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果然如那女子所說,自那日後,白家與其餘幾家打得不可開交。雙方各有勝負,但總的來說卻是白家損失甚少,而木家傷亡最多。
事情鬧得很大,以至于少年和玉鼎走哪都能聽到最新戰況。
金烏漸漸西斜,玉鼎兩人坐在茶鋪略做歇息。耳旁三三兩兩有人議論着白木之戰,說什麽的都有。有驚嘆于白家實力的,也有為木家鳴不平的。
“那木晉好算計,為了不讓妹妹□□,把妹妹養在深閨,萬事不知。”
“就是,要不是木晉把木芙蓉養廢了,憑木家的實力,怎麽可能打不過那白家。”
“哎,話不是這麽說的。你家要有個如花似玉的妹妹,你舍得讓她去操勞事務。我覺得,木晉還是很寵他妹妹的。只是,後來她妹妹嫁了個富家公子,木晉态度才變了的。”
“嗤!你懂什麽,這叫捧殺。就是……”
“師父,那不是白家姑娘白裳嗎?”這些天,聽過太多這樣的議論,少年有些厭煩。擡眼卻瞥見一抹白影,騎着馬疾馳而過。茶鋪內瞬間鴉雀無聲,這些天白家二小姐劍下斬了不少人,大家都知道她忌諱談及木晉。
“咦?她身後那團白影是什麽?”少年挑眉問道。
聞言,玉鼎擡眼一看,淡淡道:“一縷殘魂而已。”掐指細算,“今天是中元節,鬼門大開。現在還看不分明,等天黑了,你還可以看到整個兒的,殘魂有何稀奇?”
師徒兩交談均用傳音,不然被人聽到非以為兩人有病不可。白裳消失無蹤,茶鋪才慢慢恢複熱鬧。
“那木晉豔福倒是不淺,能被如此美人垂青。不過,這娘們兒夠狠的。”
“兄弟,收收心吧!惹了她,你就等着被白離擰了腦袋吧!”
“哎,對了!同樣是哥哥,怎麽養出的妹妹差距這麽大?”
少年眼中劃過興味:“師父,我們跟上白家姑娘看看。剛才那道殘魂有些熟悉味道。”
“熟悉味道?你以為你是小黑?”玉鼎瞥了他一眼,以為貧道不知你什麽心思,不就是想去看看人家兄妹是如何相處的,以後出去了好去看妹妹,“怎麽?看上人家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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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少年眼中有些窘迫,“我只是好奇白裳和木芙蓉為何不同而已。對了,說起小黑,上次給了師父,就沒見過了?它醒了嗎?師父把它放哪去了?”
玉鼎抿了口茶,輕笑道:“此地不适合它修行,為師送他去一個适合修行的地方。你出去,就能見到它。”聞言,少年點頭表示知道。
兩人最終還是循着痕跡跟了去,隐了身形,很快便找到了地方。那是一座很大的莊園,院內披素挂缟。
兩人信步閑逛,如同在自家般悠閑。少年看着滿目素缟,很是詫異:“沒聽說白家死了什麽重要人物,怎麽人人披麻戴孝?”
“有可能死的不是白家之人。”天邊金烏隐沒,人間處處陰氣蓬勃,隐隐可見無數鬼&魂熙熙攘攘掙紮着從地底爬出。
少年靈光一閃:“師父是說——木晉。對了,白裳對木晉用情至深,自然會為其守靈。”
四周鬼影幢幢,顧忌着兩人不敢靠近,跌跌撞撞擠在一起。這些鬼都是白衣染血色,有些甚至肢&體不全,殘破零碎。看起來斷口很新鮮,可以瞧見森白的骨頭和挂在上面的碎肉。空氣中,似乎浮動着一層血色。
少年皺了皺眉,搖着墨扇,好像要祛除并不存在的血腥味:“殺人就一刀殺了。弄得這般惡心?真是令人厭惡!”
