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戶以談生意為名故意接近他,他也會先收支票再冷淡拒絕。

我對他說:“除了一句謝謝,我一分錢也不會給你。”

李明朗挑起眉,仿佛要說什麽又忍住的樣子,進而笑道:“也是,你又拿不到提成,就那點工資,我也不好意思收。”

拿不到提成?

什麽意思?

望着他那副篤定的神情,我小心翼翼的問:“你為什麽說我拿不到提成?”

他對我眨了眨眼,卻刻意頓了幾秒鐘,然後才說:“之前聽你的同事說,你一次就搞砸了兩場婚禮,你們老板很生氣,說要開除你。”

我倒吸了一口氣,明顯感覺到血液自臉上退去的冰冷。

我真的很想拆穿他,想從他眼中找出破綻,可是那裏面的淡淡笑意卻告訴我,他說的都是真的。

而且,他正在欣賞我的挫敗。

但為了不讓坐在對面的程一一看笑話,我還是從牙縫裏逼出了幾個字:“你敢發誓你沒騙我?”

我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快哭出來了,可我連瞪回去的勇氣都失去了。

“我發誓。”

李明朗定定的看了我一眼,然後上下打量了我一遍,仿佛在估量投資的價值一樣。

然後,他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話:“如果我騙你,我就娶你。”

我%¥#@……

那是留在我心裏的一串忙音。

這也是我挨過的所有刀子裏,插得最深的一把。

我知道,我現在極力望住李明朗的樣子一定像極了冷笑話,可是我卻無能為力。

我只能看着他。

想問他一句,這就是他思慮過後,覺得最殘酷的懲罰麽?

原來,他一直是這麽看我的……

原來,我是這麽的廉價,可以任意買斷,也可以被用來作為懲罰。

我垂下眼,沒有說話,我怕一張嘴,那些被我強行關在體內多年的眼淚,就會一股腦的湧出來,将我出賣。

我現在需要的,僅僅是能找到一個聽不見任何別的聲音的房間,将自己關起來,好好睡上一覺。

可是李明朗卻淡淡的笑了,補了最後一刀:“如果我是你,我就收下這筆錢。一個月七千塊工資,就不用頓頓吃泡面了。”

☆、Chapter 4

先自我介紹一下。

我叫郝心,姓郝的郝,起源于帝乙之子子期之後。

《爾雅釋訓》裏說:“郝郝,耕也。”——用來形容翻土耕地的聲音。

我爸我媽為了省事給我取名單字“心”,希望我做人好心好意,自會有好果好報。

關于這場婚禮的鬧劇,還得從兩年前說起……

……

【二零零八年,六月,畢業典禮】

畢業典禮上,領導剛剛講完話。

在同學們激烈的掌聲中,一男一女兩位畢業生代表走上了講臺,像是唱雙簧一樣慷慨激昂的發表演說,什麽望成才,望成功,望成人,望成家之後再把孩子送進來。

說到最激動的地方,兩人将學士服當場一脫,露出裏面的非主流破洞剪裁改良式校服,人模狗樣的對着臺下一票美圖手機比劃各種文明手勢。

教務處老師誠惶誠恐的要将兩人勸下臺,但是他們卻一同拿出兩個小紅本子,喊道:“今天,我們結婚啦!”

學校剛花巨資引進的音響設備,應景地發出和弦回音,伴随着臺下鋪天蓋地的歡呼聲,無數個紅色畢業本被扔向天空,學士服撕扯了一地,萬寶路進行曲也被切成了Lady Gaga……

一切都美好的近乎荒誕。

就在這場畢業婚禮之前一個小時,我還在為這位學校最年輕的新娘同學剪校服,她很落寞的告訴我:“等将來我有錢了,我一定做一件婚紗,私人訂制的那種。”

我看了她一眼,将床底下的那箱雜志翻出來一一攤開,指着上面玲琅滿目的婚紗款式問她:“你喜歡哪一件?”

