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6)

是李明朗。

一掃前兩日的頹然,風采幹淨而從容。

我就那樣愣愣的捧着那本标注了整頁讀音的《聖經》,看着他大步走向我,又愣愣的任由他抽走那本《聖經》,聽到這樣淡淡的一句。

“你的英語真不怎麽樣。”

我的臉頰一下子燒了起來,不敢看他的眼睛,退到一邊。

李明朗,你的自我療傷,已經結束了麽,還是又一次的欲蓋彌彰呢?

抑揚頓挫的朗讀聲,仿佛美國電影裏的旁白。

我知道,在場賓客有很多人和我一樣,聽不懂那些英文,但是大家都很專注,無關內容,只着迷于那樣的嗓音。

而辰辰,早已泣不成聲。

(● ̄~ ̄ ●)

辰辰的婚禮,沒有進行到最後。

當播放到她和阿飛的第十三張合影時,辰辰突然氣喘……

最先發現她不對勁兒的李明朗,一個箭步過去将她抱起來,跟着醫生和護士一起沖出休閑室,阿飛煞白着臉跟在後面。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辰辰。

第二天,阿飛告訴我,辰辰搶救無效,于淩晨去世。

最後,阿飛還将一個小盒子交給我,說是辰辰留給我的。

同一天,程伊伊放了我一天假,我一直呆在宿舍裏,翻看辰辰生前留給我的東西。

辰辰留給我幾張照片和幾段錄音,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那每一張照片上都有李明朗,只是比現在的他看上去青澀些,大笑着,眼睛眯起來,迎着日頭,像是生活中根本沒有什麽值得他煩惱的事。

而那幾段錄音,則是辰辰要跟我說的話。

(● ̄~ ̄ ●)

我把自己關在卧室裏一下午,臨到傍晚才邋邋遢遢的走出去洗漱。

飯香味從樓下飄了上來,我貓在樓梯的拐角處偷偷摸摸的瞧了一眼,聽到正下方傳來一道聲音。

“要吃就自己下來吃。”

“哦。”

我理了理頭發,走下樓一看,李明朗正端着砂鍋走到飯廳,桌上還擺着幾個蓋着蓋子的盤子。

我幫忙擺好碗筷,将蓋子一一掀開,是幾道素材,有綠有紅。

“你做的?”我問。

李明朗道:“嗯,今天就咱們兩個。”

“哦。”

然後就是,一頓飯的沉默,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的聲音。

飯後,我幫忙洗碗,李明朗站在琉璃臺前,拿着一塊布緩慢地擦拭。

我好幾次偷看他,欲言又止,想說點漂亮的安慰人的話,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對現在的李明朗來說,也許任何話都是廢話。

等碗盤也洗的一幹二淨,李明朗從冰箱裏拿出冰激淩,舀了一大勺給我。

沒有任何言語,我們一前一後的走向客廳,坐進沙發裏看電視。

央視13頻道,循環播放新聞的頻道,最近外國又出了很多事,外國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好像過得比我們都要慘。

每當我覺得時運不濟,就會播到這個頻道找點心理安慰。

但今天,我一點都沒看進去,直到李明朗放下手裏的碟子,目光望向我。

“心心。”

他的聲音輕而柔,我不禁一震,幾乎要被那雙複雜難辨的眼睛吸進去。

“什……什麽……”

“我喜歡你。”

仿佛春風拂過心頭,我不确定自己聽到了些什麽,試圖理解那句話,可是又覺得,腦子裏真的好亂。

我喜歡你。

李明朗……

你已經想通了麽?

“可我現在,沒有這個資格。”他又道。

什麽資格……

喜歡一個人還要講究資格麽?

“我不敢說讓你等我走出來的話,我知道也許錯過這次,我以後會後悔。可是,現在的我,真的沒有能力給你幸福……”

我終于忍不住打斷他:“李明朗,如果我告訴你,我願意等呢?”

☆、48 Chapter 11

“我不敢說讓你等我走出來的話,我知道也許錯過這次,我以後會後悔。可是,現在的我,真的沒有能力給你幸福……”

我終于忍不住打斷他:“李明朗,如果我告訴你,我願意等呢?”