正說着,突然眼前一暗,耳邊窸窸窣窣的聲音變得遙遠。少年一驚,揮劍将斬。卻聽玉鼎淡淡道:“別怕!是我施的法。”持劍的手被人拉住,“跟我來!”
“師父?”眼前一片黑暗,什麽聲音也聽不到。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緊握自己的那只手,微涼,如同上好的玉石般細膩。少年不由自主收緊了手。
“你不是不想看嗎?”玉鼎拉着少年穿梭于衆鬼中,面上帶着淺淺笑意。剝開冷冰冰的堅強僞裝,這人也不過是個別扭的小孩,會生氣,會難過,會撒嬌,會別扭,當然,也會怕……
只是衆人都只見他傲絕天下的身姿,忘了他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那顆心,依舊會被傷害。
少年抿了抿唇,沒有拒絕。雖然那場景可以忍受,但是能不看為何要委屈眼睛。
“到了。”玉鼎拉着他站定,解了法術。少年擡眼看去,白裳跪坐蒲團,面前供桌上擺着靈位、供品、香爐。她拿着紙錢,一張張扔進火盆,唇角帶笑,眉眼卻冰冷無溫,“你看到了嗎?木家快完了。”
“是不是很難過?很憤怒?恨不得殺了我?呵呵……”白裳低低笑開,聲音空洞幽冷,“得知你身死那刻,我也是這感覺啊!”
白裳看不到,少年卻發現她身後立着道虛幻白影,那模樣赫然就是已經身死的木晉。少年恍然大悟:“這就是方才看到的那團白影吧!魂魄已殘,只能在陰氣最盛之時顯出身影。”
那殘魂面容木讷,眼神寂然,明顯對身邊事毫無知覺。一陣腳步聲傳來,花牆外白衣男子浴血而來,走得近了,見白裳神色空寂,擡手想安慰安慰。瞥見滿手鮮血,只得放下:“所有在場之人,全部誅殺,包括木華。木家如今就剩木芙蓉了。”
“謝謝哥哥!”白裳低語,而後看着靈位輕笑,慢慢的化作狂笑,眼淚順着臉頰流下,“木晉,你不是很在乎他們嗎?在乎到放任自己死在木華手中。你看我多好,你前腳剛走,我就送他們來陪你了!”
“不……”原本木讷的殘魂驀然有了反應,滿面不敢置信,瞳孔中映着深切悲痛。極度激動之下,那魂魄竟漸化透明,眼看要散去。
少年冥冥中有種直覺,助木晉聚魂輪回後,便是他得悟之時。
感覺來的莫名其妙,卻令人不由自主信服。少年捏訣施法穩住殘魂,又用靈力化陣打入殘魂體內,令其可以自行吸納陰氣,這才住手。
“師父,看來我們暫時得跟着他們了。”少年偏頭,笑容有些郁悶。跟着他們,就意味着跟着一大波血肉模糊的鬼魂。
玉鼎眼中幽光暗湧,輕笑道:“沒事,有我在。”
悔痛妄已空
夜涼如水,清輝高懸。風輕拂,樹葉沙沙作響。
少年站在院內,擡頭望着明月,眼中有着思索和疑慮。
玉鼎結束修煉時,入眼便是如斯情形。眸中劃過不悅,這一幕很容易讓他想起些不好的事情,心底暗藏的殺意蠢蠢欲&動。
“想什麽呢?”
少年回首困惑道:“木晉那般寵着妹妹是不是做錯了?木芙蓉嬌縱任性,辨不清人心,看不出局勢,怎麽鬥得過白裳?”
玉鼎本來陰郁的心情稍稍好轉:“白離也很寵妹妹啊!也沒見白裳長成木芙蓉那樣?所以,都是木芙蓉本性所致,與木晉何幹?”
“而且,當初你在闡教的時候,師父師弟師兄們也很寵你啊!你不也沒長歪嘛!”
“這不一樣。”少年有些無奈地反駁,心底暗暗後悔怎麽和師父談這個話題了。這些天來,他算是看明白了,師父對木芙蓉一直不待見。明明兩人沒見過面啊,真是怪了。
玉鼎冷哼:“哪裏不一樣?你是人,白裳是人,她木芙蓉不是?”