新娘同學一眼就看中一款歐式風情的拖地蓬裙。

我一把拿起她的學生證将上面的照片扣下來,又按照輪廓剪出人物頭型,“啪”的一聲貼在穿着那件婚紗的女模特臉上。

我告訴她,對于買不起的婚紗,只要P上自己的頭,就等于穿上了。

我們都知道,這句話聽上去很傻很無敵,但我們都笑的很大聲。

……

一個小時後的那場婚禮,是我人生中策劃的第一場婚禮,

但我沒有參加。

我告訴新娘同學,我要趕在大家都在操場上舉行畢業典禮的時候,和我男朋友成大功到約會聖地小樹林裏把關系确定下來。

約會小樹林,是所有意圖發展奸情和正在發展奸情的同學們的人間秘境,校論壇連續十年當選“我最喜愛的校園一角”No.1,據說這個月就要被夷為平地改成多功能教學樓了,近三個月來額外搶手,預約站位不僅要貼條還要自帶馬紮。

操場那頭群魔亂舞,小樹林卻靜若處子,但凡你只是路過的,都得算你包場。

我就讀的文學系是美女打包論斤要的風水寶地,和男生身高平均不足一米七的重災區,所以我的男朋友,身高一米八二的成大功,則毫無懸念的成為這裏面衆星捧月的小王子。

在衆多倒追他的小姑娘裏,我是歷史最久臉皮最厚的那一個,經過三年的加塞和插隊,終于讓我奪冠。

就在上禮拜,在城東實習的我,還接到了在城西實習的成大功快遞過來的禮物,一對Enzo的彩寶耳環。

我為了它們,特意早退去打了耳洞,耳垂持續發炎一星期,我卻笑得天怒人怨,連同學兼室友小米看了都忍不住說,我再這麽對她笑,就把我的照片和電話貼去黃暴網站。

……

小樹林裏,我仰望着成大功,以為自己會這樣眷戀的看着他一輩子,攜手實現那個“一起慢慢變老”的神話傳奇。

但是,當他吐出的那三個字,沖破了一切刻意營造的粉色迷霧紮進我的耳膜時,四周的所有景色都像是被潑上髒水的油墨畫,大片色塊瞬間暈染成災。

他說的是:“分手吧。”

一撇一捺,一刀切。

這簡單的三個字,在過去四年裏,成大功跟歷屆女友說過六次,有三次被我撞見,次次理由都是,“我愛上了別人。”

盡管我一直以為,自己會是那個例外,并在上一個姑娘淚奔的當晚,還開了一桶辛拉面加午餐肉大肆慶祝。

我從沒想過這一天也會降臨在我的頭上。

它來得太快,遠比任何想象都來得簡單粗暴。

直到層層水霧阻斷了我的視線,成大功那張英俊的頗有臺灣偶像範兒的臉,也被水紋攪亂了,我都沒能說出一個字。

他也沒給我機會說,連那句千篇一律的理由都懶得填補。

他送給我的畢業賀禮,只是他高挑的背影。

留下我一個人傻呆呆的站在原地,仰望着頭頂枝繁葉茂的大樹。

它看上去是那麽的寧靜致遠,明媚憂傷,只有篩子狀的樹影打磨出最深沉的特效,溫柔的灑在我一個人身上。

每個春情泛濫激素爆棚的青年在校生,都曾經幻想和奢望過讓這片小樹林為他們辦一次專場,沒有周圍纏綿的親吻聲,也沒有永遠不會兌現的甜言蜜語,更不用砸巨資包場西餐廳和電影院。

這自然也是我的願望。

但我沒想到,當它實現時,卻是這種光景。

如果說,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那麽,每一次分手,都是一場遺體告別。

直到我在原地站了一小時二十五分鐘,小米才拉着我重返人間,穿過正在舉行露天大趴的操場,一路走出那熱舞狂歡的背景畫。

我默默地回頭望了小樹林方向最後一眼,仿佛已經看到了推土機。

那天之後,成大功就成了融化在大染缸裏的肺氣泡,沒有同學知道他的下場,一特會吐煙圈的學姐還諷刺道:“學校裏的小男生再優秀,也只是在沒見過世面的丫頭片子面前找存在感,出了校門都成了王八蛋。”

成大功有沒有成蛋,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從分手開始,我的人生就大闊步的直往下坡路滑溜。

