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017年9月20日。

早上5:32,天氣陰,正處黑暗與晨曦的夾角間。

貴西省安槐市,高速路收費口。

幾輛廢棄的軍用武裝車正開着大燈,停在這裏。

我抱着蛋蛋從車上下來,看着一地殘骸,覺得有些不對勁。

喪屍呢??

“不許動!”

一個冰涼的槍口突然對準了我的後腦勺。

“嗚!嗚!”蛋蛋露出獠牙,掙紮着想要咬人。

我只好用手捏住它的嘴,可這樣一來,我就沒法舉手投降,讓對方放松警惕了。

“你是人還是屍!”中氣十足的男聲,利落威嚴,一聽就是當兵的,“我數三聲!你不說話,我就開槍!”

我操?

我怎麽說話?咯咯咯嗎?你聽得懂嗎?

沒辦法,我只好頂着槍口,極慢極輕地搖了搖頭。

随後,我感覺到槍口微微往後移了移。

“啞巴嗎?”他又問。

我趕緊點頭!

“轉過來!”他沒有放下槍。

完了,這下真的完了。

我要是轉了過去,他媽的肯定能看出我是只喪屍啊!

怎麽辦!

就這樣被爆頭了?

“嗚~”蛋蛋在我懷裏輕輕嗚咽了一聲。

啊,蛋蛋。

我腦中不受控制地蹦出了一個主意——

只要我松手,蛋蛋就會跑去咬死他,而我,能活下來。

……可這和吃人有什麽區別?

“快點!我只數三聲!”那人又開始催促,“一!二!三……”

我的身體比我的大腦更先做出決定。

手臂輕輕松開的瞬間,蛋蛋猛地蹿了出去!

而我則立馬往前撲倒!

嘭!嘭!嘭!

三聲槍響。

我的脖子、耳朵各中一槍。

蛋蛋的嘴角也被打中,裂開一條大口,露出了它的大牙。

“啊啊啊!呃啊啊!”

我轉身看着那位身穿警服的青年,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不!救救我!我不能死!”他還在拼命掙紮,可蛋蛋已經咬住了他的脖子。

“咯咯咯。”蛋蛋快回來。

我緩了緩,上前去拉開蛋蛋。

那人捂着傷口,一臉震驚地看着我齒間的血沫:“你,你是人?”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你!你!”那人一臉扭曲,他瞥見掉在一側的手槍,俯身就去撿。

不行!

我趕緊去搶,卻晚了一步!

就在我以為他要給我爆頭的時候,他把槍對準了自己的頭。

別!別!