“這……不是這麽算的!”少年嘆了口氣,有些頭疼。
見少年死不松口,玉鼎眉目冷冽,眼底殺意翻湧:“本就涼薄之人,何怪他人不周。”
“木晉所為,已仁至義盡。奈何執念不破,至死仍受其所累。若不是你出手,他早已魂飛魄散。”
“你……”玉鼎說至此突然一頓,擡眸看向遠方,唇角輕勾,很快他移回視線,繼續道,“你若依舊執着于此,錯失良機。我們就在此地呆到死吧!想想也不錯!”
“啊!不!不要!”
華山聖母宮,于月色下更加飄渺若仙境,每一處都巧奪天工,令人嘆為觀止。
萬籁俱寂,一切都在沉睡中,卻有尖叫聲響起。聲音歇斯底裏,帶着無盡痛苦和驚慌失措,仿佛自己放在心尖之物被重重摔下,支離破碎什麽也不剩。
楊蓮和小玉循聲而去,驚訝地發現尖叫聲來自瑤姬的房間。想到瑤姬就歇在裏面,兩人迅速推門入內。
房內并無他人,只有床榻上淚流滿面,神色極度痛苦的瑤姬。
“外婆!外婆!”小玉上前喊了兩聲,手中法力凝聚。從一側探出只手,小玉一驚,擡頭卻舒了口氣,“娘,吓死我了。我還以為……”
她話沒說完,楊蓮打斷道:“不用叫醒她。她沒事!”語氣是從沒出現在瑤姬面前的冷漠。
小玉皺眉,神色有些猶豫。她也不喜歡外婆,但是舅舅在乎外婆。要是外婆有什麽事,舅舅醒了她怎麽解釋?
楊蓮收回手,盯着榻上之人,勾唇輕笑,神色間有種說不出的暢快:“你還沒看出來嗎?這一幕多麽熟悉?不是嗎?”
小玉神色微動,仔細看去,就見瑤姬眉宇間沉澱着悔恨,愧疚,痛苦,絕望……多麽熟悉的一幕啊!曾經,每個人臉上都出現過。
腦海中不可避免回想起水鏡中所見場景,小玉膝蓋一軟跌坐在地,淚水順着兩頰流下。她攤開雙手,眼中顯出憎恨。就是這雙手,就是這雙手傷害了舅舅!她多想砍斷它們,可是舅舅還昏睡着,她需要用它們去照顧他。
哈哈哈哈哈……真是諷刺啊!舅舅,對不起!舅舅,小玉不配做你女兒!舅舅,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呵呵……”楊蓮低低笑開,他看着瑤姬,眼中濃烈恨意彌漫。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二哥怎會心存死志?若不是你,二哥不會做司法天神?若不是你,二哥不會從小背負重責?
憑什麽?憑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你那樣輕侮他?憑什麽?
哈哈哈哈哈……好!老天也看不過眼了,你終于知道了!你終于知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要,蓮兒住手,他是你二哥啊!”
“戬兒!戬兒!娘在這裏,那不是我,那不是我……不要……”
床榻上瑤姬一直不停地嘶吼,嗓子已經啞了。猛然間聽到自己的名字,楊蓮怔住,轉瞬間淚如雨下,心頭如有鋼刀翻騰,直痛得呼吸也停滞:“二哥……蓮兒錯了。你回來好不好?嗚嗚……二……哥……”
瑤姬披頭散發,衣衫淩亂,哪裏還有衆女仙之首的高貴。此時,神色猙獰,睚眦欲裂,她想要将封神臺內的兒子救出,卻只能徒勞地一次又一次穿過封神臺。眼睜睜看着怨業将那具殘破身體啃噬殆盡,連同星光般的銀輝一起消散,不存三界。
新的封神臺出現在一片祥瑞中,雲蒸霞蔚間,一片桃林就那樣悄然綻放。瑤姬卻似沒有察覺,木然着臉跌坐在地,眼睛看着銀輝最後消失之處,仿佛那人還在。血淚落在白色衣裙,暈染開一片死寂……
沉香眉頭緊皺,想到方才玉帝突然讓他帶東西去華山,心中有些不詳的預感。瑤姬已去華山,有什麽東西非得讓他去送?難道?