……

【二零零八年,九月,實習單位】

我在高薪厚職的實習單位裏已經蟄伏了三個月,即将轉正。

這裏的待遇和裝潢都比我所能想象的更加高級,每天拿着一杯星巴克上班的小資白領形象正在幾步之外向我招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和我同時入職的,還有蟬聯我大學四年死敵的程一一。

她是富二代,也是星二代。

程媽媽在息影之前,得過一個我聞所未聞的小國電影節影後,後來急流勇退的嫁人生子,深居簡出,洗盡鉛華。

程爸爸是一商界巨鱷,最早可以追溯到改革開放初期第一批發橫財的那夥子人。中間經商失敗過兩次,爬起來後對商界看的極淡,再沒當年燃燒激素大肆斂財的牛逼勁兒了,整個人恬淡婉約得仿佛中年賈寶玉,并開始重視起教育産業,很多邊陲學校的土瓦上都能看到感謝他一家三口的頌詞。

從校園到用人單位,我和程一一都有了改變,我們不再像是當年在學校裏那樣針鋒相對、假笑虛應,而是徹徹底底的漠視對方,客氣得連微笑都含蓄地不漏弧度。

和在學校時一樣,我在公司的人緣很好,每天午餐時間都和同事們成群結隊。

而肩負市場總監機要秘書的程一一,則成了安插在基層的多波段監視器,她依然冷淡待人,唯有在總監面前笑顏如花,場面話修飾的不留痕跡,剛入職一個月就提前轉正,緊接着就工資三級跳。

程一一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開USB攝像設備描眉畫眼。

第二件事是給總監親手泡一杯花式咖啡。

第三件事就是監聽部門員工的一舉一動,再用小本子記錄下每一條恩怨情仇,以便公器私用,以公報私。

小腦常年積水的我,永遠也鬧不明白程一一三觀的構建原理。

程一一收發個文件,都能以部門太大為由,整個越野賽格威來回穿梭。下傳領導指示,也能含沙射影地先把人貶損得體無完膚,再輕描淡寫地補上指示內容,好像前面那些都只是為了點題而存在的小鋪墊。

凡此以上種種,等等等等,結果就是大家都很恨她。

只有我,裝作不認識她。

……

但後來也不知怎麽搞的,我和程一一來自同一所母校的傳聞竟然在一夕之間,突然散播開。

我一下子就成了搶手貨,向我挖掘關于隐私的人,比比皆是。

所有女同事都迫切地想知道程一一不為人知的惡心事,以滿足她們陰暗的小心理,男同事則供不應求地渴望收集程一一的擇偶标準ABC,以便對號入座。

可是打從畢業那天開始,我就已經下定決心,和那個拉幫結派搞針對的自己徹底告別。

所以每當有女同事将我堵在洗手間裏吐槽時,我總是以聽為主,并随時随地化身為知心姐姐,專挑一些頗具技術含量但說了等于沒說的廢話。

“沒事,她那人就那樣,嘴上噴刀子,內心豆腐渣,只要多誇誇她,她就能樂的屁股開花。”

但是這樣的“道貌岸然”,并沒有堅持多久。

一轉眼,我就看到程一一又捧了一個最新款限量版的芭比娃娃,高調的走進辦公室,我的嘴角真是克制不出的抽搐,又深呼吸了幾下,就轉而投身到公司裏以吐槽程一一為主的QQ群。

“靠,丫又抱了一個芭比娃娃來上班!”

那每一個芭比都身着當季大牌最新款式的婚紗,挂着缺鈣的笑容,挽着她那個充滿了Gay範兒的男朋友肯尼,錯落有致地占滿了程一一身後的長條桌。

那一雙雙賊亮的大眼睛,人多勢衆地鎖定每一個經過桌前的同事和客戶,卻從沒有一位領導對它們的存在提出過質疑,連“的、地、得”用法都要斤斤計較的市場總監,都對程一一露出無傷大雅的笑容,仿佛她只是個孩子,保有童心是應該的。

