那便問問耀河的意思吧,這畢竟是他的終身大事,若是願意,那便聘娶這陳家姑娘;若是他不願,你再婉轉向大嫂表明意思。”
夫妻二人既商量妥當,便趁着今日柳耀河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他,并表明了最終結果由他決定的意思。
柳耀河思索了許久,才試探着問,“陳家姑娘?可是那年背着摔傷了腿的阿蕊回家的那位姑娘?”
高淑容點點頭,笑道,“難為你還記得這事,确是她!”
柳耀河微微一笑,原來是她!
“娘既然與高家伯母有了默契,君子無信則不立,那便娶吧!”
而另一側,永寧縣主忍着屁股的隐隐痛意重新梳洗完畢,心中暗暗詛咒那個鄉下野丫頭柳琇蕊,恨得咬牙切齒,誓要有朝一日讓她為今日所做一切付出代價。
好不容易那羞煞人的痛意才慢慢消褪一些,總算走路正常了,她才高聲吩咐婢女備車回府。
馬車在五長公主府門前停了下來,一列下人齊齊出來迎接,她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她們退下,這才邁着不太自在的步子欲往所居住的院落而去。
“這段日子你都做什麽去了?宮裏幾次派人傳召你進宮都推三推四的。”她方踏下花園裏的拱橋,迎面便遇上親娘文馨長公主。
“沒做什麽。”永寧縣主別過臉去淡淡地回了句。
“我聽聞你在練些什麽功夫,可有此事?姑娘家便要有姑娘家的樣子,這般打打殺殺的成何體統。”文馨長公主蹙眉責怪道。
“我整日打打殺殺,總好過某些人吵吵鬧鬧!”永寧縣主反駁道。
“江敏然,你是怎麽和你娘說話的,誰教你的!”一聲低沉的訓斥自永寧縣主身後響起,她回頭一望,便見她的生父五驸馬江宗鵬不悅地瞪着她,他的身後則站着異母兄長江沛成。
永寧縣主紅着眼用力跺了一下腳,“誰教的?反正不是你們教的!”言畢便強忍着身體上的不适加快了腳步往院裏去。
“你,簡直是、簡直是不成體統!”江宗鵬氣着臉色鐵青,而一旁的文馨長公主臉上亦是一片惱怒。只得一直不發一言的江沛成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永寧縣主有些不自然的走路姿勢。
永寧縣主沖回了房,大聲讓屋裏的婢女們全都退下去,她又氣又傷心地将屋裏擺放的物品亂砸一通,這才氣惱難消地一屁股往榻上坐……
“哎呦!”一聲痛呼從她嘴裏發出,她蹦起來揉了揉屁股,心中恨透了那始作俑者柳琇蕊。
“野丫頭,終有一日定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她一字一頓地暗暗發誓。
“縣主!”門外的婢女輕輕敲了敲。
“什麽事!”永寧縣主沒好氣地應了句。
“縣主,少爺讓奴婢送藥來!”婢女怯怯地道。
永寧縣主一怔,心中一片複雜,她的親生父母都不曾發現她受了傷,偏這個一向被她冷待的異母兄長察覺了不妥,還特意讓人送了藥過來。
“進來吧!”
得了允許,婢女才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輕手輕腳地邁了進來,将青瓷底的藥瓶子遞到永寧縣主面前。
“縣主!”
永寧縣主接了過來,輕輕撫摸着瓶身的圖案……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再不曾叫過他‘大哥’,也許是從第一次聽聞他是爹與別的女人生的孩子開始;也許是在爹娘一次又一次因為‘那個救命恩人之女’冷戰,直到最後貌合神離開始。曾經亦和睦相處過的異母兄妹,如今比之陌生人卻也好不了多少,盡管他們住在同一屋檐下,盡管他們本應是這世間上血緣最親近之人了。
良久,她才輕嘆一聲,順手将瓶塞拔開,‘咚’的一聲,一陣清新的藥香撲鼻而來。
這是……
殿試那日一早,柳琇蕊坐在桌邊托腮望着李氏及高淑容為那書呆子忙進忙出的身影。
那書呆子,有什麽好擔心的?她暗暗努了努嘴。
“都準備妥當了?可千萬不能有漏的,這次可是至關重要的一次!”高淑容再三叮囑。
書墨用力點了點頭,再三保證道,“都準備妥當了,書墨以項上人頭保證,絕對不會有失的,二伯母放心好了!”