想着,沉香眉頭更緊,施法加快速度。眨眼間,華山已到。耳邊聽到一陣慘痛哭泣,沉香心中焦急。來不及去竹屋,直接奔着哭聲而去。
“怎麽回事?”
入眼的場景讓沉香摸不着頭腦。瑤姬閉目沉睡,眼角不斷有淚水滾下,眉宇間痛苦不堪。母親和小玉一站一坐,也痛哭流涕。
見他到來,楊蓮一面流淚,一面癡癡笑道:“沉香,她知道了,她終于知道了。哈哈哈哈哈,知道了……”
沉香皺着眉頭,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知道什麽?”
小玉慘然一笑:“還能是什麽?就是舅舅……”
“住口!”沉香驟然暴喝,他聽見自己一字一句道,“楊戬已死,我沒有舅舅。”
當年之事,知情人皆已發誓,不再宣之于口。就算有不安分的,也已經永遠說不了了。為什麽還有人知道?并且設了法陣,讓瑤姬也知曉。他究竟有何目的?
“玉帝讓我給外婆帶了幾件東西。”說到這裏,沉香心下一頓。玉帝?這就是他讓我送東西的目的?
不,不能讓他察覺竹屋之事。這法陣,難道是他做的?沉香面色陰沉,四下看了看。搖頭沉吟。不,法陣有些日子了,不是最近設的。
近年來,只有衆仙失竊那次有人闖華山,至今沒有線索。沉香眼中狠色劃過,要盡快找到那人,以絕後患。
夢酣裂隙現
月漸西斜,後半夜異常安靜,連風也不忍打攪整個世界的沉睡。
玉鼎倚着牆,席地而坐,少年枕在他腿上睡得正沉。他一手遮住少年眼睛,替他擋去明亮月光。一手持昆侖鏡,鏡中畫面變換,人影綽綽。細看去,正是華山上發生的場景。
“看在徒兒的面子上,貧道雖不要汝等性命。但是,發生過的事情,汝等豈能不知?”鏡中瑤姬悔恨,楊蓮癫狂,小玉痛苦,劉沉香惶恐。玉鼎冷眼看着,神情沒有半點動容。
只要一想到徒兒受過的苦,他就按捺不住滿心殺意。怎麽可能還有憐憫?如今這樣,已是仁慈!
鏡中,劉沉香一面思索着玉帝有何目的,一面踱步到陰暗處,悄悄掀開眼罩,只見無數畫面閃過。果然,什麽也沒有發現。
看來,同上次闖竹屋的是同一人。屏蔽天機的寶物,太上老君去昆侖山,昆侖鏡,昆侖……
昆侖鏡為闡教寶物,昆侖為闡教道場,難道是闡教中人做的?
劉沉香心下一驚,此事非同小可。他立刻結印傳訊衆人華山相聚。
見到這一幕,玉鼎勾唇輕笑。幸好不算太蠢,還以為聚齊衆人要費些手腳,沒想到如此容易。
恰在此時,少年動了動,玉鼎立刻收鏡低頭,見他只是翻了個身又繼續睡去。失笑着搖了搖頭,輕聲呢喃,語氣滿是無奈:“你這家夥好本事,貧道何時做事如此束手束腳?”
說着又是一笑,如春雨潤物無聲。平時銳利的眼眸盛滿了溫柔,注視着少年。看着看着,他禁不住擡手撫上少年眉眼,指尖清淺溫度似要順着手指流入心底,陌生的情緒升騰,玉鼎有些詫異卻并不讨厭,他覺得此時美好到不忍流逝。
清晨,瑤姬自夢中醒來,眼前一陣恍惚,如同隔世。憶起夢中場景,心如刀絞,想落淚,幹枯的雙眼卻沒有淚水。想大喊,出口的聲音嘶啞破碎。她扯着頭發,搖頭嗚咽!