李明朗目光微動,忘了我良久:“……你不需要這麽做。”

“就因為我表姐和大風哥的事?”我問。

“如果當年我跟着大風一起上山,他不會出事。”

“如果”,這大概就是李明朗心病的症結所在,而我們,都無力解開。

“這就是你最終的決定?”我問。

李明朗緩緩點頭。

我驀然笑了,竟然不覺得意外:“即使我告訴你,我願意跟你一起扛,你也不敢接受對不對?因為那個是我表姐,你不想我為難,對不對?”

李明朗不語,目光沉靜。

他總是這樣,不緊不慢,不進不退,既不為難也不刁難,心裏有苦不願說,不會說,也不想說,跟誰都隔了一層,做出一副“我很堅強”的模樣。

而我,也突然覺得疲憊起來。

“李 明朗,我不想逼你。郝苗是我的表姐,她和大風哥的事我心裏也很難受,如果你今天告訴我說,你喜歡我,你要和我在一起,說實話我也會猶豫的,我也不知道自己 該怎麽面對表姐。所以,我雖然有點生氣你說什麽沒資格啊沒能力啊,但其實也有點感謝你,感謝你的坦白,感謝你把難聽的話都搶在前頭說了,不用我為難。”

有 股氣支撐我站起身,拿走他面前的碗和自己的疊在一起,微笑與他回望:“你有你的心結,我有我的顧忌,其實咱們之間最大的障礙不是大風哥,也不是我表姐,而 在你我心裏。如果你我都是那種葷不吝的混蛋,不在乎世俗,不在乎對方做錯過什麽事,也沒有責任感和羞恥心,那自然也就不會在意過去的那些事,只要兩個人在 一起開心就夠了。可是,誰叫咱們都是膽小鬼,都懦弱,都生活在困局裏呢,所以現在這樣,也許是最好的結果……”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是顧橫波那樣的女人,遇到的是龔鼎孽那樣的男人。

一個是被後人批評喪失了民族氣節,“闖來則降闖,滿來則降滿”,不拘男女,放浪形骸的男人,一個是不惜違背婚約改嫁他人,害未婚夫以身殉情卻絲毫不愧,追随夫婿,洗盡鉛華的女人。

顧橫波,秦淮八豔之一,任性嫉俗;龔鼎孽,江左三大家之一,風流放蕩。在明末清初的那個年代,他們是一對狗男女,卻是那時候的青年才俊和秦淮八豔之中,活得最滋潤最逍遙的一對,雖然背負了罵名,卻也是結果最圓滿的一對。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是顧橫波,遇到的是龔鼎孽……

如果……可以……

(● ̄~ ̄ ●)

一夜之間,生活似乎又恢複到原來的節奏。

程伊伊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還是活出了人生新的境界,不僅不再死咬着劉備給陳素設計婚紗的事不放,還承接了陳素的婚禮策劃案,由她親自策劃督辦。

我得知此事時,正受寵若驚的端着程伊伊做的梨水,看着她在一塊白板上畫場地設計平面圖。

我笑着問她,不會打算拉着劉備同一天舉行婚禮吧?

程伊伊橫了我一眼說,她會讓劉備以伴郎的身份出場,将陳素交給另一個男人,讓陳素徹底死心。

我又笑道,伴郎和新娘一起私奔,是最容易的。

程伊伊又橫了我一眼說,如果劉備放不下陳素,當初他們雙雙悔婚,他有大把的時間和陳素破鏡重圓,後來也不會為了她找李明朗搗亂了。

我頻頻點頭,覺得程伊伊挺有見地,思路也很清晰,如果能早點這麽看得開,也不至于和劉備冷戰了。

程伊伊卻說我不懂生活情趣,冷戰也是要講究對手的,遇到了就別放過。

然後,程伊伊又反過來關心我和李明朗的進展,我笑嘻嘻地說:“沒有冷戰,因為我們不是對方的那盤菜。”

程伊伊很是錯愕,她說替我覺得可惜。

我說:“沒什麽可惜的,得到和失去都是人生的財富。我以前不懂這個道理,所以覺得失落,現在懂了反而覺得很平靜。我相信,我現在失去的,将來都會拿回來。”

程伊伊問:“要是拿不回來呢?”

