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福壽康寧13

他的聲音軟綿綿的, 比起指責,反倒是更像是在撒嬌,聞山栖輕笑着說:“嬌氣。”

“嬌氣怎麽了?還不是你養出來的。”鶴歲說得理直氣壯, 他一把抓住聞山栖的手, 捏着聞山栖的手指玩了一會兒,又把自己的手指扣進聞山栖的手指裏, 歪着腦袋說:“你看,你被我抓住了。”

聞山栖低低地“嗯”了一聲, 黑沉沉的眼眸望着鶴歲彎起來的眉眼, 緩聲道:“孤被你抓住了。”

鶴歲又被他哄得高興了起來, 軟趴趴地枕到聞山栖的肩上蹭了蹭,沒一會兒就又開始蹬鼻子上臉,鶴歲咕哝着說:“我沒有力氣, 馬上你得抱我回去。”

聞山栖自然不會拒絕。

馬車一停,聞山栖和鶴歲沒有出來的意思,紅袖便也不敢自作主張。她與車夫擠在一處扯東扯西,好不容易看見有只手掀起了帷幔, 這才連忙從馬上跳下來。

“太子殿下。”紅袖擡手把帷幔撩起,她雖低着頭卻還是沒忍住偷看了鶴歲幾眼,明明往日聞山栖也沒有少抱鶴歲, 可這次卻偏偏讓她看紅了臉,紅袖小聲地問道:“小公子明日還要去書院,奴婢要不要把書本拿到這邊?”

“不要。”鶴歲從聞山栖的懷裏探出小半顆腦袋,他臉上的紅潮還未褪去, 嘴唇也腫得有些厲害。鶴歲慢吞吞地說:“我要回去睡。”

“那……”

聞山栖在紅袖開口之前,淡聲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孤送他回去。”

紅袖點了點頭,行過禮後便不再逗留。

鶴歲一只手上拿着一盞花燈,還對放花燈念念不忘。他趴在聞山栖的肩上把紅箋塞好,偏過頭好奇地問道:“我們去哪裏放花燈?”

此時皓月當空,夜色正濃,朱牆碧瓦下的宮燈火光搖曳,一一映入鶴歲烏黑的瞳仁裏,更襯得他眸光潋滟,眉眼鮮活。

聞山栖的腳步一頓,半晌才心不在焉地說:“湖心亭。”

鶴歲一聽還有地方給他放花燈就不鬧了,他低下頭來自顧自地玩花燈,結果玩着玩着就有點累了,鶴歲還沒撐到湖心亭那邊就開始昏昏欲睡,靠在聞山栖的懷裏不停地揉起眼睛。

聞山栖垂眸瞥了鶴歲一眼,不着痕跡地改了方向,不再打算帶鶴歲去湖心亭放花燈。他輕描淡寫地說:“過幾日鎮國公回京,你與孤一用去城外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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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歲只要一犯困,腦袋裏就只剩下了漿糊,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非常好說話。聞山栖是知道這一點的,他見鶴歲胡亂地點了點頭,只是輕輕一笑,嗓音平穩道:“那麽到時候你別又不認賬。”

答應得好好的鶴歲都能不認賬,更何況是迷迷糊糊就胡亂地答應了下來的,鶴歲當然……選擇賴賬。

鎮國公返京的那日,鶴歲又賴在床上裝病,怎麽哄也不肯去書院,紅袖拿他沒轍,只好去請聞山栖過來。鶴歲有恃無恐地坐到床上對紅袖做了一個鬼臉,反正他又不怕聞山栖,活蹦亂跳到沒有一點生病該有的樣子。

鶴歲都打算好了的,就算聞山栖過來,他也不去學院。大不了就趴到聞山栖的懷裏裝哭,說不去書院就不去書院,鶴歲可是非常有原則的。

結果聞山栖倒非常爽快地松口說鶴歲今日可以不去書院,但是晚些時候他得和聞山栖一起去接鎮國公。

鶴歲一聽就忙不疊地搖了搖頭,“不去不去我不去。”

“前幾日孤與你提起的時候,你是答應了下來的。”聞山栖并不意外鶴歲會反悔,他似笑非笑道:“眼下也還不算太晚,倘若你實在不想去,那麽孤就送你去書院。”

鶴歲知道聞山栖向來說到做到,他為難得臉都皺成了一團,低着頭捏了好半天的薄被才不情不願地說:“去就去。”

既然不是自願的,那麽就不能怪鶴歲從始至終都垮着一張小臉。聞山栖喂蜜餞,鶴歲張口;聞山栖喂山楂片,鶴歲張口;聞山栖喂松子仁,鶴歲張口。反正吃來吃去,就是一句話也不肯搭理聞山栖。

聞山栖淡聲問他:“為什麽不願與孤一同來接鎮國公回京?”