因此,同事們一致以為,市場總監和程一一有幾腿。

直到我被辭退前才偶然得知,原來程爸爸是這家公司的大股東。

這也就是為什麽,總監大人放着美女秘書只眼饞不亵玩,卻将鹹豬手伸向了——我。

……

事發當天,我剛被市場總監叫進辦公室,說要聽我的業務報告。

我恭敬的放下手裏的文件,準備擡頭彙報工作,不想這時市場總監卻繞過辦公桌,先是用他那肥厚的肚子貼上我的腰窩,進而壓倒性的将我控制在他和辦公桌之間。

速度之快,我連掙紮的時間都沒有。

有那麽一瞬間,我忘記了喊叫,聲音堵在喉嚨深處發不出來,因為我沒遇到過這種陣仗,我甚至不具備被潛規則的外貌和修養。

我感覺到,市場總監的手掌已經順着我的衣服下擺伸了進去,我一把将他抓住,他手勁兒卻極大,繼續往裏面挺進。

眼瞅着,我就要節操不保了。

就在這時,負責拿文件給總監簽字過目的程一一,端着一杯咖啡杯推門而入。

我和市場總監一起愣住,一同看向程一一,雙方同時靜默了三秒。

就在我以為她會把手裏的咖啡潑過來時,我卻聽到了這樣一句:“哦,您先忙。”

“碰”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我……靠……

半分鐘前還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我,瞬間就暴怒了,騰地一下站起身,一巴掌扇在市場總監肉質較厚的臉上,強烈感覺到那片脂肪的震顫。

然後,我轉身大跨步的走了出去,直挺挺的來到程一一的辦公桌前。

我只想問丫一句:“這樣的情況,你這種沒事兒人的反應,是合法的嗎!”

但在和程一一以及她身後那排“公主、王子”的對峙下,我卻說不出一個字,因為我知道,在我身後已經紮滿了同事們張望的小眼神。

這使我有口難言,只能忍氣吞聲。

可是我沒想到,程一一毫無情緒的聲音,卻在此時傳來。

“如果我是你,我會自己辭職。”

……

一封辭職信,只需要五分鐘打字時間,發郵件,也就一秒。

我連銀行密碼都有可能會忘記,但我絕對忘不掉當我抱着紙箱子離開那間公司時,程一一在背後輕飄飄的吐出那兩個字。

“順風。”

我一臉是血的回頭看她,她卻一臉笑嘻嘻道:“我是說,我正打算叫順豐。”

我恨她,恨得做夢都在腦補我一夜暴富而她從雲端跌入污泥,她跪在地上舔我腳趾的畫面。

我堅信爸媽告訴我的真理,就像我堅信隐形富豪羅斯柴爾德那句話一樣:“我蹲下,跪下,是為了跳得更高。”

☆、Chapter 5

我堅信爸媽告訴我的真理,就像我堅信隐形富豪羅斯柴爾德那句話一樣:“我蹲下,跪下,是為了跳得更高。”

……

【二零零八年,九月——二零一零年七月】

自第一次失業之後,我又經歷了兩次失業,三次負債,二十四次月光。

細數過往,全是眼淚。

二零零八年,九月,我第一次失業,是因為上司想跟我深入探讨生理結構,可我素質太低,糊丫一記鍋貼,潇灑走人。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種潇灑走人的機會,人生裏并不多見。但凡能遇到一次就要攢足了勁兒耍狠,因為下一回可能正要留到老爸老媽面前了。

二零零九年,三月,我第二次失業,因為已婚男同事想跟我一起數星星看月亮,可我不想跟他老婆搶生意,只好夾緊菊花再次殺進招聘會人流。

二零一零年,六月,我第三次失業,是因為老板和女秘書玩車震,老板娘一怒之下辭退所有女員工,第一個是女秘書,第二個就是我……

我的委屈淌了一地,無人來撿,除了恨自己做人不夠彈性,也不止一次的問過小米,到底是我長了一張水性楊花的臉,還是透着股人盡可夫的味兒,要不怎麽會引來一群歪瓜裂棗爛柿子齊刷刷在我身上透支下限?