我想了想,吐出一句連我自己都驚訝的大俗話:“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 ̄~ ̄ ●)

經過這次交心,我和程伊伊的距離似乎拉得更近了,表面上我們依然嘻嘻哈哈互相揶揄,可是有些微妙的東西卻在潛移默化中漸漸改變。

四人宿舍的氛圍,很快就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諧,我們四個人有時候會一起坐在客廳裏看新聞聯播,有時候還會一起看法制進行時和焦點訪談。

但大多時間,我會獨自霸占電視看《行屍走肉》和《驅魔大師》。

偶爾,李明朗和劉備會在旁邊打臺球,直到被惡心的厲害了才各自回屋。

程伊伊則習慣性占據廚房,研究各種甜品和煲湯,我每天都捧場,不到三天就胖了兩斤。

深夜入睡了,我還夢見自己已經身處養老院,和另外三個老年室友,整日無所事事,只是吃飽了等死。

起夜時,還有兩次在廚房遇到了李明朗,他在喝水,見我下樓還給我倒了一杯。

我們各自站在流理臺的兩邊,隔着黑暗對望。

他問我,睡得好麽?

我說,好極了,你呢?

他說,還不錯。

然後,各自回屋。

再躺下時,我心裏會覺得無比荒涼,就像是那種信用卡還款日已經到了,而我手裏卻連最低還款額都拿不出來的那種荒涼。

(● ̄~ ̄ ●)

辰辰的葬禮,我們都去觀禮了。

儀式開始之前,阿飛和李明朗在角落裏聊了很久,單從兩個人的神色上看,他們的話題似乎并不沉重。

我偷偷瞄過去時,不巧正和李明朗的目光交彙了一瞬,立刻覺得有點做賊心虛,心頭糾結在一起,他卻只是笑笑,收回目光繼續和阿飛說話。

我永遠記得李明朗在儀式上的那段講話。

他說,辰辰是他認識的人裏,最勇敢的姑娘,她生前做過的每一件事都是積極主動的,她掌握了自己整個人生的命運,在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還抱着樂觀的态度面對一切,包括醫生的宣判,病魔的糾纏,和對身邊的每一個朋友保持微笑。

那時候,是上午九點多鐘,日光并不強烈,柔和的從窗戶投進小禮堂裏,打在李明朗的側臉上,令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溫暖許多。

我站在為數不多的人群裏,站在程伊伊身後,借由遮擋放任自己的視線,一動不動的鎖定前方那張淡然的面容,目不轉睛。

再沒有任何時刻,會比我現在的心境更加複雜,想大哭,卻得笑着忍住。

辰辰在巨幅的黑白照片裏笑容燦爛,在她面前,我們都顯得那麽可笑。

阿飛走上臺前時,李明朗讓到一邊,背光而立,沒于暗處。

然後,整間屋子裏,便只能聽到阿飛略帶哽咽的嗓音。

阿飛說,辰辰生前是他的開心果,是身邊的朋友們最害怕的調皮鬼,她永遠有讓人難以招架的主意,喜歡和關心她的人開任性的小玩笑,有時候不知節制,有時候做錯了又會回頭懇求原諒,讓人不忍生她的氣。

阿飛還說,二十幾歲就離世,這大概是辰辰做過的最任性的事了,她将悲傷和懷念留給了活着的人,自己則選擇無牽無挂的上了天堂。

阿飛說着說着眼圈也紅了,連辰辰被宣布搶救無效時,他也沒有哭過,我一度以為,那是因為他對辰辰的離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的緣故。

當天晚上,我鼓起勇氣給表姐郝苗打了個電話,她那邊隐隐傳來絲竹聲,如果不是聽了辰辰說的那段故事,我大概還會像以前一樣,以為她過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寒暄了兩句,表姐顯得意興闌珊,我問她是不是有心事,她說前兩天得知走了一位朋友,現在正在翻看過去的照片。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辰辰,卻不敢刨根問底。

表姐也很快将話題轉移開,打聽了一下我在北京的境況,還邀我去雲南陪她小住一段時間,我想也不想就答應了,暫定八月。

然後便是,徹夜失眠。

(● ̄~ ̄ ●)