鶴歲裝作沒有聽見,甕聲甕氣地說:“我還要松子兒,你給我剝。”

聞山栖倒是又慢條斯理地給他剝了不少松子兒,卻不急着往鶴歲的嘴裏喂,鶴歲怎麽也等不到他的松子兒,擰起了眉尖又要發脾氣了,他咕哝着說:“讨厭你,連松子兒也不給我剝。”

“為什麽不願與孤一同來接鎮國公回京?”聞山栖又問了一遍,他捉住鶴歲的手,面色如常地問道:“還是說你覺得孤見不得人,所以不願一同前來?”

“不是!”鶴歲鼓起了兩腮,要把自己的手奪回來,可聞山栖也用了些力,鶴歲掙脫不開就氣勢洶洶地威脅聞山栖:“你不許抓着我的手了。你要是再不松開,我就、我就……”他的眼眸一擡,猝不及防對上聞山栖含笑的眼瞳,鶴歲惱羞成怒道:“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撂了半天也沒撂出來什麽狠話,鶴歲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聞山栖低笑着把剝好的松子仁放到他的手心,鶴歲瞟了聞山栖一眼,撅着嘴巴說:“我沒有覺得你見不得人。”

“那麽為什麽不願意。”

鶴歲低下頭,他盯着手心裏的松子仁看了好半天才哼哼唧唧地說:”要是我爹知道我們在一起了,他又不許要怎麽辦?”

“不許的話……”聞山栖見鶴歲為難得臉都皺了起來,神色一軟,輕聲道:“那便算了。”

“不行。”鶴歲瞪圓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情急之下他還一把揪住了聞山栖的衣襟,連手上的松子仁掉了一地都顧不上了。鶴歲不大高興地說:“算什麽算,不能算了。”

“小傻瓜。”聞山栖垂眸望着鼓起兩腮,氣悶不已的鶴歲,嗓音裏尚帶着幾分笑意,“鎮國公不許便不許。孤要的是你,又不是他。”

鶴歲眨了眨眼睛,臉上頓時又紅成了一片。他偏過頭,給自己塞了一把松子仁,只覺得就連松子仁也要甜進心坎。

這麽鬧了一通,鶴歲可算乖了下來。等到了地方,他老老實實地跟在聞山栖的旁邊,才立秋不久的時節已稍有涼意,鶴歲把地上的枯枝敗葉踩得響聲不斷,聞山栖問他:“冷不冷?”

鶴歲搖了搖頭,好奇地問道:“為什麽要來這裏等我爹?”

聞山栖瞥了一眼鶴歲,語焉不詳道:“除卻我們,還有人要為鎮國公接風洗塵。”

“誰?”

聞山栖擡起下颔,不鹹不淡道:“已經來了。”

鶴歲下意識地擡起眼來,只見原先還寂寥無人的官道上又緩緩駛來了一輛馬車,馬是汗血寶馬,通身棗紅,白蹄踏雪;車身用的是上好的黑楠木,鑲金嵌玉,極盡奢華。

不多時,車夫一甩銀鞭,馬車就在不遠處停下。

一只手掀開帷幔,身着官服的張公公給聞山栖行了一個禮,他的面上帶着笑,神色卻難掩傲慢之意。張公公尖着嗓音道:”今兒個可真巧,太子殿下怎麽也有閑心來……”話還未說完,張公公的餘光一掃,錯愕道:“這是?”