戬兒……娘錯了!錯了啊……
她是心存偏見,但并不是傻子。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就那樣直白地攤開在她眼前,由不得她不信。可是,那樣慘烈沉痛的結局,叫她如何去背負?
戬兒!娘……娘對不起你!娘錯了!可是,你……你卻如此決絕,連一絲機會也不給自己嗎?
戬兒,你沒有罪!一直以來有罪的是娘!娘對不起你!娘……娘不該怪你……戬兒……
在榻上木然呆了很久,瑤姬匆匆梳洗出門。門外,一池青蓮靜靜綻放,瑤姬看着卻是愣住。她想起了曾經忽略的事情。那是聖母宮剛建好,她來參觀的時候。
那時,蓮兒在她耳邊說:“二哥喜歡蓮花,我在宮中栽了多處。”
“噗!咳咳……”一口鮮血噴出,瑤姬呼吸急促,雙手緊攥成拳,血液順着指縫滴落。她并沒有在意,快速穿行于聖母宮中。
二哥說檀木桌靜心凝神,書房用着正合适。
二哥說花廳應放玉石屏風。
這院子,是按照灌江口花院建造的。是二哥親自設計的呢。
這些花,二哥曾經替我找來過。只是,我當初沒有珍惜。
二哥會做好多糕點,不過他喜歡吃清淡的,我種了些花樹,學做些清淡的糕點,以後我要做給二哥吃。
二哥說……
二哥說……
……
一個猜測出現在瑤姬腦海裏,她只覺渾身發冷。辨了方向,她飛速而去。沿途看見她的地仙,紛紛目瞪口呆。
“老太婆,剛剛過去的是瑤姬長公主?”
“應……應該是……是吧!”
“這……發生什麽事了?釵鬓淩亂,衣衫褶皺,腰帶也系反了,還有那眼通紅通紅,腫得跟桃核似的,該不會……哎呦!你打我做甚?”
“想什麽呢?那也是你能編排的?”
入眼一片緋紅,瑤姬瞳孔緊縮,整顆心如同掉進萬丈深淵。她停住腳步,臉上已露出凄然絕望之色。她想到那封神臺上的桃花,也是這般燦爛,這般讓人絕望。
“你來了!這桃林美嗎?”染了二哥鮮血的桃林,開得真燦爛啊!
幽幽的聲音自林中傳來,楊蓮漫步踏出。眼神冰冷無情,唇角詭異笑容令人毛骨悚然。這樣的楊蓮是瑤姬從沒見過的。
“蓮兒,你……你怎麽?”
“呵呵!”楊蓮挑眉冷笑,“我怎麽了?和以前不一樣對嗎?以前,都是裝的。不得不說,我果然是楊家人,和二哥一樣,演到真僞不辨。看,你不就沒看出什麽嗎?”
瑤姬搖搖頭,難以置信。一夜間,她的世界統統被颠覆,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你騙我?為什麽要騙我?”瑤姬不能忍受,她怒喝,眼神再無憐愛,只有冷漠怨恨。
楊蓮心尖劇痛,這就是被親人傷害的感覺嗎?二哥,當初你就是忍受着這樣的痛,來為我們籌劃未來的嗎?
二哥,抱歉!我要食言了!你知道的,我一直很任性。
楊蓮嘲諷一笑:“你以為我想騙你?我可是非常想将什麽都告訴你。我們背負的,你也要一起背負。畢竟,你才是原罪,不是嗎?”她湊近瑤姬,一字一句如刀般紮在瑤姬心中。
“我不是……我不是……戬兒不是我害死的。是你,是你和你那個好兒子。楊蓮,戬兒是你們害死的。”
“住口!”楊蓮怒吼,目若噴火,淩厲駭人,“二哥沒死!”