“伯母放心,确無遺漏!”紀淮笑笑着安慰道。
見他如此表态,高淑容才稍放下心來。
“娘,再不讓他們走,就要遲到了!”柳耀河邁進屋來提醒道。
“那快走快走,千萬可不能耽誤了時辰!”高淑容聽罷便急了,連忙催促着他們上路。
“兩位伯母、阿蕊妹妹,告辭了!”紀淮躬了躬身,含笑斜睨了一眼正無聊地小小打了個哈欠的柳琇蕊,暗暗無奈,這沒良心的壞丫頭!
引得娘親與大伯母磨叽了大半個時辰的罪魅禍着終于走了,柳琇蕊才輕輕籲了口氣,伸直身子撒嬌地道,“娘,大伯母,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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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啓帝翻閱着答卷,臉上笑容越來越濃,片刻,才大笑着道,“好好好,今科果然人才濟濟!”
“柳耀海,你與那燕州紀淮是何關系?”他将答卷放到一邊,正要落筆确定今科一甲名單,又似是想到了什麽,轉過頭去問站在一旁不知神游到何處去的柳耀海。
柳耀海猛然聽到有人喚他,先是吓了一跳,待聽清楚他的話後,不高興地嘀咕道,“我倒寧願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同啓帝被他這話勾起了興趣,将筆一扔,興致盎然地追問,“這紀淮可是得罪于你了?朕瞧着你像是對他有些不滿。”
“何止是有些不滿,不滿可大了!”柳耀海咬牙切齒地道。那個混蛋,居然敢觊觎他的寶貝妹妹,粱子可結大了!
同啓帝一怔,倒不曾想過他會如此大反應。
“來來來,你與朕詳細說說,看這紀淮到底做了什麽罪惡滔天之事,讓你如此耿耿于懷。恰好前幾日太皇太妃還問了朕這燕州紀淮一些事,你回了朕,朕也好去回太皇太妃。”他笑盈盈地道。
柳耀海義憤填膺地正欲張口,片刻想到了某些事,神色古怪地望了望同啓帝,答非所問,“太皇太妃瞧中紀淮那小子了?可是想選将永寧縣主下嫁于他?”
同啓帝笑道,“朕也不瞞你,太皇太妃既然知曉這燕州紀淮,想來平日亦多有關注今科的适齡男子,紀淮乃會元,年紀對得上,她有此想法亦不奇怪。”
柳耀海臉色更為古怪,似喜似惱,讓一直欲從他口中打聽紀淮之事的同啓帝更感疑惑。
“這、這是怎麽了?這紀淮難不成真有極大不妥?”
柳耀海感到十分苦惱,太皇太妃瞧中了紀淮,欲将永寧縣主下嫁,若是成了事,那那小子便再不能觊觎他的妹妹,這分明是極好之事啊,可他怎的又覺得有什麽地方似是極為不妥呢?
同啓帝見他挂着一張苦瓜臉又不知走神到了何處,猛地一拍禦案,大喝一聲,“柳耀海!”
柳耀海被吓了一跳,下意識便單膝跪地,“屬下在!”
同啓帝無奈地望着他,直到柳耀海憨憨地摸了摸後腦勺,沖着他‘嘻嘻嘻’地傻笑幾聲,這才嘆道,“敢在朕問話之時走神的,普天之下想來也就你這混小子一人了!”
柳耀海自動自發地站了起來,又是傻笑幾聲,這才摸摸鼻子小聲道,“不行的不行的,紀淮不能娶永寧縣主。”
“你嘴裏嘀嘀咕咕地在說些什麽呢?”
柳耀海亦為自己方才那句話吃驚不已,紀淮不能娶永寧縣主?為何不能娶?
同啓帝稍回想了一下,這才試探着問,“紀淮不能娶永寧縣主?”
“對!”這字一出,柳耀海又是一陣納悶,他回答這麽快做什麽。
同啓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良久,又放聲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朕明白了!”
難怪前些日子總是聽他嘀咕什麽‘紀淮紀淮’的,原來是好姑娘被人盯上了!這寵妹如命的傻小子又怎可能淡定得下來。想到前不久聽聞的威國公府趣事,他又是一陣大笑,直笑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原來、原來傳聞中那個想吃天鵝肉的‘癞蛤.蟆’竟是他欲欽點的狀元郎!
紀淮早些日子三頭兩日便被柳耀海扔出府門,外頭早就有各種各樣的傳言了,其中以某舉子‘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說法流傳得最為廣泛。
癞蛤.蟆狀元郎……同啓帝越想越覺得好笑,笑得柳耀海滿臉通紅,不知自己又是何處引得這明裏一本正經,暗地不知何為正經的年輕皇帝這般大笑。
也不知過了多久,同啓帝才抑住了笑聲,他擦拭了一番眼角笑出來的淚水,果斷地執起禦筆,在一甲名單首位寫下了——‘燕州紀淮’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