又過了不鹹不淡的兩日,我開始将大部分注意力她投放在美嘉的婚禮上,一來是想借助這件喜事淡忘哀傷,二來也是害怕這種渾渾噩噩的現狀,将我再度拉回不見天日的那兩年。

只是在一整天的細節讨論後,我有一種精分的感覺。

情感上,我還沒能從辰辰的故去抽離出來,面子上,卻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拿出我的專業,熱情的迎接美嘉的每一個突發奇想。

傍晚,美嘉拉我去她常去的餐廳,說餐廳老板特意請來了米其林廚師客串三天,還說她婚禮上的菜式,就打算按照這個檔次來做。

我一邊感嘆着美嘉的土豪,一邊毫無防備的跟她去了那家餐廳,以至于當成大功入股的西餐廳出現在視線裏時,我才後知後覺的回憶起,美嘉就是因為是這家餐廳的常客才認識了成大功……

緊接着,我就開始懷疑起美嘉的動機,因為她并沒有跟我坐在同一桌,反而走向不遠處靠窗的位置。

那裏已經坐了一位男士,仿佛就是美嘉的美籍華人未婚夫。

然後,我最害怕的事就發生了。

從後廚走出來的成大功,并沒有穿他的工作制服。

在我驚訝地目光下,他從善如流的坐到我對面位子上,瞅着我的目光含着笑意。

我頓覺無措,下意識的看向美嘉,她卻對我擠眉弄眼。

我又只好望向成大功。

成大功說:“我已經事先寫好了單,這回沒有羊肉,味道不錯,你會喜歡的。”

我看着他,忍不住問:“你請客?”

“嗯,我請客。”

我又問:“鴻門宴?”

他慢了一拍道:“……只是簡單的一頓飯,你不用這麽防備。”

簡單的一頓飯?

誠邀米其林廚師親自下廚,會是簡單的一頓飯?

沉默在我和成大功之間大面積的滋生。

我這才明白到,什麽叫相對無言,度日如年。倘若這種感覺我能早兩年體會到,大概也能少走點冤枉路了。

成大功卻好似沒有注意到我的異樣,他的目光定格在我臉上,為他的殷勤找了個蹩腳的借口:“我聽美嘉說,你最近因為一個客戶的事,已經幾天幾夜沒吃好睡好了,所以我想……”

不知何故,我心裏突然生出一股煩躁,連多聽一個字的耐心都匮乏,忍不住将他打斷:“所以你想趁虛而入,為表誠意還特意請來了米其林廚師,以彰顯你如今的金錢和地位?”

“心心……”許是被我的咄咄逼人刺傷了,成大功語氣很是無奈。

我承認,我是在借題發揮,也有點遷怒的意味。

只是,很多我難以消化已經堵到嗓子眼的負面情緒,正愁無處發洩,而成大功恰好送上了門,還擺出一副任人魚肉的模樣,令我覺得,即使我将這些垃圾吐槽給他,心裏也會覺得很坦然。

就因為,他當初曾經對不起過我。

就因為,如今的我猶如困獸,憤世嫉俗,連自己看了都覺得讨厭。

“其 實你這套挺唬人的。任何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被你這麽一哄,估計過不了一晚上就得向你獻身了。可是這幾年我被人哄多了,也看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男人不 會無緣無故的跟女人示好服軟,尤其還是選在一個女人最失意無聊的時候。你做了這麽多事,只會讓我覺得,你丫不是想睡我,就是想跟我睡。”

我承認,這一刻我有點無理取鬧,甚至是蛇精病一樣的毒舌,可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如果我不找個倒黴蛋發洩一下,我一定會崩潰。

誰知,成大功卻毫不介意,還露出一抹我看不懂的笑容。

我氣不打一處來:“我這麽擠兌你,你還笑得出來?你有病?”

