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福壽康寧14

“鎮國公的幼子, 柯晚賢。”

“柯晚賢?”文康帝拖長了聲音,面無表情地盯着鶴歲看了幾眼,手裏的金樽“啪”的一聲落回棗木的桌上, 文康帝冷笑道:“鎮國公的幼子?朕竟是不知, 鎮國公的幼子會與朕的親弟弟長得像。”

話罷,文康帝陡然發難, 他用力将金樽一摔,重重砸向鶴歲。

聞山栖見狀, 身形微動, 一把将鶴歲抱住, 把他牢牢護在自己的懷裏。

幾乎是同一時間,金樽傾倒在聞山栖的背上,餘下的酒水也将他的衣衫濡濕, 聞山栖卻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只是不鹹不淡道:“父皇息怒。此行是為鎮國公而來,倘若晚賢受了傷,恐怕不好與鎮國公交代。”

鶴歲才顧不上好不好交代, 他抿了抿嘴,幫他擋住金樽的聞山栖還沒有什麽反應,鶴歲就一連瞟了文康帝好幾眼, 睜得圓溜溜的眼睛裏水汪汪的一片,有點要生氣了。

“孤沒事。”聞山栖的眼簾半阖,他見鶴歲的臉上又是紅撲撲的一片,及時地俯下身來安撫道:“跪在這裏不要亂動, 乖一點。”

先前文康帝讓聞山栖起身,壓根都沒有理會鶴歲,所以鶴歲只好就一個人這麽可憐兮兮地跪着。他從小就嬌生慣養,沒一會兒就覺得膝蓋疼,再聽聞山栖這麽一說,一張小臉就立馬又垮了下來。

不過在抱怨之前,鶴歲先擡起了臉,無聲的問聞山栖疼不疼。

聞山栖搖了搖頭。

鶴歲覺得聞山栖肯定是在哄自己,可是就算聞山栖在哄自己他也不能怎麽辦,鶴歲只好趁機在聞山栖的懷裏蹭了蹭,不能說話就撅起嘴巴來撒嬌,白白嫩嫩的小手也抓住了聞山栖的手指,他還以為文康帝看不見就沒事了,卻不知道自己的身後就站着張公公。

鶴歲這樣明目張膽的胡鬧,聞山栖倒沒有制止,他若有所思地瞥向正欲往文康帝身旁湊過去的張公公,神色極為平靜。

“交代?”文康帝的面色沉下,冷聲問道:“你們的眼裏究竟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鎮國公問朕要交代,朕倒想先問問他,當初朕的好弟弟安平謀反,為何密旨還未傳出,朕才交予他手,京中便已人人皆知。安平府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統共一百餘人,活下來的那一個餘孽究竟是誰,現在又在哪裏。”

“晚賢生時尚不足月,只因姨母為了長昀一事,動了胎氣。”聞山栖垂眸看了一眼鶴歲,輕聲說:他滿周歲時,父皇曾派張公公去過一趟,不過是相貌相仿而已。更何況皇叔……安平王與皇嫂死後,人頭皆被送回了京中,父皇也親自檢驗過,他自然不會是父皇口中的餘孽。”

“柯長昀狂妄如斯,隆冬上山,不過是自尋死路。”文康帝擺明了是不信他的話,冷笑道:“朕還以為鎮國公他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才改了性子。不過區區滿月宴而已,宴請不少大臣,聲勢浩大,就連朕也略有耳聞,原來是在這裏等着朕。”

“父皇多慮。”聞山栖捉住鶴歲不老實的手,回過身來淡聲道:“柯家一門世代忠良,姨夫也為大興盡心盡力。自從姨夫主動請纓,至今已有十六年之久。這十六年來他從未回過京城,也不曾見過晚賢一面,姨夫對父皇一腔熱血,忠心耿耿,家都尚可棄之不顧,更何況皇叔……安平王意圖謀反,人證物證俱在,哪怕皇叔身份尊貴,姨夫也斷不會坐視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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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鎮國公說到柯長昀,又從柯長昀說到安平王,鶴歲越聽越迷糊,怎麽也想不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只好愁眉苦臉地對系統說:“開始我還覺得柯長昀就是被皇帝害死的,可是皇帝又說柯長昀是自己冬天去爬山,那要是再下一點雪,山路肯定不好走,沒準柯長昀一沒站穩,就真的就從懸崖那裏跌下來了。”

“你可只有一次回答的機會,答錯了就得進入懲罰世界,怎麽耍賴都不管用。”系統難得好心地提醒道:“誰沒事兒冬天去爬山啊?不是有人包藏禍心就是柯長昀他自己別有所圖。”

“別有所圖?”鶴歲想了一下,慢吞吞地問系統:“山上是不是有尼姑庵?”