“什麽?”瑤姬癫狂的眼中閃過一絲清明,急忙追問。戬兒沒死?那她看到的算什麽?封神臺,怨業,桃林。
難道,戬兒被人救了。可是,封神臺下,不存三界,誰能救。而且,哥……那死物會善罷甘休?
楊蓮瞪了她良久,慢慢将往事道出。二哥下次過生,若是瑤姬能來,是不是二哥就能早點醒來?二哥,蓮兒好想你!
聽她說完,瑤姬敏銳地看出了問題。哈哈哈哈……不愧是戬兒教出來的,手段夠狠。劉沉香,你給的希望越大,到了美夢破碎時,他們獲得的絕望就越深刻。
哈哈哈哈……我已身處地獄,你們也下來吧!
瑤姬看了楊蓮一眼,舉袖駕雲而去。
哈哈哈哈……風中帶來的笑聲絕望痛苦,仿佛整顆心被碾碎,化作灰飛。
執念化雲煙
“今天,便是白木兩家決戰的日子了。”少年擡頭望天,遠方朝陽出雲,那一天雲霞火紅如血。手指撫上袖中玉瓶,魂魄聚集得差不多了,今天應該能完成。
白離白裳帶着人馬離開院子,隊列排了很長一串。路旁所見之人,紛紛搖頭嘆息,似有所感:“若是那木晉還在?”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但聽到的人都知道他想說什麽。
若是木晉還在,白家便會心有顧忌,也不至于造成如今一家獨大的局面。只是如今,人已死,說什麽也沒用了。
玉鼎和少年隐身跟在隊伍後面。少年幽幽一嘆:“師父,弟子總覺得今日之後,很多事情都會有所變化。”
“你害怕這種變化?”玉鼎側目,眼眸沉靜如水。
“我不知道。”少年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是害怕變化本身,還是害怕變化後的世界。”感覺來得莫名其妙,然而修道人的直覺,并非常人所言,而是天地之間的警示。
“只是害怕?”
少年擰眉:“也……不全是。”雖然那期待很微小,但确實存在。
玉鼎搭上他肩膀,用力捏了捏:“莫怕!一切有為師在!玄寧,莫忘了為師賜你此名的含義。”
少年一怔,笑了,眉眼間猶疑彷徨消散:“師父,弟子明白了!”說着,舉步前行,步伐堅毅決絕。
身後,玉鼎無聲輕嘆,眼底情緒複雜難辨。
唉!徒兒,這一次一定不要執着啊!若是……若是……
想着,玉鼎眉眼驟然暗淡,竟有幾分苦澀。若是如此,又能怎樣呢?他縱手段通天,怎奈何他人心如磐石?當初,他便見識到了這孩子的固執。
若不是三界感恩于徒兒以身祭惡業,出手封了他的記憶,賜福于他。那一次,自己未必能救活他。
而三界的意識,在那一次後陷入沉睡。離開前,它曾說,如果不能喚起魂魄自己的生志,十年後,魂魄便會自行消散。
雖然,有真靈在,千年後依舊可以聚魂。但是,若他自己不想活,救幾次也白搭。
“師父……”少年的聲音從遠方傳來,帶着濃濃疑惑。
玉鼎回神,所有情緒斂于心中,趕上隊列時,面上帶着淺笑。
沒過多久,就見眼前出現一隊人,正是幾家殘餘之力。白裳勒馬而立,一一掃過所有人,最後停在青衫女子身上:“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麽木家死完了,就剩你一個?你是不是覺得,本座會看在木晉的面子上,饒你不死?”