他笑意更濃:“起碼你現在還會對我生氣,你還在介意我當初對你的隐瞞……這說明你還沒有放下以前的事,你對我不是毫無情緒的。”

我張了張嘴,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要不就是我智商有問題,要不就是他有問題,否則他不會分不出好賴,還坐在這裏跟我扯淡。

“你果然有病,你該吃藥了,确診完畢。”

說罷,我站起身,準備打道回府。

成大功卻不緊不慢的從身上拿出一張紙,推到我面前。

我皺着眉,起身的動作也因此凝滞,重新坐下,瞪着那張紙,異想天開的幻想那裏面藏着一張支票,上面寫着巨額數字,是用來包養我的費用。

直到成大功揭曉了謎底:“這份是我的婚前協議。”

☆、49 Chapter 12

我皺着眉,起身的動作也因此凝滞,重新坐下,瞪着那張紙,異想天開的幻想那裏面藏着一張支票,上面寫着巨額數字,是用來包養我的費用。

直到成大功揭曉了謎底:“這份是我的婚前協議。”

婚前協議?

我們這麽快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

是成大功思路太飛躍,還是我忽略了什麽重點?

“什……什麽婚前協議……你……”

“這是我和我前妻的婚前協議。”成大功用眼神示意我将它打開。

他和……前妻的……

我原本要伸出去的手,一下子收了回來,怔怔的望向成大功。

他也直勾勾的望着我,已不似先前幾次的躲躲閃閃,好像已經做好了某個決定,仿佛再沒旁骛可以讓他瞻前顧後的了。

反倒是我,突然膽怯起來,怕自己一旦翻開那張紙,便再也沒有退路……和借口了。

主菜被送了上來,香味撲鼻,成大功将那份牛排一塊塊切開,然後遞到我面前,說什麽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卻一點胃口都沒有:“這份協議和你當初跟我分手的事有關?”

這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結,是我揪住他過錯不放的理由。

“對,這兩者之間有直接關系。”

我的腦細胞極度匮乏,實在想不出來,到底有什麽理由,會讓“分手”這種小事也羅列在成大功和他前妻的婚前協議裏。

我垂下眼,強撐起笑容:“你得明白一點,就算我看了,也不代表我會原諒你,有些事一旦發生了,就永遠挽回不了。”

成大功聞言,似是一愣,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

我卻不給他解釋的時間,一把抓起那張紙翻開,快速閱讀。

那的的确确是成大功和他前妻的婚前協議,而且還做了公證,上面巨細無遺的寫了兩人的金錢來往。

比如他前妻會給他父親一筆錢治療腦血管瘤。

比如他會陪伴那個最多活不過兩年的前妻一直到她咽氣,那麽她還會将自己的財産分割出來七成給他,另外三成則捐給同樣罹患癌症的朋友。

再比如在他們婚姻期間,他必須保證不見前女友,做到對他合法妻子完完全全的忠誠……

等等等等。

直到閱讀完所有條款,我才放下那張重如千斤的紙,努力瞪向成大功,眼前卻是一陣死黑。

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我老家住的那棟小矮樓的頂樓,出現了第一個活生生的海歸,俊朗高大,年輕有為,只是出國四年就帶了幾百萬回來,買車買樓,娶妻生子。

周圍的街坊四鄰都在談論他,他的父母也以他為榮。

我那時候覺得,出國是一件特別風光的事。

直到後來,也不知我媽從哪兒打聽出來的消息,說那個海歸帥哥根本不是去澳洲留學的,只是去那邊洗盤子刷碗賺辛苦錢的。

後來幹了兩年,認識了個四十幾歲的富婆,答應那富婆陪她度過最後的時光,那麽富婆一旦病故,他将無條件繼承所有財産。

我一向不能茍同這種行為,我覺得這是對婚姻的亵渎,和感情投資沒有任何區別。

可是當我将這個故事告訴小米時,她卻說,這種銀貨兩訖的婚姻交易,是最仁慈的存在,最起碼它不會傷害任何一方,也不會危害社會和下一代,不會像她爸媽一樣,以愛為名而結合,以恨為名而結束,還留下一個繼承了他們的骨血,不知道該愛還是該恨的女兒。

小米還說,年輕的一方付出青春,得到年老的一方付出的相應的回報,這樣的利益交換就像簽署了一份買賣合同,甲乙雙方都嚴格按照合同辦事,一旦違約就尋求法律途徑公事公辦,再沒有比這樣的婚姻更保險的了,因為愛情會過期,利益買賣卻不會。

我也笑道,是不是所謂青春無價,就是等它還有市場的時候明碼實價,千萬別等它成了過眼雲煙再無底價賤賣?