我連忙去抓他。

“我可不願意吃人肉,特別是像你這樣的。”随着他話音響起的,還有槍聲。

……他寧願死透,也不想變成喪屍,更不願成我這樣的喪屍。

明明有人腦子,卻還去吃人。

“嗚嗚嗚~”蛋蛋嘴裏流着血水,舌頭甩來甩去地盯着人肉,卻顧忌着我不敢下口。

“咯咯。”我告訴它不能吃,然後起身把那人的屍體拖進了收費亭,再鎖上了門。

希望他不會被吃掉。

我聞着肉香,卻沒有食欲,內心全是對自己的惡心和唾棄。

之後,我又四處查看了一番,在一輛武裝車裏發現了十幾具疊好的爆頭屍。

應該是剛剛那人做的。

這樣看來,貴西省是有提前做好武裝部署的,只可惜被攻陷了。

心裏的不安開始逐漸加重。

我放棄了公交車,改用武裝車,想要盡快達到紅河小區。

“咯?”我見蛋蛋沒有上車,便喚了它一聲。

結果蛋蛋就叼着一條人手臂上來了。

“嗚~~”它餓狠了。

我心裏十分反感,但又想起它剛剛救了我,最後還是默許了。

一路上,我肚子裏就像放了臺電鋸一樣,餓到劇痛。

而蛋蛋又十分貼心的給我留了一大塊肱二頭肌。

咕嚕。

我動了動喉嚨。

就在我拿起人手的那一刻,我想起了湛戰。

“我能吃嗎?”我在心裏問他。

“我操,這他媽當然是不能了!”湛戰肯定會這麽說。

哎。

我慘笑了一下,跟得了帕金森綜合症一樣抖個不停,從衣服口袋裏拿了根煙出來點燃。

我要是沒死的話,現在肯定是一臉的鼻涕眼淚。

我想湛戰,特他媽想。

他要是沒死,現在鐵定跟我旁邊坐着吹牛,我能樂得去蹦極。

然而不可能。

他死透了。

我們班當年那個叱咤風雲,威風八面,卻又體貼入微的戰爺沒了。

當初我擺攤的錢還是他借的呢。

當初可就他一個人贊成我重讀。

當初……當初的事太他媽多了,我都不敢再想,就他媽跟拿刀砍自己一樣自虐。

我現在只能悶頭往前走。

半個小時後,安槐市中心。

我把車停在了百貨超市門口。

其實剛開始我還挺擔心的,畢竟這是輛武裝車,被人發現了就得嗝屁。

結果完全他媽想多了。

這裏比中川省還要糟糕,亂成了一鍋粥。

因為附近有武裝部隊駐紮的緣故,此時正陷入槍林彈雨的熱戰期。

雖然喪屍泛濫成災,但仍處于可控範圍,他們正在阻止居民撤離。

而我懸着的心也稍稍落下了。

我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抱起蛋蛋下車,溜進了超市。

“咯咯咯?”我叼着豬肉脯,歪頭問蛋蛋。

蛋蛋也跟着歪了歪頭。

我嘆口氣,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琢磨着再去抹點面粉在臉上。

我不想吓着我媽。

“嗚~”蛋蛋拖着它嘴上的爛肉,嗅了嗅豬肉脯,然後十分嫌棄地推開了。

而我吃了也跟沒吃一樣。

所以不是人肉就不行,填不了肚子。

“咯。”我對蛋蛋招了招手,待它過來後,我拿針線把它的嘴角給縫上了。

雖然還是能一眼看出是條喪屍狗,但起碼不吓人了。

我對着鏡子,摳出脖子上的子彈,然後纏了圈紗布。

耳朵上的傷就有些麻煩了,缺了塊肉。

最後想了半天,我才去找了個頭戴式運動耳機。

打理好自己後,我再次開着武裝車出發。

因為這車的标志問題,一路都沒人攔我。

沒一會兒就到了紅河小區樓下。

所謂近鄉情怯就是這樣?

我在自家的黑色防盜門前站了五分鐘,連根手指都沒敢動。

“叩叩叩。”

我不敢拖太過時間,外面正急着疏散,要是我媽真還在家裏的話,我得趕緊帶她走。

敲門聲落下後。

門內傳出了令我無比懷戀的大媽音:“是誰呀?”

“咯……”媽,是我。

然而我開不了口。

“誰呀?”我媽又問了一句。

我見她在貓眼裏往外看,趕緊擡頭對她笑了笑,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笑出來。

“小胥!”我媽那一嗓子能把人吼聾了。

“咯。”我應了聲。

在門打開的那一瞬間。

我看着我媽那驚喜滿足的模樣,真的是,真的真的是……想哭。

而我也沒勉強自己,反正都是在自家人面前。

盡管沒有眼淚,我還是癟着嘴,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孩一樣,哇哇大叫着嚎啕大哭。

“我的小乖乖。”我媽也哭了。

在她抱住我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都定在了原地。

因為肉香味實在太濃,而我已經餓了太久太久。

“小胥,讓媽媽好好看看你。”我媽輕輕推開我,捧着我的臉左右看。

漸漸的,我能感到她的手越來越僵硬。

畢竟是我媽,我一撅屁股,她就知道我要放屁,還是拉屎。

但她沒有說破。

“餓了吧?我的乖兒子。”她摸了摸我的腦袋,起身把門給關了,“媽去給你熱菜,你看會兒電視。”

看什麽電視啊!都什麽時候了!

我拿出手機想要打字給她看,但她已經去了廚房。

片刻後。

我把自己的計劃和想法打在了手機上,而我媽也終于從廚房出來了,她多了不少皺紋的臉上帶笑,手裏還端着碗……人血。

“咯?”我霎時就不動了,迷楞了一般,眼裏只剩下那碗血。

“喝吧。”我媽在我身旁坐下,把碗遞到了我的嘴邊。

我知道不行,不可以,不準。

但我回過神的時候,碗裏的血已經沒了。

“……”

一種極其惡心,比吃了二十個人還惡心的感覺席卷而來。

我手裏的碗掉在地上,碎成了三四半。

而我媽正用纏着紗巾的手翻看手機。

“不行,我去坐飛機了,那你怎麽辦?他們要體檢……”我媽說到一半又住嘴了。

氣氛忽然沉凝了。

我拿過手機,啪啪啪地快速打字:“你必須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咚的一聲巨響。

我和我媽差點被颠出沙發!

樓房劇烈抖動的同時,貴西省的防空警報也拉響了。

“請還未撤離的居民立刻前往機場!!中川省已被清理!貴西省也将在兩小時後進行徹底清除!請立即撤離!重複一遍!請還未撤離的……”

待房屋停止晃動後,我立馬站了起來,拉着我媽就往外跑!

原本還沒什麽人的街道上,霎時間,人山人海。

所有躲避在家的人都沖了出來,争先恐後地往機場趕。

“怎麽了這是!到底怎麽了!”

“還能怎麽!喪屍太多了!要直接炸城了!”

