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參謀扯了扯那馬的鬃毛,接着便翻身上馬,夾住馬腹,由着那馬載着他躍出城外。
一人一馬伫立山頂,眺望着夕陽餘晖之下,萬裏江山一片金燦燦的紅。參謀摘下手套,撫摸着馬兒毛茸茸的耳朵,對它說,除了在你手下當兵打仗那次,其他時候我都活得窩囊,生死不由己。如今雖說是個參謀,可參謀不帶長,說的話沒人聽,我曉得他們都不把我當回事。馬兒四蹄輕快地跳躍幾下,鼻子哼哧哼哧出氣,像是幸災樂禍,又像是在嘲笑他。小參謀不以為意,繼續捏着馬耳朵,又說,所以我要幹件大事,事成了,名垂青史,你瞧着吧。馬兒沒理他,又甩了甩耳朵。
刺殺行動定在八月十五仲秋,小參謀把脫逃路線都安排好了,只等着目标出現即伏殺之。目标很警覺,事情辦妥,便打算繞近路離開,這時不遠處傳來爆炸聲,目标的随從護着他,連聲催促趕緊上車。車輛駛過人群,鑽進一條偏僻無人的小巷,又緩緩停下。
靜止的車內傳來三聲悶響,過了一會,小參謀從司機位子上下來,他将僞裝的随從衣服及手槍包好,又回頭看着車後座,雪白的後座慢慢浸透血紅,人已經斷氣了。
小參謀果然一戰成名,自此仕途平步青雲。他從街上帶回的那匹馬一直跟着他,十幾年間搬了幾次住處,小參謀也沒把那匹馬扔下,說是要給它養老送終。
那馬脾氣大得很,不肯和其他馬匹同廄,非把它們拴在一起,它就去欺負其他馬,搶它們的東西吃,照顧它的馬夫都被踢走好幾個。它只稍稍聽聽小參謀的話,也只肯讓小參謀騎着。
風水輪流轉,小參謀當初靠刺殺揚名,如今他身居高位,開始有算計他的人。逃過了幾次暗殺,最後一次卻失了算,在路口拐彎處被一把勃朗寧射中胸口。
中彈的一刻,小參謀心中遺憾不多,這一世他也活夠了,唯記着最後死也得死得光彩,他貼着牆,硬撐着站起身,估摸着槍膛內還剩下一發子彈,怎麽也得幹倒一個。刺殺他的殺手按住發抖的右手,目光不敢從他身上移開,兩個人都在等着對方破綻。
這時傳來一陣馬嘶叫聲,小參謀趁着殺手分神,極速拔槍射擊,而殺手反應也很快,在被射中的一刻幾乎同時扣響扳機。
當年在街上碰見它時,它還是一匹矯健俊美的壯馬,如今它已經老了,步伐顫巍巍地,吃力地馱着小參謀,不知它要去哪,它只顧着不停歇地跑着。馬鬃染上了小參謀的血,血又幹了,結成一塊一塊地,貼在它衰老的身體上。
小參謀趴在馬背上,意識逐漸模糊,瞳孔都散了,可嘴裏卻還念叨着不知哪的方言,仔細聽,竟是那一年,小少爺教給他的書法口訣。他記了好幾輩子,想忘也忘不了。
他又問,“我死了,你還留着我的書契做什麽,賣給你家的書契,留着,做什麽?”
“既留着,便收好了,又為何燒了還給我?”
