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屋內的柳敬東對于妻子的失态亦是震驚不已,一向泰山崩于頂都能面不改色的高大男子一下便慌了,急忙坐到床沿上,将妻子摟到懷裏,笨拙地安慰道,“莫哭莫哭,萬事有為夫在,莫要哭了!”

可李氏卻只是緊緊地抱着他,伏在他懷中依舊痛哭不止,讓他又是心疼又是慌亂。

自成親以來,即使經歷過家中最為艱難的時刻,便是第一個孩子失去的時候,他也從未見妻子哭得如此凄慘,想到方才老大夫的話,他眼神一黯,到底要到何種悲憤的程度,才能讓一向端莊有禮的妻子這般失态。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氏的哭聲才漸漸減弱,整個人卻也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柳敬東安頓她睡下,又替她掖了掖被角,這才輕手輕腳地推門走了出去。

“着佩環到書房見我!”他一邊邁着大步往書房方向去,一邊吩咐身後的随從。

柳琇蕊回到屋裏一直靜不下來,耳邊仿似總響着大伯母的痛哭聲,以及佩環話中的那對母子,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那對母子便是她前段日子遇到的那一對。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被次遇到那名叫‘煦兒’的男子的情況。那回便是在廣林伯府,她意外聽到有男女對話聲,那對話似是提及了大伯母,正打算聽個究竟便遇到了那‘煦兒’,得了對方的幫助才順利離開那處。如今想來,說不定那座荒蕪的院落裏頭果真藏着些見不得人的事。只是,那‘煦兒’與那座院落可有關系?

也不知是因為對方對自己有恩還是別的什麽,她總覺得這‘煦兒’雖然瞧着有些冷淡,可卻不像是心存歹意之人。還有他那位母親,與自己說話時語氣溫溫柔柔的,就像是往日大伯母哄她一般……

像大伯母?這想法一冒頭,她便先吓了一跳,用力拍了額頭一下,暗自嘟囔一句,“大伯母可是天底下最溫柔可親的,旁人又怎能及得上她半分。”

“說起來你這女兒倒還真是個有福的,竟然一躍成了國公夫人,這柳家倒也有些運道”——落水那日廣林伯府意外聽到的那番話又從她腦海中跳了出來,她驚得猛地瞪大眼睛。

女兒、國公夫人、柳家?

大伯母是裏頭那個女聲主人的女兒?

她的心急促亂跳,可是、可是大伯母的娘親不是早就過世了嗎?怎的、怎的現在又有人說是她的娘親?

柳琇蕊越想越混亂,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大伯母的娘親若是沒有離世,可為什麽大家都這麽說?還有,她既然還活在世上,為何又從不來見見女兒?再者,那廣林伯府夫人明顯待大伯母不甚友善,當年年紀尚小,又失了父母親弟的大伯母在廣林伯府又是怎樣艱難地在嬸娘手上讨生活的?大伯母的生母既然活着,為何又眼睜睜地看着女兒受苦?

她苦思不得解,陡然從榻上跳了下來,快步出了屋,直直便往柳敬東書房而去……

“國公爺,小姐來了!”正暗暗思量着妻子今日見到的那對母子到底是何人的柳敬東,便被外頭熟悉的腳步聲驚醒了,緊接着便聽到小厮禀道。

聽到侄女來了,她沉重的心情才稍稍好轉幾分,正要開口,便見柳琇蕊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到書案前,緊緊盯着他焦急地道,“大伯父,阿蕊有話要跟你說,也許,也許今日大伯母見到的那對母子我認識也說不定。”

柳敬東剛想笑罵她又沒規矩,待聽了她的話後臉色一沉,朝屋裏的下人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這才沉聲問,“你何時認得的?又是在何處見過他們的?”

柳琇蕊不敢隐瞞,便将當日在廣林伯府落水後意外聽到的話、陌生男子的出手相助,以及前些日又再遇到這位‘煦兒’及他的母親之事一五一十地向柳敬東說來。

柳敬東聽罷臉色突變,“這些事你可曾對其他人說起過?”