“呸!我木芙蓉就算死,也不會因那小人茍活。”女子眼中刻着深深的仇恨和鄙夷。
“好!好樣的!就算死,我們也不會領那小人的情。白裳,你白家是非不分,颠倒黑白,濫殺無辜,終有一日也會下地獄。”
“對!爺爺我等着你們下來。”
……
聽着他們的辱罵,白裳絲毫沒覺得憤怒,心中反而充斥着悲涼。木晉,你看吧!這就是你的好妹妹,你的好兄弟!你拼了性命,護住的就是這些玩意兒。
“木芙蓉,你可知清疏樓?”白裳眼眸滿是惡意,“當初,你懷胎十月。你的好相公可是在清疏樓養了十來個美人。啧啧……嬌香,軟玉在懷,哪裏還記得你。偏偏某些人傻得要死,竟以為對方忙着打理家業。”
曾經被刻意忽略的畫面呈現在眼前,木芙蓉神色驟變:“不!不是的!顏長是愛我的,他是愛我的……”
白裳勾唇冷笑,那些被掩埋被忽略的事件都被她翻出。衆人色變,悲痛欲絕。
無人看見,一道白影站在場中,神情後悔愧疚,眼眸中染上死灰。少年擡手将瓶中魂魄放出,施法引殘魂回歸。看着不再虛幻猶如實質的魂魄,少年松了口氣。
總算好了,就差送去輪回了。
伸手抓過魂魄,少年正要帶他去地府。突然,那魂魄化作一抹流光融入少年體內。
“師父……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少年措手不及。慌忙擡眼去看師父,卻見四周空間出現一道道漆黑裂縫,蛛網般密密麻麻。
就連那些人身上也有,看上去分外滲人。少年吓了一跳,忙去看師父。見他身上沒有,這才松了口氣:“師父,這是怎麽回事?”
裂縫仍在蔓延,很快便将整個世界包圍。玉鼎看着少年,一字一句道:“這世間,從來沒有什麽浮生海!”
少年瞳孔一縮,擡眼去看。四周如同回應師父的話一般,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場景,如同碎了的鏡子四分五裂,很快消失無蹤。
最終,歸于一片混沌,有萬千星辰循着既定的軌跡緩緩移動,一舉一動無不蘊含、着道。
這些天來,師父一直在騙自己。少年咬了咬唇,心中的情緒怎麽也理不清。擡眸,清晰地看見師父眼中沒有消去的失落,少年心底一痛,有些懊惱地嘆了口氣,道:“這是哪兒?”
聞言,玉鼎眼眸一亮,笑道:“混元珠內。”
混元珠,先天混沌至寶。其內藏有天地間僅存的最後一片混沌之地,含天地至道。入內,若有所悟,即可成聖。少年想着混元珠的功效,突然明白了師父帶自己來的用意。
“那,先前所經歷的?”
玉鼎看着星辰軌跡,道:“基于你前世所經歷之事。時間不多了,有什麽事,出去為師再向你解釋。”
話落,星辰中爆發出輝光纏上少年。少年還想說什麽,心神卻被拉扯,他
只得盤膝而坐,抱元守一。
徒兒啊!但願前些日子在幻境中所經歷的,有助于你解開心結吧!不然,為師所做的一切,怕是要從頭來過。
時間靜靜流逝,玉鼎一直盯着徒兒,不敢有絲毫放松。少年的氣息一日甚過一日,很快便達到巅峰。再後來,那氣息消失不見,仿佛和星辰大海融為一體。
少年的身量緩緩增長,到了最後,已經是前世那個傲絕天下的身形。只是,眉宇間少了金色流雲紋。
“逆子!你害死了天佑和蛟兒還不夠,還要來害你妹妹!”
“二郎神,你還我姥姥命來!”
“楊戬,你這個卑鄙小人!”
“二哥,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楊戬,開天神斧出世的第一件事,就是為三界除了你這個大害!”
……
諸多聲音交雜在腦海,其中的鄙夷憎恨盈然欲出。
玉鼎看着徒兒皺眉垂淚,氣得牙關緊、咬,心中恨意和痛意滋生。明明怒到極點,出口的聲音卻冷靜到詭異:“你要是有事,為師會讓所有人陪葬!瑤姬,楊蓮,劉沉香,小玉,嫦娥,梅山兄弟,哪吒,熬春,熬紅,玉帝……”呵呵!白裳說得對,我和她本就是一類人。
玉鼎話說了沒多久,少年便止了淚,神色也恢複原樣。見此,玉鼎更是怒不可遏!該死的!你竟然還這麽在乎他們?