老馬背上背着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漸漸走不動了,到了一片雜木林裏頹然倒下,再也沒有站起來。這一片據說數百年前是墳地,大戶人家生了病的下人,又無家人來領的,便草草掩埋在此。
小侍從下了輪回,身後跟着少爺。這一次小侍從說什麽也不要前幾輩子的記憶了,那麽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想起來也沒什麽愉快的,少爺一言不發,不等小侍從發完牢騷,便端起孟婆湯一飲而盡。
第五世,少爺降生在一個窮得掉渣的小山村,爹媽都沒了,跟着姥爺過活。姥爺神神叨叨地,自己說開了天眼,能掐會算,平日接些村裏紅白喜事,爺孫兩個日子也還過得去。少爺長到十八歲,姥爺過世,走之前把所謂衣缽盡數傳給了少爺。少爺給這唯一的親人辦好後事,便揣着僅有的幾千塊錢,上城裏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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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長得不錯,收拾收拾,模樣很是讨人喜歡,他在工廠裏幹了兩年,就把老板踹了,另謀一個坐辦公室的工作。說是辦公室,其實就是跑腿打雜的,可少爺喜歡在這些地方工作,因為機會更多。
姥爺教給他的那一套很能唬人,少爺在外邊獨自過活,也學來了幾分察言觀色的本領,不多時,辦公樓內幾家公司,就都聽說了有個小弟會相面,懂看風水。少爺的經歷聽起來更為這些傳言增添了可信度,因為窮山溝裏出來的,說不定真是世外高人。
又過了幾年,少爺積攢下一批穩定客源,這些人一傳十 十傳百,帶動少爺生意越發紅火。客戶裏有一位出手特別闊綽的,這天來找少爺,說兒子可能被什麽東西迷了心神,非要跟個男的一起,軟的勸,硬的吓唬都不行,還說要去國外結婚。
鄉下小孩小少爺現在也見世面了,知道這叫同性戀,天生的,喝符水做法都沒用,他還算有良心,不想賺這種錢,就含蓄地表示無能為力,但客戶不聽,非說大師您得看看,點化點化,說不定我兒子跟您聊幾句就想開了。少爺沒辦法,心想走一趟吧,這玩意無非是心理安慰。
一個星期後,客戶把他兒子帶過來了,少爺擡眼看他,跟自己歲數差不多,又白又瘦,指甲修剪得很幹淨,不愛說話,看人眼神有些嬌氣。
他爹管他叫帆帆,大概這兩個字吧。還讓帆帆多跟大師聊聊。少爺平日裏打交道的都是年長他十幾歲,幾十歲的人,對着帆帆,那簡直跟看着一個透明盒子一樣,裏邊有什麽東西一覽無遺。少爺問了帆帆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又說說笑笑,插科打诨混過了一下午。
這天之後少爺有一個多月沒見帆帆,這事他慢慢也淡忘了,直到有一晚,在一間酒吧門口又碰見帆帆,他和一個男的手牽着手,笑嘻嘻地準備上車。今晚他比那天半死不活的模樣靈動不少,心情看着不錯。帆帆也看見少爺了,知道這是他爹叫來給他看“病”的,故意示威似的摟緊了身邊那男的。
客戶不能得罪,客戶的兒子也不能得罪,但其實帆帆摟着的那人他認識,那人有老婆的,剛找過少爺,請他給肚子裏的孩子起名字。
姥爺以前說,做這個就是賺點糊口錢,要守着底線,昧着良心的事情不能做,少爺又想起那人的老婆挺着大肚子,滿懷期待地來找自己到底樣子,心裏那點算計就都抛開了。
少爺自此常常去找帆帆,對付他,少爺多的是辦法,沒幾次兩個人便熟悉了,少爺又向帆帆打聽他男朋友的事情,發現帆帆根本不知道那男的有老婆,還常借錢給那男的,被騙得非常徹底了。少爺于是選了一個月黑風高夜,把帆帆約出來見面,将那男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帆帆,毫不修飾地,十分痛快地給予帆帆一次重擊。
男朋友有個懷孕的老婆,還有比這更操`蛋的事嗎?帆帆難受得臉都僵了。他看着少爺半是好心,又半是看笑話的表情,帆帆在心裏把少爺祖宗十八代幹了個遍,最後才擠出一句話:
“我不叫帆帆我叫李釩!”
少爺的話把李釩心都紮漏了,他前段時間為了那男的差點離家出走,如今吃了虧,嘴硬不肯和家裏人說,難受都存在心裏,沒幾天就把自己氣病。
那男的騙了李釩的錢,一會裝可憐說還不上,再緩緩,一會又說那錢是李釩自己情願給的,李釩拿他沒辦法,最後少爺幫他把錢要了回來,渣男還是怕鬧大了被他老婆知道。
少爺看他笑話的事李釩也不計較了,他請少爺吃飯謝他,約在很貴的西餐廳。少爺唯一吃過的西餐就是麥當勞,刀叉都不知道怎麽拿,五成熟的牛排切開血淋淋,他不敢吃,李釩就把自己的魚換給他。李釩教他喝紅酒,帶他坐跑車兜風,出海玩,少爺跟着李釩很是見識了不少有錢人的玩意。
少爺喜歡和李釩一起,不是說他喜歡或者不喜歡李釩這個人,而是他向往像李釩那樣的生活。他不知道不用奔波勞碌,一門心思談戀愛,吃喝玩樂是什麽感覺。他其實也不過二十一二歲,平日裏裝老成,但其實也想打游戲,也想和朋友出去玩,還有一點想回去讀書,這個年紀應該是在大學裏的,李釩有的他都沒有過,心裏有些羨慕。
李釩的朋友裏有幾個勢利眼,看不起少爺,又說你們這一套不就是騙人嘛,真那麽有本事怎麽不給自己改改命,還用得着給李釩當跟班?
少爺也不知道姥爺教自己的那些到底有幾分真,有幾分假,但被人這樣當面挑釁,臉上挂不住,可能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