系統一旦敬業起來連它自己都害怕,它怒不可遏道:“做任務就做任務,你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鶴歲瞪圓了烏溜溜的眼睛,氣沖沖地說:“話本裏都是這樣寫的,富家小姐和窮書生都喜歡在尼姑庵私會,明明是你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系統被鶴歲噎了一下,半天才理直氣壯地說:“你看的是删減過的話本,我看的是沒有删減過的話本,原汁原味,有血有肉。”

這個系統天天自己亂想,還反過來怪鶴歲想東想西,鶴歲一點也不想理它了,而且鶴歲也不想去什麽懲罰世界,畢竟光聽名字就不是什麽正經世界。為了不被系統丢到這裏來,鶴歲可算惦記上他的任務了,恨不得豎起兩只耳朵來聽聞山栖與文康帝的對話。

“忠心耿耿?”

即使鶴歲在場,文康帝也絲毫不掩飾他對鎮國公的厭惡。文康帝嗤笑一聲,蒼白的面色浮上幾分血色,“鎮國公究竟是向誰忠心?說到底……他也不過是一介莽夫,朕的一條走狗而已。”

聞山栖皺了皺眉,“父皇慎言。”

“慎言?你可當真是朕的好太子。”聞言,文康帝死死地盯住聞山栖,目光森冷而刻薄。他怒極反笑,陰沉沉地警告道:“你給朕記住,朕一日不死,你就只能做一日的太子。哪怕左相、右相被你籠絡,文臣武将大都站在你這邊,朕動不得你,但這天下終究還是朕的大興。”

“不知父皇可有看見姨夫的奏折。”

聞山栖并未将文康帝的威脅放在心裏,他的面上仍是一片雲淡風輕。聞山栖嗓音平穩道:“皇祖父曾将調遣大興兵馬的兵符一分為二,一半在皇叔……安平王的手上,另一半在姨夫的手上。但在皇叔死後,他手上的那一半兵符卻不翼而飛,姨夫在雲南的這十幾年一直在尋找下落不明的兵符,前不久他在一個村落裏找到了皇叔的舊部,并且拿到了這一半兵符。”

說到這裏,聞山栖淡淡一笑,縱然他的眉目溫和如初,可眼底皆是一片涼薄之意。

文康帝冷聲問道:“你這是在威脅朕?”

“兒臣不敢。”聞山栖的餘光從文康帝的身上掠過,神色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他輕聲道:“兒臣只是想提醒父皇,柯晚賢是姨夫的幼子,而姨夫手裏又握有兵符,餘下的……孰輕孰重,自然由父皇定奪。”

“好、好、好得很。”文康帝被聞山栖激怒,咬牙切齒道:“朕的天下不會有朕動不得的人。你是不是忘記了你那短命的母後?即使有母族撐腰,逼得朕封她為後,最後不還是投井身亡?朕錯就錯在當初喂你服下鸩酒後,又念及你身上有朕的血脈,讓太醫為你解了毒。卻不想日後養虎為患,養出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來。”

“父皇肯出手相救,兒臣自然感激不盡。”聞山栖的神色不變,他緩聲道:“只不過兒臣的性子與父皇相似至極,一樣的睚眦必報,也是一樣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孽障!”

文康帝一甩衣袖,“哐當”一聲,瓷器被大力地拂落在地,缺了一角。他怒不可遏地擡起手,巍顫顫的指着聞山栖說:“滾出去,都給朕滾出去!”

張公公連忙上前來将聞山栖與鶴歲請下馬車,然而他面上的功夫卻還做得分文不差。張公公苦笑着說:“近日來陛下夜不能寐,太子殿下千萬不要與陛下生了龃龉。”

聞山栖瞥了一眼張公公,不置可否。

等到張公公走了,鶴歲時不時地擡起眼來偷瞄聞山栖。他看一眼、再看一眼,興許是那對烏溜溜的眼瞳太過清亮,聞山栖對他的目光無法視而不見,也側眸望向鶴歲。鶴歲連想也沒有想一下,他脆生生的問道:“鸩酒是什麽味道的?”