小米說:“你雖然心理充滿了陰暗的犄角旮旯,但是臉蛋長得實在太美好單純,是男人就覺得你好上手。”

輕飄飄的一句話,直戳進我軟肋。

小米想了一會兒,又掏出手機百度給我看:“就像這句話說的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知道你聽過沒有。”

……

第三次失業到第四次入職之前,是我人生中的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時光,我變得多愁善感、傷春悲秋,越來越想回到大學時代,回到母校的懷抱,因為那時候的我,是随和親民的風雲人物,是衆星捧月的創意女皇。

我曾不止一次的拉幫結派,從被所有女生排擠的程一一跟前經過,她也永遠長發飄飄目不斜視的任由我們在背後編排和預言她的後半生。

我将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改編成舞臺劇,并堆起假笑誠邀程一一當女主角,在學校公演上拿了創意策劃獎。

我想象着程一一揮金如土終有一日敗光家産的盛況,同時在校刊上抨擊富二代和星二代是毀掉的一代,成為同學們眼中最勵志的未來之星。

我喜歡救苦救難,不僅幫助學長姐和學弟妹度過考前的低潮期,偷考卷,發考題,還代表我校跟臨校談判聯誼會上的各種純潔的男女互動節目。

還有等等等等……

校論壇熱議我的帖子至今還有人頂。

但是小米最近告訴我,那帖子已經神轉折了。

前半截,都在說我牛逼。

後半截,都在罵我傻逼。

就因為大學畢業至今,我失業了三次,在社會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存在感,已經當仁不讓的成為用來警醒世人的校恥和昨日黃花。

而程一一,這位昔日讓我腦洞大開的最佳女主角,如今不僅混成了服裝設計師,還成了學妹們争相效法的楷模,和校長領導逢人就吹的經典案例,每位老師都說自己曾經教過她。

反觀我——

“做人別太郝心。”

“再叽歪就把郝心嫁你,知道麽日本就是這麽來的。”

小米時時刻刻關注着母校論壇的一舉一動,并不忘将那上面的金句截圖給我,一再驚豔我的狗眼,刷新我如今一貧如洗的腦回路。

我知道,這是我應得的現世報,是我理應償還程一一的利息和滞納金。

《無間道》裏有一句經典臺詞:“出來混的,遲早要還。”

我是這句話的現實版。

呵呵,但就算我注定要成為襯托程一一的反面教材,我也會繼續no zuo no die下去。

你還別不信,你難道不知道麽,豬八戒就是被我蠢死的。

【二零一零年,七月】

小米給我說了一份新工作,婚禮策劃公司助理,喜宴、婚紗照、蜜月套餐統包的那種。

這是小米第二次為我引薦婚禮策劃公司了,上一次還是在我們大學畢業之前,因為成大功酒後失德當衆下跪向我求婚,在場所有校友都能為我作證,還公推小米代表物色承辦世紀婚禮的婚禮策劃公司。

結果幾天後,當小米帶來好消息時,成大功卻記憶斷片,淡定的否認,客氣的婉拒。

再後來,我就收到了那對作為分手贈品的Enzo耳環,被我拿到典當行鑒定,只換了一頓飯錢。

——用來紀念初戀的粉碎性骨折。

……

如果我是昏君,小米就是史官、外交部長和雷達信號收發器。

這麽多年來,關于我自己和關于程一一的所有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都是小米告訴我的。

我一直以為,她只是八卦而已,沒想到她還是專業補刀手。

這次她為我介紹婚禮策劃師助理工作,公司地址竟然就是上次被成大功拒絕的那家。

我的臉色就像是踩到了一坨屎:“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最見不得別人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是在我的傷心地一再鑒證!”

小米卻說:“那你知道現在因為辦婚禮而反悔的新人有多少嗎?有的是跟伴郎跑了,有的是跟伴娘溜了,還有的是純屬被繁文缛節逼瘋了的。婚禮策劃師,多好的一個撿漏兒的職業啊,你不僅有工資拿,還能順便物色一下包養對象,将來辦婚禮你們公司還能給你開個內部員工價,到時候還不是任由你折騰?”

小米的人生哲學太過前衛,我一時跟不上趟,又莫名的覺得她很有道理:“那萬一我看上的新郎,沒跟新娘鬧翻呢?”

“哎,那就純欣賞呗!人生總是要留點遺憾和念想的,我這不還等着吳彥祖和Lisa.S鬧翻呢嗎?”