那時候,我和小米都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對一件和我們無關痛癢的緋聞品頭論足。

直到現在,當這種已經刷了我的價值觀下線的故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我才意識到身在局中是多麽慌亂,甚至憤怒。

我慌亂自己的不知所措,也憤怒成大功不顧我的意願,将我擱在一件我不知道怎麽處理的困局裏,讓我做選擇。

就連當初分手,他都沒有顧忌過我的感受。

但在生氣之前,我還是決定先保持住風度,理清楚一些疑問。

“你爸爸,現在恢複健康了麽?”

成大功點頭道:“已經無礙了,只要每年定期檢查,平日注意護理就行。”

“那他和你媽,也知道你和你前妻的事了吧?”

“知道,不過他們沒有見過面。我爸媽在老家,來北京做手術的時候,我也沒有安排他們見過面。”

“為什麽不安排?”

“因為她……比我大二十五歲。”

“……”

我早該想到,一個年輕姑娘,比如辰辰,即使到了絕症晚期,她也不會這樣極端的安排自己的後事。

除非她已年逾中年,才會想到去收買一個異性最美好的時光。

我将手邊的盤子拉到跟前,一口一口的吃了起來,牛排的确美味,足以将味蕾養刁。

但是只吃了幾塊,我就失去了興趣。

我放下刀叉,重新看向成大功,突然之間有一種時空交錯的錯覺,好像我以前不曾喜歡過這個人,或者說我以前喜歡他時候,并不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我 垂下頭仔細想了想,才說:“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也會這麽做。但凡我有一點辦法,都不會讓自己的爸爸是因為沒有錢看病而出事,哪怕是去偷去搶,我大概也會嘗 試。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不讓我知道……你是覺得我會怪你,還是會掉頭就走,不願意等你兩年,不願意一起吃苦?還有,你既然已經擅自替我做了決定,既然 已經選擇了另外一條路,就沒有回頭藥了……這天底下哪有都讓你一個人合适的好事,你說走就走,說回來就回來,還要別人一直在原地等你回頭,無怨無悔?呵, 你當我是什麽,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假日酒店麽?”

“成大功,你真是我見過最自私的人。”

(● ̄~ ̄ ●)

成大功不是個輕易言敗的人,他比我印象中還要執着。

一直到送我回宿舍的路上,他還在自嘲說,他想過我會生氣,會鬧,會哭,會不原諒他,但是就是沒想過,我會這麽冷靜的分析利弊,将我和他之間的關系看得這麽平靜冷漠,一點都不像是以前的我。

我也近乎嘲弄的笑道:“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以改變很多事,也足以檢驗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堅貞不渝。你就當我受不住這麽大的考驗吧。反正,你想讓我還像是當年在學校一樣天真,是不太可能了……”

這大概就是為什麽,男人都喜歡單純的女人,因為容易欺哄。

(● ̄~ ̄ ●)

宿舍樓下,我剛下車,就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她問我什麽時候回宿舍,我說我已經到樓下了,等過幾分鐘再給她回電話。

然後,我就匆匆挂斷電話,轉身面向走下車的成大功。

我本想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如果兩個人已經走到了,連說客套話都覺得是虛耗光陰的地步,那麽多說一個字,多看一眼,都只能是徒勞。

于是,我轉身就走。

可是成大功卻快走了兩步,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只好回頭看他。

他說:“心心,你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試圖抽回手,他卻更加用力。

我只好放棄掙紮,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已經喜歡上別人了,很多事情錯過了就不在了。”

我的聲音,有些哽咽,連我自己都覺得詫異,詫異自己的委屈。

而且最可怕的是,當我艱難的說出這句話時,腦海裏浮現的竟然是李明朗的臉……

而成大功,似乎也不平靜,他指尖的力度,和吐出來的呼吸,都一再告訴我,他的急切。

“別人……是不是李明朗?我提醒過你,他那種漂泊無根的人,不是你惹得起的,他會害了你……”

“那也和你無關!”我将成大功打斷,突然感到無比的煩躁:“你別忘了,是你自己離開了兩年,是你跟我提出的分手!你現在又有什麽資格回頭關心我,表現的像是我對不起你一樣?你不覺得自己太可笑了麽?”