只是,玉鼎不知。玄寧腦海中最後出現的正是他曾說過之言。
“為師希望你一世安寧!”
“無論發生什麽,為師永遠站在你這邊。”
“不怕!有為師在!”
夢碎不堪負
少年的情緒剛穩定又立刻激動起來,循環往複波動不定,玉鼎看着看着,深深一嘆。徒兒,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了,萬事莫要太執念,太過易入魔啊!
事已至此,擔憂也是無用。玉鼎索性盤膝坐下,斬仙劍橫于膝上,淡紅的殺氣萦繞,四周星辰有感放出星輝籠罩其身。那星輝不同于方才的銀白,而是如同浸透鮮血般的深紅。
修真無歲月,混元珠內兩人都靜心修煉,時間在此仿佛停滞。
眨眼間九百年過去了,三界在新任司法天神的管理下更加祥和太平。老君倒是有心挑事,只是劉沉香手段越來越像楊戬,衆仙對劉沉香的感覺也很不錯,有事時都喜歡幫助他。
老君見□□無望,氣惱地閉關煉丹。沒人知道兜率宮中打碎了多少東西,就像沒人知道老君在兜率宮中怒罵楊戬一樣。事已至此,老君才驚覺楊戬的算計,好好好!好個司法天神,老道我竟被你利用了個徹底。任憑他如何憤怒,楊戬已死,劉沉香一家已成大器,這滿腔怒火終是無處發洩。
華山聖母宮、內院的花廳中,三三兩兩坐着些人。楊蓮,哪吒,熬春,丁香,梅山老大,老三。他們圍坐桌前,有時候聊上幾句,但眼神時不時看向屋外,似在等着什麽人。
很快,迎面走來一男一女,男子手中還抱着一人,白衣如雪,容顏清俊,勾唇一笑連日光也暗淡了。
“二哥!”楊蓮起身飛奔而去,伸出的手想要觸碰,卻突然觸電般收回,“二哥,我又新學了些清淡的菜,你待會兒嘗嘗。”
“楊戬大哥!”哪吒站在原地,眼眶已經紅了。明年就是地藏王菩薩所說的千年之期,只是楊戬大哥真的能恢複嗎?這些年來,那人一動不動,不論他們說什麽都是淡笑地看着,就好像……就好像一副畫!
“哪吒,哪吒……”劉沉香眸光微沉,哪吒這是看出什麽了嗎?他上前推了推哪吒,調侃道,“怎麽?見到舅舅興奮地說不出話了?”
哪吒被這一推回了神,見他笑得歡快,不禁在心中自嘲。馬上楊戬大哥就能恢複,自己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對啊!很久沒見楊戬大哥了!楊戬大哥,哪吒來看你了,你知道嗎?”軟榻上那人眉眼柔和,笑若春風。哪吒鼻頭一酸,忙側頭擦去淚水。
楊蓮端着自己做的菜,小心地挾了喂楊戬,小玉在一旁幫忙。熬春哪吒幾個笑看着一切,仰頭飲盡杯中酒。
屋外有法力波動,空無一人的窗下突然出現位美麗女子,高鬟霧鬓,仙衣飄飄,曾經慈祥的眉眼冷若玄冰。她就那樣靜靜地看着一室溫馨,眼中顯出嘲諷。
楊蓮挾菜的手微頓。她知道瑤姬來了,每年瑤姬都會來,也只有這一天她會來華山。瑤姬從不進屋,也沒有喚過二哥,就那樣站在屋外,等到人都散盡轉身回天。
楊蓮對她的态度很不滿意,幾次想要趕人。然而看着二哥的笑容,她卻無法做到,最後也只能無視,就當沒有這人。
梅山老大灌了口酒,壓下眼中酸澀,心中萬般滋味焦灼。二