“不記得了。”

聞山栖的語氣很淡,淡到鶴歲還以為他在敷衍自己。鶴歲不大高興的咕哝道:“你連鸩酒是什麽味道的都不記得了,就會記仇。”

“孤不止會記仇。”聞山栖的眉頭一動,似笑非笑地說:“孤還會記得……與你有關的一切。”

他的情話來得太猝不及防,鶴歲沒有一丁點防備地就紅完了臉。鶴歲眨了好幾下眼睛才想起來他應該要反駁一下,于是鶴歲慢吞吞地說:“你才不記得。”

“你的身上有兩顆痣。”聞山栖沒有與鶴歲争辯,而是用行動表明他的确事無巨細地記得與鶴歲有關的一切。他深黑的眼眸沾上幾分笑意,聞山栖輕笑道:“一顆在這裏。”

說着,一只瑩白如玉的手捏了一下鶴歲的側腰,鶴歲在聞山栖再度開口之前,忙不疊地捂住了自己的屁股,他惱羞成怒地說:“誰讓你記這個了!”

聞山栖低笑一聲,“你想讓我記什麽?”

“反正、反正……”鶴歲紅着臉瞪了聞山栖一眼,眼神軟得一塌糊塗,根本就唬不了人。他支支吾吾地說:“反正不許記我的身上哪裏有痣!”

“它們很可愛。”有意無意地,聞山栖湊在鶴歲的耳旁低聲道:“那兩顆痣的顏色和你臉紅時一模一樣。”

聞山栖這樣耍流氓,鶴歲選擇跟他翻臉。鶴歲一把捂住自己紅得要滴出血來的耳朵,哼哼唧唧地威脅聞山栖:“你要是再亂說話,等我爹回來了,我就告訴他你對我圖謀不軌,我爹肯定要把你的腿打斷。”

鶴歲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故意裝出一副兇巴巴的模樣,聞山栖見狀,心又軟成了一片。他不再逗弄鶴歲,而是說:“其實昨日鎮國公已經回京,只不過沒有對外聲張,孤送你回去看他。”

“已經回來了?”鶴歲眨了眨眼睛,奇怪地問道:“那你為什麽還不許我睡懶覺,非得讓我和你一起來這裏吹冷風?”

聞山栖不欲與鶴歲多說,只是意味不明道:“總要讓人知道,孤的抱抱不是誰都可以欺負的。”

鶴歲瞟了聞山栖一眼,當然選擇原諒了他。

不管怎麽樣,既然鎮國公已經回到了京城,那麽鶴歲不僅得看看鎮國公,還得乖乖地打道回府,完全沒有理由再賴在東宮不走,更何況聞山栖本就有意将鶴歲送回去住上一段時間。

馬車不疾不徐地向将軍府駛去,鶴歲悶悶不樂地坐在車廂裏,心情差到連蜜餞都嘗不出來甜味。聞山栖伸手把鶴歲抱進自己的懷裏,輕聲哄道:“再過幾日,孤就來看你。”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過幾天才來見自己,那就已經過了好多個秋天了。鶴歲越想越不開心,臉都皺成了一團,他一把抱住聞山栖的脖頸,嘴硬道:“我才不想看見你。”

話是這樣說的,然而那顆小腦袋卻還是在聞山栖的肩膀裏蹭了好幾下。鶴歲悶聲問道:“為什麽要過幾天才能來看我?”

聞山栖抱着鶴歲的手臂一緊,“孤與父皇向來不和,又以姨夫手上的兵符相要挾,父皇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鶴歲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問他:“因為我?”

聞山栖垂下眼眸,輕聲問道:“為什麽說是因為你?”

“你們不是說我長得像安平王,就是說我長得像他的王妃。”鶴歲低下頭拽了拽聞山栖系在腰間的環佩,半天才又心不在焉地問他:“我會不會不是我爹親生的?”

“不要亂想。”

聞山栖緩緩地開口道:“就算是因為你,那也只是因為你太寶貝。孤怕你被別人搶走,于是思來想去,只有把你放在姨夫的身邊才最安全。

“再寶貝也只是你的寶貝。”鶴歲聽得臉上紅撲撲的一片,又要冒煙了。他把下颔擱到聞山栖的肩上,甕聲甕氣地說:“你要是後天不來看我的話,你的寶貝就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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