柳琇蕊搖搖頭,“不曾,便是爹娘我也不曾說過。”

柳敬東點點頭,抑住心中那些荒唐的想法,勉強揚起幾絲笑容囑咐了她幾句,便讓她回去歇息了。

柳琇蕊本欲問問他可知這對母子到底是什麽身份,可見他如此神情,只得順從地行了禮離去了。

她邊走邊思量着大伯母今日是不是遇到了本應‘死去’的生母,一時受了刺激才突然暈倒的。只不過,看到親人仍在世,理應是高興之事啊?又怎的會是‘悲憤’呢?

急匆匆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她停下腳步回頭一望,便見柳敬東大步往大門方向而去。她詫異地叫住前方小跑着跟上去的下人,“大伯父這是上哪去?”

“回小姐,方才佩環着人來禀,說夫人醒來之後便命人備車到廟裏去了,國公爺擔心夫人身子,這也趕着要去。”

柳琇蕊一怔,大伯母醒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要再去那廟裏?難道……難道是要再去尋那對母子?

她揮揮手讓下人離開,獨自一人愣愣地望着柳敬東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視線裏。

“阿蕊,你傻傻地站在此處做什麽?”剛當值完畢回府的柳耀海,遠遠便見妹妹站着一動不動,不由得上前好奇地問。

“二哥,快帶我到廟裏去!”柳琇蕊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道。

“廟裏?哪個廟裏?”柳耀海一臉糊塗地望着她。

“西雲山上的,二哥,路上我再與你細說。”柳琇蕊催促道。

柳耀海見她滿臉焦急,也不敢耽擱,脫□上的披風遞給她,“穿上!”柳琇蕊麻利地将披風披好,寬大的披風幾乎将她整個人都包在裏頭了。

兄妹二人避開府裏的人,偷偷溜了出去,也不知柳耀海又從何處尋來一駕青布馬車,親自駕車順着柳琇蕊的意思緊随着柳敬東往西雲山而去,在路上,柳琇蕊便将今日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到了目的地,柳琇蕊領着兄長直奔後頭的林中小院。

幽靜的小院出現在眼前,她卻不得不止住了腳步,上一回她确是在此處遇到的那對母子,可他們到底是住在何處,她并不清楚,萬一對方也只是偶爾來到此處的呢?

“怎的不走了?”柳耀海見原本急匆匆的妹妹又停了下來,好奇地問道。

“我、我不知道她們在何處?”柳琇蕊讪讪然地摸摸鼻子。

“大伯母既然醒來後頭一件事便是來此處,那他們必然也是在的。你随我來,我慢慢找找。”柳耀海稍思索一番才道。

柳琇蕊點點頭,跟在他的身後,由着他帶着自己東竄西竄的。

“當年你既然那般不顧廉恥,如今又有什麽面目出現在我面前?我從未如此痛恨自己身上流着你的血!這些年,你日日與曾經的‘小叔子’同床共枕時,可曾想過死去的夫君與兒子?可曾想過被你抛棄的女兒?你告訴我,到底要有怎樣的鐵石心腸、多厚的臉皮才做得出如此、如此無恥下賤之事來的?!”

李氏悲憤的痛罵聲從前方幾步遠的窗戶傳出來,讓兄妹二人的腳步不知不覺便停了下來。兩人對望一眼,均不約而同地尋了處隐蔽的草叢蹲了下來。

“娘不知、娘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會這樣的!”一陣凄然的哭聲響起,柳琇蕊下意識便揪住了衣袖,這聲音……

“你不知?你不知爹爹與濤兒不在了?你不知自己那樣一走,府裏便只剩下我一人?你不知與你同床共枕的那人是你夫君的嫡親弟弟?這幾十年來,你敢說你什麽也不知道?”

“菁兒,你……”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李氏的怒吼聲穿透窗棂傳出來,生生吓了柳琇蕊一跳。

大伯母在她記憶當中一直便是溫和慈愛的,何曾有這般暴怒的時候?

一時間,屋裏便只有女子低低的抽泣聲傳出來。

李氏死命将湧現出來的淚水逼回去,她不值得,這樣的人不值得她流半滴眼淚!她只是替早逝的爹爹不甘,替枉死的弟弟不甘!