“鎮國公的幼子。”聞山栖不着痕跡地擋住張公公探究的目光,“柯晚賢。”

“原來這就是柯小公子。”張公公微微一笑,眯着眼睛說:“咱家還記得柯小公子才滿周歲時,陛下特意讓咱家走過一趟,送去了不少好東西。”

聞山栖微微颔首,不急不緩道:“孤也略有印象,那日張公公來去匆忙。”

“陛下尚在宮中等着咱家的伺候,自然不能久留。”張公公的态度倒是不卑不亢,讓人挑不出錯處,可他的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鶴歲。張公公告罪道:“也不知道柯小公子還有沒有印象。乞巧節的那天,陛下微服私訪,咱家便提議不若去看花燈。這不,才在望月樓坐下,陛下就瞧見了柯小公子,他見柯小公子實在是有些眼熟,便打發咱家去确認一眼,不知道有沒有沖撞了小公子。”

“晚賢。”聞山栖的神色淡然,他側眸瞥向鶴歲,緩聲問道:“張公公可有将你沖撞?”

鶴歲歪着腦袋看了柯公公幾眼,脆生生地開口道:“沒有。”

“既然沒有沖撞了柯小公子,那麽咱家就放下心來了。”

說到這裏,張公公的話音一頓,他意味深長地說:“咱家伺候了陛下許多年,雖然沒能練就一身過目不忘的本領,但是只要見過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印象。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沾上了老眼昏花的毛病,咱家總覺得這柯小公子怎麽看,都與已故的安平王妃有些相似。”

“容貌相似,并非罕事。”聞山栖的語氣很淡,“孤與長昀的長相也極為相似。孤還記得母後在世時,她也時常分不清孤與長昀,更不論其他人。”

“太子殿下與柯公子自然是貴人有貴相。”張公公點到即止,他避重就輕道:“說起來鎮國公今兒個回京,陛下念在鎮國公為大興王朝盡心盡力了幾十年,勞苦功高,特意來此相迎,又恰好碰見了太子殿下。既然這外邊兒風吹得急,太子殿下不若一同在馬車裏候着,再順便陪着陛下說說話。”

“張公公思慮周全。”聞山栖的面色不變,他輕聲交待鶴歲道:“孤去與父皇說幾句話,你就待在這裏等着孤,不要到處亂跑。”

鶴歲當然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和聞山栖使小性子,他乖乖地點了點頭,不過還是沒忍住擡眼偷瞄張公公。

張公公微微一笑,“天冷風涼,柯小公子一人被丢在這裏怎麽行?陛下早先就想見一見柯小公子,畢竟大公子才華橫溢,想必小公子也差不到哪裏去。”

差了十萬八千裏遠的鶴歲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被誇得有點心虛,他拽了拽聞山栖的衣袖,小聲地咕哝道:“真的差了很多。”

聞山栖順勢握住鶴歲的手,面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他瞥了一眼張公公,不急不緩道:“既然父皇想見,那麽自然不能拂了他的心意。”

張公公盯着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神色略顯古怪,他半晌才尖着聲音說:“太子殿下、柯小公子,這邊有請。”

不多時,帷幔被侍女仔細地挽起,稍顯昏暗的車廂裏隐約可見斜倚在軟座之上的文康帝。他掀了掀眼簾,目光長久地落于冒着青煙的紫銅香爐上,對聞山栖與鶴歲視而不見,而後一言不發地端起金樽。

“兒臣參見父皇。”

聞山栖本不必與文康帝行跪拜之禮,但他的餘光望及睜大了眼睛的鶴歲,還是跪下請安。鶴歲有樣學樣,也跪了下來,他試圖蒙混過關,含糊不清地說:“……參見陛下?”

“幾日不見,太子怎麽又與朕生分了起來。”文康帝飲下一口瓊漿,語含譏諷道:“太子快快請起。幸好朕的左相、右相尚不在此,否則讓他們看見朕的太子對朕行此大禮,怕是又要問責于朕。”

聞山栖不動聲色道:“父皇多慮了。”

“多慮?”文康帝哼笑一聲,玩味地敲擊着手中的金樽。他的面色過于蒼白,又因長久沉湎于色欲而顯得精神萎靡,就連那一雙狹長的眼睛望向他人時,眼神也過于陰郁。文康帝似笑非笑地說:“朕的臣子,無一不為朕的太子說話,朕的太子可真是人心所向。”

鶴歲總覺得文康帝說話帶刺,他不大高興地擡起眼來,卻正好撞入了聞山栖黑沉沉的眸中,聞山栖不着痕跡地給了他一個眼神,鶴歲只好鼓着臉不吭聲了。

文康帝留意到鶴歲擰起的眉尖,裝佯驚訝道:“這又是哪家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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