心心,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吧。

這句話,這樣的場景,在過去兩年間不止一次的出現在我的幻覺裏,我也不止一次的認為,自己一定會喜極而泣,會拿點小喬,會心滿意足的撲進他的懷裏說,那你要給我立一份永不變心的書面承諾……

然而此時此地,此情此景,我腦海裏緩緩劃出的,竟然是李明朗當初分析小甄的那番話。

他說,小甄只是活在她和大禹的回憶裏難以自拔,所以遲遲不能展開新生活,一旦她擺脫過去,就算大禹回頭想跟她破鏡重圓,她也不會留戀。

我甚至還記得,李明朗跟我說的那句德國諺語。

一棵樹最脆弱的地方最容易被折斷,愈合結疤後,新長出來的部分雖然會比其它地方難看,但是那裏也是最堅固的,足可以支撐整棵樹繼續成長。

還有再說這番話時,他那雙和煦而專注的眼睛……

“心心,心心……”

直到耳邊響起成大功哀求的聲音,背後被一股溫暖包圍住,我才意識到,他已經從背後抱住了我。

我沒有掙紮,只聽他這樣說:“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太晚了,可是心心,這次我不會再扔下你一個,我會為了咱們的未來去奮鬥,我會給你一個家,不再欺騙你,不再讓你為了我哭,為了我難過,就算你對任性,跟我哭鬧,我也會珍惜那個你……只要你能給我機會……”

原本滿懷期待難以釋懷的舊愛,突然回頭,我本應該得償所願,甘之如饴。

可是滿心的不願意,卻一再警告我,我的心早已偏離了航道,遠離了初衷,這僅僅是因為,駛向公開的船,在途中撞上了冰山……

這個事實幾乎擊垮了我。

眼淚也不知何時偷跑了出來,初春的夜風拂過面頰,一陣冰涼。

心口跟着一陣陣抽搐,嘴唇也在顫抖。

“郝心!”

直到在我們身後,響起了一道清脆高亢的聲音,才将我從桎梏中喚醒。

我幾乎難以自控的一抖,耳廓瞬間發麻,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我在成大功懷裏緩緩轉身,他松開了懷抱,也和我一起轉頭看去。

站在幾米開外的,是雙手插袋,面無表情的李明朗。

而剛才那道尖銳的聲音,竟然是來自站在他旁邊的……我、媽……

☆、50 Chapter 13

站在幾米開外的,是雙手插袋,面無表情的李明朗。

而剛才那道尖銳的聲音,竟然是來自站在他旁邊的……我、媽……

我媽……我媽……我媽……

如果不是我眼花,那個打扮花裏胡哨的女人,應該就是我媽……

“媽?”我叫了一聲。

我媽笑呵呵的走過來:“唉,你還說過幾分鐘就回宿舍,我等了你老半天也不見你上來,就讓明朗帶我下來找找你……”

我還沒從我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的事實中醒過神,就聽到她熱乎乎的喊“明朗”。

明朗……明朗……

緊接着,我又眼睜睜的看到我媽拉起成大功左看右看,嘴裏還振振有詞的說:“你就是大功吧,哎呀本人比相片上可帥多了!我們家郝心的照相技術一向不怎麽樣,不過選男朋友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我終于找回了意識,走過去拽了我媽一把:“媽,你怎麽來了?”

我媽不答反問:“你怎麽不請大功上去坐一坐,在這兒多冷啊,來,咱們都上去,我給你們做雪梨湯!”

我又連忙拽住她:“媽,太晚了,他還要趕着回去……”

“我不着急。”成大功卻突然将我打斷。

我不禁一愣,又聽成大功對我媽笑道:“我跟阿姨通了這麽多次電話,也沒見過一面,其實我也早想拜會一下阿姨,正好今天有這個機會。”

然後,我媽就和成大功有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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