當年她未嫁之時便隐隐聽聞叔父在外頭養着外室,只是那時她與嬸娘不和,自然懶得理會這些事,再加上也只是傳聞,并無真憑實據。如今想來,說不定這外室便是她的親生母親、曾經的廣林伯世子夫人白氏!

那般慈愛可親的爹爹,若是得知他的妻子在他死後竟然與親弟弟勾搭在一起……他……

還有不滿五歲的弟弟,那麽小小的一團,就那麽冰冰冷冷地躺在她懷中,再不能軟軟糯糯地喚她‘姐姐’,再不會撒嬌地問她要糖吃,明明前一日還好好的……

想到早逝的父親與夭折的弟弟,李氏的淚水終于控制不住地大滴大滴砸落下來。

“你、你怎麽不去死?你到底還有何面目存在這天地之間!”她悲憤地指控。

真的,此時此刻她真的恨不得眼前讓她懷念了數十年的生母死了,她早就應該死了,她寧願她早就死了,也不願看見她活生生血淋淋地将那些肮髒之事一件一件在她面前撕開來。

白氏臉色慘白,流着淚捂着嘴不敢置信地望着視她如仇人一般的親生女兒,這、這是她懷胎十月的親生女兒啊!如今卻讓她去死!

良久,李氏才止住淚水,用力一咬下唇,語氣冰冷透骨,“濤兒落水前一日曾對我說,他看到‘爹爹’了,‘爹爹’沒有離開他。我本以為他是過于想念逝去的爹爹才……才,後來他見我不相信,便、便哭着道‘我就是見到爹爹了,爹爹還抱着娘,像娘平常親我一般親她’,你告訴我,濤兒見的那個‘爹爹’到底是何人?為何他在見到了‘爹爹’後次日便落水死了?”

能讓弟弟錯認成爹爹的,除了身形與爹爹相似的叔父外,還能是哪個?

說到此處,她喉嚨一哽,仿佛又見到五歲的弟弟急得滿臉紅撲撲地分辯,分辯他沒有看錯。可那時她在做什麽?她只是抱着爹爹生前送給她的生辰禮在落淚,根本、根本無暇理會他,甚至見他一再堅持着見到了‘爹爹’,還大聲吩咐奶娘将他帶了出去。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濤兒,她唯一的弟弟!

白氏面無血色,不敢深想女兒話中意思,顫抖着道,“不、不會的,他、他不會的,濤兒、濤兒是、是我的兒子啊!”

不會的,那個數十年來一直待她如珠如寶的男人不會那般殘忍地對她的兒子的,一定是女兒想錯了,一定是的!

李氏見她到了如今這地步仍然還在維護那人,心中愈發痛恨,“濤兒是你的兒子,可亦是你夫君的兒子,而他,卻不是你的夫君!”

白氏身子一軟,一下便癱倒在地。

‘嘣’的一下,房門便人從外頭踢了開來,一身青衣的年輕男子沖了進來,見白氏倒在地上,急忙上前扶起她,“母親,你怎樣了?”

“母親?”李氏一步一步上前,死死盯着軟倒在青衣男子懷中的白氏。

白氏嘴唇動了動,終是無顏再說,別過臉去大滴大滴地落淚。

“……柳夫人,在下……李煦。”李煦緊緊扶着白氏,微垂着頭低聲道。

“李、李煦?李煦,你便是李煦?”李氏死死盯着他,片刻,才放聲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好一對奸.夫淫.婦,竟然連孽種都生了!李煦竟然沒死?若是周姨娘得知她痛心了數十年的早夭兒子不但活生生的,而且還根本不是她的兒子……”

“夫人,芳菁!”柳敬東大步踏了進來,一把将笑得抑制不住的妻子攬入懷中,努力給她依靠。

李氏在撞入熟悉的懷抱後瞬間便止住了笑聲,死死回抱着他,将臉深深埋了進去,無聲痛哭……

李煦,當年那個庶出‘小堂弟’原來竟是她的異母弟弟!

他們怎可以、怎可以如此恬不知恥!她又怎配為人母、為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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