小米的話點醒了我,我望着她如炬的慧眼,突然有一種悟道的錯覺,原本PM2.5超标的混沌人生,也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

我知道自己還算年輕,跟奔三的姐姐們比。

我也知道我已經不再年輕,跟那些十七八就嚷嚷着“我老了”的小賤人比。

最近這幾個月,我的假學生票已經多次遭到北京各大景點的檢票員的質疑。我的眼下長了細紋,但我買不起小米推薦的彼得羅夫眼霜。我曾經引以為傲的就算通宵熬夜第二天也油光水滑的皮膚,現在也開始每況愈下,為我曾經的揮霍買單。

我也曾經自暴自棄的想過,要不就找個老頭嫁了,等他一死我就繼承遺産,嘗一嘗人生已經窮的只剩下錢的苦果。但是我後來又聽說,老頭子們的優先選擇也都是二十五歲以下的美眉。

我又只好安慰自己說,沒事,再熬個十來年,等我四十如虎了,再找個二十五歲以下的小弟弟惡補……

小米告訴我,一旦我領悟了智取幸福的要領,随時都像是探囊取物,我想要就要,不想要就倒。而我之所以一敗塗地,就是因為我把聰明勁兒用錯了地方,該犯賤的時候假清高,該二選一的時候又找不到人生目标。不過好在我還是原裝貨,就像是沒有剝掉外衣的一次性筷子,遞到誰手裏都不嫌髒。

聽到這話,我心尖一顫,有些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大一就和男友偷嘗禁果的小米。

誰知小米卻笑嘻嘻道:“我和你不一樣,敢嫌棄我的男人只可能出自我的肚皮,其它的只有我甩人的份兒。可你不一樣,除了這個你還剩下什麽?”

小米憐憫的眼神讓我凜然一驚。

是啊,我還剩下什麽?自從兩年前深吸了一口初戀排放的尾氣,我就廢成了林黛玉,整日自怨自艾,哭天搶地,連我自己看了都反胃,何況是別人了?

大學時的那個我,你去哪兒了?

……

翌日一大早,我就到那家婚慶公司面試了,和人事專員互噴戀愛史一小時,留下一個結實的印象。

我被順利錄取。

這個事實将我原地複活,使我明白先前的所有挫折都只是強心針,是我登高遠望的墊腳石。

入職的前一天,我在廉租的蝸居裏試穿工作服,并對自己說,先前的挫折都只是強心針,是我登高遠望的墊腳石。

連我當晚做的夢都不再刻薄,兩年來頭一次睡出了本色,每個毛細孔都享受到了妥帖的撫慰。

正如那句話所說,沒有低谷就沒有高潮,低谷過後全是高潮。

但我沒想到,我會在入職的第三個月,即将轉正的前夕,遇到了程一一。

【二零一零年,十月】

那是在一個看似陽光普照實則北風呼呼的初冬裏,我剛從外面跑腿返回公司,就被前臺偷偷摸摸的叫到一邊。

這位美女從來不拿正眼看我,但她現在卻對我笑的像是在發浪。

她告訴我,有神秘客戶點名我坐臺策劃世紀婚禮。

我帶着滿腹疑問走進陽光房,直到見到端坐其中的質感美女,我的思路一瞬間四大皆空了。

這輩子,我只見過這麽一個從內而外從頭到腳純天然無添加的美女,就是程一一。

她不負衆望的繼承了她媽的臉和她爸的錢,并且把這兩大優勢随身攜帶,四處招搖,低調的炫富,高調的穿吊牌。

而現在,就在同學們為了升職加薪和愛情左挑右揀而奔波時,就在我為了順利轉正而向領導撒嬌打滾時,程一一已經成為了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并且就要結婚了。

世紀婚禮。

人生贏家。

……

程一一用指尖點了點攤開在桌上的設計圖:“這幾件婚紗都是我自己畫的草稿,先拿來給你看看,方便你确定婚禮風格。”

我卻只覺得眼前發黑,耳朵發鳴,同樣氣質和格調的設計,我只在電視裏重播的T臺秀上看到過,真要做出來就得燒大把的人民幣。

沒有揮金如土的消費觀,就沒資格做當一天公主的春秋大夢。

我深吸了一口氣,秒速在心裏分裂出心理專家,對自己洗腦:“郝心,你擦亮狗眼看清楚,坐在你眼前的是一整捆人民幣,這分量要是從二樓扔下來都能砸死人。你要是不接住了就對不起你的房東,對不起你每天擠三次才擠進去的地鐵六號線,對不起上個月摸你屁股的腦殘癡漢,對不起櫥櫃裏還剩下的三十七袋泡面,和冰箱裏那些向小米借用豆漿機榨的豆漿和果汁。當然,你也可以昂頭挺胸拒絕收丫的臭錢,但是如果你再這樣萎靡不振,連續三個月都接不到一單策劃案,那你的人生就真的過期了,下一站就是廢品回收站,從此挫骨揚灰,連能源二次利用的資格都不夠。”

顧客是上帝,專業是個屁。

在人民幣面前,一個人的臉皮到底有多厚,昧着良心的底線到底有多高?