我瞧着那人數就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走得了。

這個時候,講究先到先得。

“小胥……”我媽有些害怕了。

我拉着她,轉身去了武裝車上,其他人都不知道,這輛車已經被私人征用了。

“嗚~”蛋蛋見了活人,立馬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嗷!”我沒空理它,直接嚎了一嗓子,它就老實了。

我開着車往機場猛沖,什麽紅綠燈統統看不見。

也不知道撞開了幾輛小汽車。

總之趕在了最後一批,到達機場。

“咯咯咯!”我看着前方的安檢處,趕緊把我媽往前推。

“小胥……媽不想走,我走了你怎麽辦?你怎麽辦啊?我的孩子,你要怎麽辦?”我媽哭着拉住我。

“咯咯!”這種時候你還管我這廢物兒子幹嘛啊!自己活命要緊啊!

“诶!那邊的兩個,你們走不走!只剩十個座位了!”安檢處,一個穿着特警服的女生朝我們招了招手。

啧!

我看着從後面跑來的人群,直接一咬牙把我媽給抱了起來。

“小胥!媽不走!不走!”我媽一直捶我,“媽知道你沒去讀大學!我什麽都知道,你要強,我也只好由着你,可是這次你得聽媽的!”

我操!

都都這種時候了您老還來揭我傷疤呢!

我把我媽推到安檢員身上,她看着我愣了一下:“你不走?”

我搖搖頭,往後退了一步。

而我後退的瞬間,後來的人群便湧了過去。

“別擠別擠!”安檢員拉着我媽走了進去。

入口處被武裝部攔住了。

剩下的人都沒能進去。

“小胥!媽在華東省等你!你一定要活着過來啊!媽等你!!”

我看着我媽像潑婦一樣,拖着安檢員又往回退了幾步,哭紅了眼地看了我最後一眼。

我媽老了。

我想起她鬓角的幾根白發,今天都沒來得及幫她給拔了。

但能再見到她我就滿足了。

賊滿足。

我媽還活着,而且就要去華東省了,那裏安全。

我站在機場的玻璃窗前。

靜靜等待着飛機起飛。

我看了眼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這裏就要被炸了。

也行,老子沒什麽牽挂了,正好下去找戰爺,最好能見到那小特警,給他磕頭認罪,還有那個被我吃了兩嘴的小姑娘,還有老廖,還有……

我笑着,看着飛機平穩起飛,然後一點點遠離。

它駛出了貴西省,離開了地獄。

我看了眼時間,再回頭的時候,飛機爆炸了。

他在跨入華東省的時候,被一顆飛來的導彈打下了,在半空中碎成了鐵片。

啊……

我揉了揉眼睛,有些想笑,我他媽做夢呢?

然而沒有。

飛機就像炸開的煙花,碎了一地。

不……不不不!!!

媽!媽——

我捶着眼前的玻璃,不停用頭去砸它。

“媽不走!媽等着你!”我腦中一時間全是我媽剛才的話。

我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大錯。

國家既然都能連着轟炸三個省,那他怎麽還會容忍可能攜帶病毒的飛機入境呢?

那麽一絲絲的可能都不應該有啊!

操!操!!!

能不能別這樣啊!我們重來一次行不行!

把我媽還給我啊!還給我!!!

我就她一個親人,我就想報答她,我就想感謝她而已……不是想害死她啊!!

怎麽就……怎麽能這樣啊,她養我大半輩子,還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呢……她連哈根達斯都沒嘗過。

我脫力地跌坐在地。

腦中一片空白,除了期盼轟炸快點到來,把我給炸成灰燼以外,什麽想法都沒了。

“嗚~”蛋蛋走了過來,它坐在我身側,歪頭看着我。

我抱住了它。

就這樣吧。

生而為人,太對不起了,我下輩子也跟你一起做條狗算了,還不用被城管追。

“貴西省将在三十分鐘後進行徹底清除,請還未撤離的……”機場的廣播戛然而止。

我坐在原地,身後的玻璃被人敲響。

我慢吞吞地回頭看了眼,結果發現是那個女安檢員!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後指了指身後,一架飛機,正安穩的停在那裏!

我蹭地站了起來,滿臉的不可置信。

“你媽媽在這輛飛機上!他們要去允南省!華東省已經不能進了!”她趴在玻璃上,張嘴說道。

謝謝謝謝!

謝謝你!

我抹了把眼睛,不停“咯咯咯”的發聲。

噩夢醒了。

“你不逃嗎?”我正想問她,就見她原本深黑的瞳孔一點點變紅了,随後她突然咧嘴笑了,腦袋歪成一個奇怪的弧度。

她被喪屍咬了。

我可以肯定。

可她是什麽時候被咬的!?

安檢之前絕對沒有,那是在安檢後?飛機上?難道那架飛機上有喪屍!?

噩夢醒了。

下一個噩夢又來了。

因為飛機沒有起飛。

作者有話要說: 再過兩章就能開始日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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