這筆賬我今天終于算清了。

三十萬的婚禮策劃費,扣除成本費,我還能拿百分之十的提成,是活了二十四年頭以來,第一次見到的五位數。

程一一說:“婚紗的風格就畫在紙上,我只要你照着這個風格去策劃,不要流水線配套方案,不要中式的,宴會不要在白天舉行,我也不信教。除了這些只有一個條件,得對得起我花的這筆錢,讓我覺得物有所值。”

這就是程一一。

程一一的人生沒有複制,沒有抄襲,更沒有批量處理。

我知道,我應該露出喪心病狂的微笑,心安理得的收下那些錢,可是我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當初那腦殘總監非禮我,你為什麽當作沒看見。”

空氣裏彌漫着我的小矯情,芳香撲鼻。

程一一的答案也十分別致,“你被非禮了?我沒看出來。”

我小心克制着情緒:“你沒看出來?”

“呵~。”

程一一的輕笑聲,緩慢輕忽地飄過隔在中間的玻璃茶幾,飛進我的耳朵裏。

“從我當時的角度,我看不出你有任何不願意。否則以你的性格,你應該早反抗了。”

話音伴随着塵灰一起落地,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程一一點破了唯一一個中立客觀的事實。

我當時确實猶豫了兩秒鐘,在激烈反抗還是委婉拒絕的兩難之間,我卻犯了選擇恐懼症。

因為我害怕自己的一時沖動會改寫人生,因為沒有退路的資本,沒有星媽,沒有富爸,連我想一起奮鬥聯手奔小康的那個他,也選擇了臨時改道。

“再說……”

我眼前的焦距逐漸對準,只聽到這樣一句。

“再說,當初你和那些同事背後編排我,不是也挺過瘾的麽?所以那天就算我見死不救,你也沒資格怪我吧。咱們扯平了。”

是啊,我和程一一從來不是站在一個水平線的甲方乙方,我們是正負兩極,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北極熊和南極企鵝。

她憑什麽救我?我又憑什麽耿耿于懷、念念不忘?

剎那間迷霧退散,我眼前露出一派清明,仿佛在這充滿惡意血肉模糊的世界裏,望見了淨土。

然後,我笑眯了眼,說道:“雖然我現在最見不得人別人幸福,但是看在老同學和人民幣的份上,我保證,你的婚禮一定會是這裏最牛逼的。而且,這會是你人生裏最成功的一次投資!”

狠話一撂,我笑了,發自內心的祝福程一一,還看到自己不要臉的第二人格,已經飛過茶幾和她深情相擁。

我但願她不是那些辦婚禮辦到分手的其中之一,就算将來後悔了也得等我拿到策劃費,再賺一筆回頭客。

我甚至已經看到了,鈔票歡欣鼓舞的飛進我口袋的畫面,就像是小妖精一樣調皮可愛。

……

但這些美好的臆想,卻在下一秒争相凝固。

我直勾勾的鎖住正走進陽光房的挺拔身影,瞪着他一邊打電話一邊走向程一一,并在她身旁落座,手臂一攬。

平地一聲巨響,我的思路毫無防備的被夷為了平地。

一時之間,只想把我積攢了二十四年的髒話,無償奉送給眼前這個我曾經為他寫詩,為他蠢哭的男人。

——成大功。

☆、Chapter 6

每當我暴躁,我都會讀一讀“張愛玲”。因為她有着比一般人優渥高貴的出身,也有着比一般人坎坷波折的境遇。

我喜歡那句:“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也喜歡那句:“善良的人永遠是受苦的,那憂苦的重擔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因此只有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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